16 畫冊

第16章 畫冊

阮瑤清頭一回覺得,小書房離正廳的距離,竟是這麽近。

李蕪領着她到了正廳,遠遠的,她便瞧見一熟悉身影,垂頭微頓,心頭一滞,她怎也沒想到今日來的是方姑。

方姑她是熟悉的,畢竟前世她往來坤寧宮,皆是她随伴皇後身側,皇後待她及其親近,竟是能叫她跑上一趟,阮瑤清心想着越發心恫,默不作聲的跟在李蕪後頭。

“侯爺,姑娘到了。”

阮義舟方才正在與來人寒暄,聽下人傳話,看向阮瑤清款款而來的身影才來介紹道“方嬷嬷,這便是小女瑤清。”

他轉頭對阮瑤清招了招手“阿茗,你過來來。”

阮瑤清走至他身側,輕聲喊“阿爹。”

他輕“嗯”應了一聲,而後指了指坐在左側的兩位介紹道“這二位是皇後宮裏頭的方嬷嬷,王公公。”

她未擡頭,朝他們見了一禮“瑤清見過方嬷嬷,王公公。”

“姑娘莫要多禮,快起快起。”方嬷嬷從方才就瞥了一眼。如今她到身側,看的更是仔細,只見面前少女似院庭蕪綠一般,綽約立在那處,雖低垂着腦袋,渾身氣韻難掩,皎皎兮似輕雲,閑花淡淡春,如清風拂過般叫人心生好感。

阮家的一雙兒女,倒真是生養的極好。

不免又對着阮義舟誇贊了幾句。

只聽方嬷嬷道“皇後聞成侯府閨秀如花貌美,年歲尚輕便德行厚譽,娘娘本想借上回重五宴見見,未曾想姑娘身子不佳未到,娘娘又抱恙見不得人,故而讓奴帶畫師來尋姑娘畫冊。”

這話卻是說的荒唐,現今見不得,往後見就是,何故尋張畫做什麽?

阮瑤清一聽便知這幾人的來意,原是宮中皇後來尋她畫像,至于為何來尋,原因自是不言而喻。

她眉頭微皺,心頭思緒萬千,她已成功躲過了宴賜,本以往後可安枕無憂,離那只“狗“遠些,沒成想竟是“禍從天降”。

她不免又想起昨夜夢症“吉”兆。

柳眉不禁蹙的更深。

阮義舟看了眼垂眸不語的女兒,頓了一刻道“勞娘娘記挂,小女年歲尚小,尚頑皮的很,又生自鄉野,沒什麽規矩,未曾想得娘娘青睐,哪裏承得住。”

“侯爺哪裏的話,我瞧姑娘生的花容月貌,娴靜溫雅禮态端莊,是個有福氣的。”

“本侯也不求她有多少福氣,只望能平安順遂就罷,旁的,自有她的造化,嬷嬷你說對與否?”

說着她伸手撫了撫她乖巧的腦袋,看她時是眼裏頭滿是武将少有的溫慈。

方嬷嬷哪裏能聽不出他話中深意,她貫來敬佩武将,這位是戰場上撕拼的殺神,舍命護的江山穩固,如今又言辭中肯推拒潑天的恩賜,不免叫她又敬畏三分。

但到底是皇後交代的差事,她只得懇切道“奴婢知道侯爺意思,必然如實予之娘娘,不過今日奴婢是來尋畫的,還需得回去交差不是。”

阮義舟捧茶道了謝後,便讓他們去□□裏尋一處作畫。

行至浣溪亭處,阮瑤清坐在亭中,迎光而坐,微風緩緩吹拂,淡淡杉兒緩緩吹起。

那公公将筆墨擺至後道“煩請姑娘擡起頭來,再擺個舒适的姿勢便好。”

唯此時,阮瑤清才緩緩擡起了腦袋。

方姑此刻才是瞧見她真容貌,她俏麗面若三春之桃,面施淡妝,一雙水眸似琥珀般通透,朱唇紅蕊生的是難得一見的花容月貌,約莫是年歲尚小,隐約有幾分稚生,卻是少見的嬌美。

不愧是兄妹,眉宇間生的确有五分像。

阮瑤清眼見着方姑那雙灼灼的目光湊在自己身上,只覺得無奈,她朝着方姑笑了笑,才随遇擺了個姿勢,由着畫師作畫。

阮瑤清便想着,一幅畫罷了,不過是皇後從哪聽到的風聲,四處尋閨秀畫冊,好搜羅着為太子挑選,但到底最後做主的還是那位,前一世她是在宴席上惹了眼才叫皇後挑上,這回死畫罷了,倒是未必會出什麽事兒。

不過,也是為了提了個醒,她總得要尋個借口擋一擋。

待阮義舟将人送出侯府,已是日暮十分,今日天上雲卷頗多,像是風雨欲來,濃烏的雲朵将彩霞遮掩了幹淨,窺不見半分霞光。

“侯爺留步。”方姑又行了一禮,才手拿着畫冊由人攙扶上了馬車。

馬車辘轳而行,緩緩向着西邊皇宮而去。

待瞧不見車馬,阮瑤清上前抱住了阮義舟的衣袖略有些委屈的喊了聲“阿爹。”

阮義舟低頭看她,知她擔憂什麽,拍了拍她後背安撫道“莫要擔心,為父今日一番話說的也已言明,若是皇後仍執意要選你,只要你不願意,為父為你拼上朝堂拒之也無礙,放心便是。”

他這說的也并非狂悖之語,他目前所有皆是自己一點點打拼而來,現下雖局勢稍微,但南番卻是躁動在即,只要皇帝還用得上他,他便尚有些底氣在的。

——

方姑手拿着畫冊進了長安巷,不敢耽擱下了馬車,直奔坤寧宮去。

恰在門腳處,與兩人撞了個正着。

“哎呦”一聲痛呼,一個不穩,摔坐在地,畫冊從手中滑落,落在了石路上。

她來不及疼痛,便去找那畫冊,見此刻半是展開,畫像朝上癱着,沒染上髒塵才是放下心來。

伸手便要去拿,待剛要觸及時,卻叫一纖長棱骨分明的玉手撿起,她正要發作,擡頭見來人,忙跪在地上請罪“方姑見過三殿下,奴婢不甚沖撞,還請殿下贖罪。”

徐成青将畫像撿起,斂眸細看了一眼,見畫上碧人,目光微沉,撇了眼落畫上方題字,有些愣住,片刻嘴角微勾,又恢複如初,細細将那畫卷起,擦了擦灰塵,半彎腰又遞給了她。

只他瞧得仔細,未發覺身後之人見到畫像亦是一怔。

“快起來吧,左右也是本殿不注意,東西收好,快去交差吧。”

方姑忙磕頭謝過,接過那畫冊,又行了一禮,起身往坤寧宮去。

徐成青見她腳下生風的漸漸離了院子,忽而桃花眼帶笑喃喃一句“倒也不怪太子如此惦記了。”

跟在他身後之人,聞言忽而身型一頓,倒是未叫他發現什麽。

徐成青領着他出了長安巷,剛上馬車,似才想起來問他“姚濂,我記着你母家是不是姓阮的,你是不是從方州來,可是與成武侯有些淵源?”

那人聞言,眼眸微動,看了眼緊閉的宮牆,含糊不清答道“或有吧,臣離家過早,記不得清家中親緣關系了。”

言罷,徐成青那雙桃花目笑意流轉,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似打趣答了聲“是嘛……”

姚濂不理,眼眸都未賞半分,坐正了身子正色道“殿下,先去趟京兆府,那人還需得再審審才是。”

徐成青聞言笑容一斂,賞了他個眼刀不大贊同道“再審?你已傷了他半條命,在折騰下去,小命恐休矣,我還如何讓他吐出廣西鹽案首尾,我讓嚴度去就是,你且給本殿回府歇歇去。”

姚濂聞言抿唇不語,面上帶着幾分不悅,渾身散着生人勿近的冷氣。

徐成青見此只“啧啧”道“你這冰塊,三五兩句便甩臉子,哪裏能有姑娘願嫁你。”

姑娘?

姚濂聞言斂眸,不知為何腦海中忽而想起一月前方州那從馬車上露出來的嬌面,心一時竟是亂了方寸。

-

方姑将畫呈到坤寧宮時,未想皇帝太子都在。

徐元白自她出宮,便得了消息,無人叫他,他難得早早來坤寧宮坐下,陪着用了晚膳。

見皇帝太子都在,方姑躊躇要不要先退下,卻叫人叫住。

“呈上來與本宮看看。”她将茶盞放下看向她道。

“是。”

這話讓一旁皇帝有了興趣,看向方姑手中畫冊,也猜出二八,看了眼靜坐不語的太子,問向皇後“這是哪家的?”

皇後手拿畫冊,邊細細打開邊答“是武成侯的嫡女,上回重五宴沒來,臣妾還未見過。”

皇帝了然點了點頭,也側身看向那畫“武成侯性醇,是個能委已大任的,他那兒子阮言文養的就不很是不錯……”

唐皇後抿笑微語,只間隙撇看了太子一眼,見他也唇角帶笑似是贊同,抓着軸承的手,又重了兩分力道。

畫冊漸漸展開,一副芳容麗質少女嬌面呈了出來。

唐皇後見她光潤玉顏,明眸善睐,生的是真真的不錯,比前頭看的那些畫冊,确實要驚豔許多,不免動了心思。

“今年多大了?”頭上珠翠晃動,紛紛作響。

方姑最是了解皇後心性,當下便知道她甚是滿意,不免撇了眼太子,見他态度淡淡,垂眸喝茶,似與他無甚幹系,又想起今日無成侯交代,心下嘆氣。

“回娘娘,武成侯嫡女名喚瑤清,還未到十五歲,今年八月及笄。”

皇後聞言若有所思“是小了些,與二郎差了四五歲呢……”

皇帝在一旁看了眼徐元白道,見他面目淡淡,有些郁氣,他實在是挑了些,啧道“小些也倒無妨,若他願意成婚,再小些,朕拟了聖旨下定下就是,晚兩年也可,可也要他點頭才是……”

皇帝眼見着他悠悠地放下手中茶盞,狀似無意道轉了轉手上扳指“母後先看着吧。”

話甫一落,四下皆是一驚,尤是皇帝徐黔城黑瞳募得睜大,被口水嗆了一下,悶着頭直咳“咳咳咳……你這是願意了?”

似還不相信,扭頭看向坐在一旁的唐皇後“皇後,二郎這是同意了?”

皇後卻不似他一般驚訝激動,面上也無半分歡喜,深思略重深深看了他一眼,見他雲淡風輕面上沒什麽表情,便又收回了視線。

她只淡淡“先瞧瞧吧,太子選太子妃尚要謹慎些,哪日得空了,臣妾将她接來仔細辨辨看?聖人覺得如何?”

說着将畫冊遞給了皇帝。

皇帝點了點頭,他一貫信任她,知她做事最為穩妥,接過畫冊也看了兩眼,便讓方姑收下“皇後所言在理,當是要好好看看才是,總要是德行配得上才是。”

徐元白只靜默在一旁,心裏卻似虎撓一般,他本以為皇後應他開口,當即安排宣人進宮才是,阮瑤清的德行他自是有數的,畢竟那些記憶裏,她當皇後時做的也是很好的,卻未曾想到,皇後已一句“哪日得空”就這樣按住不提了,倒是讓他沒想到。

也不知是哪裏出了岔子,倒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他求卿心切露了馬腳,叫母後瞧見了端倪,故意端着讓他着急不成?想來也不該才是。

畢竟這成婚之事,最着急的便是她了。

直到更漏到了戌時,徐元白與皇帝才出了坤寧宮。

方姑又替皇後加了盞燈,照亮了她跟前的畫冊,眼看她又望畫中佳人出神“娘娘,有何憂心之事?”

她依舊凝望着畫冊淡淡問她“這丫頭你見着怎麽樣?”

方姑久居深宮,雖徐黔城後宮相較前朝還算幹淨,但凡是女人多的地方,便皆是是非,陪着皇後一路走來,一雙眼辨人識心練的尤為毒辣,對她瞧過的人,唐蓉婉是放心的。

她看了眼皇後,到底是一字未瞞她道“那姑娘是個通透的,知書達理綽約亭亭,生的也是一頂一的貌美,雖出自小鄉之地,卻與奴見到的大家閨秀無甚差別,儀态尚佳,尤是那一雙眼睛,生的極其好,似玲珑玉璧清澈幹淨……”

“只是……”

方姑蹙眉停住,有半分為難。

唐皇後訝異挑眉,側過身子仔細看她“只是什麽?有什麽恻隐之事在?”

方姑點了點頭,捏了捏袖間繡樣道“奴婢看着侯爺的意思,似不大想讓姑娘進後宮,言之鑿鑿姑娘年時尚小,不大強求福分之事。”

唐皇後聞言有幾分詫異,問道“他親自與你說的?”

“是,他雖然說的隐晦,奴婢卻是能聽出來。”

唐皇後聞言不語,靜了半晌,才将畫冊合上,眼看向半空,似穿過亘古時光眼波淡淡“倒是個難得腦袋清明的。”

方姑哪裏不知道皇後的意思,旁人或者趨之若鹜這宮中潑天敦煌富貴,但若是真的進來了,才知這富貴傾注的是畢身的自由罷了,被帶上枷鎖再難逃飛。

“娘娘…”方姑手握着她手,滿是心疼的喊了她一聲。

唐皇後回神,莞爾一笑道了聲“沒事。”

她手搭在矮桌上用手撐着額問她“你覺的二郎對她可是有意?”

大約也知道自己這話問得可笑,也沒等她答話,只是輕嘆了口氣,心似九轉回腸,她倒是願意如武成侯得的意,可是越想着徐元白,她便不得已想要硬下心腸,太子目下被阮義舟所迷,又恐時俗難容故而挑了與他五成相似的親妹做替,費了心思的将她引到跟前,若是未如他意,以她的了解,不知道他瘋魔之下會再出什麽岔子。

可若是應了,這不是白白葬了人家姑娘好好一生嗎?

光影照在她身上,陰影一片,顯得她尤為疲憊令人心疼。

方姑上前一句到她跟前道“娘娘,再看看吧,殿下目下還未得過女子的好,才叫好面色迷了眼,待他嘗到了女兒香,就該回心轉意才是。”

唐皇後未應,沉了半晌,才疲憊擺了擺手“那便去安排吧,挑些貌美的送去。”

要是有用,簡單松了口,哪裏還能是她的兒子,也罷,司馬當作活馬醫就是。

翌日巳時

阮義舟人早到了菡萏院等了半刻,他昨日歸的略晚些,見她院門關着,便回自己的院裏休息,一早便吩咐人來傳話,今日他帶着阮瑤清出門逛逛。

待他近乎要耗盡耐心,終是見清雅掀了珠簾走了進來。她道“世子,姑娘剛梳洗好,您可進去了。”

阮義舟聞言點了點頭,踏步走了進去。

他剛一進去,就見阮瑤清打了個呵欠軟綿綿的從裏寝裏出來,依舊是一身素雅衣裳,再簡單不過的釵镮首飾,卻是将她承得靈透蘊秀,散着一縷縷青煙袅袅的神仙氣兒。

“又沒睡好?”

阮瑤清瞥了他一眼,略是有些幽怨“自是沒睡好,一大早叫人擾了好覺如何睡得好?”

阮義舟:“……”

這天巳時了,再過三刻連晌飯都能用了,還早?

“早些出門吧,我讓成三天韻館的廂間,這時間尚好,便先去那處帶你嘗嘗長臨的地道味道。”

阮瑤清聞言眼眸忽而一亮,迷糊狀霎時一掃而空,來了精神,有些雀躍的便要拉着他出門。

天韻館的菜式,前世裏,她自入宮後便再沒嘗過了,要說多好吃,比起宮裏頭的山珍海味自是要差了不是幾許,但卻是叫阮瑤清最是心心念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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