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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西米利安的妻子個性中有一個和這地方來很合拍的特點;倘若其餘人說不出,海因茨.席格納斯卻能很明确且直白地說出來:她很習慣于黑城堡中其實總歸只有一個壓迫者,而其餘人都是一個個地位相同動物的事實。她來之後第三天他就在地下一層的入口将她遇見,見她獨自一人,只舉了一座燭臺,遠看倒像舉了一柄劍。“您一個人?”他同她打了個招呼,引起微微的點頭。“好事一樁。”得了肯定的答複他吹了聲口哨,之後她瞥了他一眼,在黑暗中與他擦肩而過,順帶将唯一的光明帶走,事後證明他們其實在找同一樣東西:地下的廚房。她沒有找到,他在完全确認自己已經迷路了之後誤打誤撞地打開了那扇門,在黑暗中僅能看見竈臺和火爐的輪廓,除此之外,灰塵則清晰可感地飄落在他身上,像落了一層柔軟肮髒的雪。迷路不使他害怕,此時通常的選擇實際是等待他的同母妹妹經過,像牧羊犬牽着一只皮毛厚重的山羊回家一樣将他領上去,寒冷,另一方面則使人感到事态的緊急。寒意從地磚漫上鞋跟,令他和跳踢踏舞似的敲擊地面,看上去倒不像被寒冷所迫而是在熾熱的鐵板上徒勞地躲避被燙傷的命運。“啊,影子,”他小聲嘟哝,呼出的水汽也被黑暗吞沒,“幫幫我。”他顯然是所有人中最擅于調解自身與這影子之間關系的,深知即使他和他的關系是奴隸和奴隸主,他也是種被破壞或被珍惜都各有利弊的財産,那假使這影子只需要一個響指就能緩解他的刻不容緩的危機,為什麽不做呢?火光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在壁爐中亮起,噴出的煙灰吹開了他的頭發,又讓他哈哈笑着打了個噴嚏,所以也許其餘人的抱怨也有道理:不是任何時候請求他的幫助都有用,最終他們發現他的樂天和無畏難以描述。當他的妹妹半夜在夢中被這個影子的耳語喚醒,披着一件外衣于寒夜中來尋找他時,他正在火光面前關照自己的五指,讓它們在僵硬和溫暖的狀态中不斷反複;室內彌散着老舊香料的味道,她一開門,光,熱,香粉和灰塵一起襲來,混合在一起組成了場對她的盲眼來說的夜間暴雪,令手指攥着衣服而眉頭微微皺起。“布萊葉!”他見了她自然喜出望外,仍然同跳着舞一樣響亮且活潑地走到她身邊,将燈托起再靈巧地放在一邊,手攬着她的肩膀,轉眼間就将她拉到了火爐邊。“看看你的臉和手凍成了什麽樣。”他話語裏真切的關心和動作的熱切都讓人忘記實際上将她從夢中喚醒的是他本人,但布雷耶爾.席格納斯原本就不苛求睡眠,同樣更少抱怨,因此在他急不可耐的殷勤中伸展了手指,看着壁爐中對她來說像黑色綢緞一樣的火光,問他為什麽在這裏。“我沒法和你妥善解釋,”他想了想後回答,“因為其中有一些環節我必須承認我自己也不知道——但無論如何,我們也不需要事事都知道;大部分時候我只是個跑腿的。無疑事情是因為起碼有一個人問起了這城堡裏是否有一個廚房,因為每天食物憑空出現吃在嘴裏實在不是滋味。總之,這個要求最終傳達到我這裏,而我碰巧知道曾經是有一個的...”他對她一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因為經過這麽一次奔忙她的手已經比他的冷;然後他聳聳肩。“所以我就在這裏啦。親愛的,相信我,我真的很抱歉半夜吵醒你,但要我一個人上去實在困難。”她看了他一會,辨認他臉上的裂縫以及黑白交錯的痕跡,最終在變換的火光中勾勒出一個固定的輪廓,這才搖了搖頭。“不,沒有關系,以及——也許你應該知道那個提出要求的人實際上是要和馬克西米利安結婚的那個女人...”話語被驚呼打斷,啊!——自然也能被解釋為,果然,原來如此。“我來這裏時遇見了她。”他解釋。“了不起的女士,剛剛三天就能一個人在黑暗裏轉悠了,我敢說本地的居民也有一大半不敢這麽做。”“我倒認為她應該少做一點這樣的事,”她則罕見地,急匆匆地打斷他,語氣就和剛剛說起‘要和某人結婚的女人’,而不是‘某人的未婚妻’的時候一樣倉促而怪異。仍然很大一部分是擔憂,“黑暗中失蹤曾經也不是一起。”“噢,噢,噢,你這可憐的操心命。”他無比愛憐地笑起來,“別這麽擔憂了,我倒更好奇她為什麽想知道廚房在什麽位置,雖然如今知道了也同沒有知道相似,畢竟我認為這兒看上去最适合溫暖屍體和給幽靈做晚餐。”海因茨.席格納斯吸了口氣,納入空氣中彌散的香味,感到這地方像一個古老陳舊的香料倉庫。“雖然味道很好,我不否認。”他最後拿舌頭舔了舔上唇瓣,而她露出了一個時常被認為嚴厲的微笑。“那對你來說顯然倒是一頓不錯的晚餐。”她提起那盞吊燈,示意他應當跟上她,而他從善如流地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腕,讓他倆的樣子多少像一對高大又醉了酒的士兵在酒館裏踏着誇張的步子。她沒有反對。“至于她的理由...”她說,“也許你可以問她本人——只有三天,我已經開始擔心她能不能适應這裏的生活,太強烈的意識不是好事。”他則輕快地搖了搖頭。“我持相反意見。你也許我會說我熱切得像一個宣講的神父,但我向你保證她是個最适合在這裏生活的人。”他們的身體已經在門口,而她輕輕地,近乎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對他堅持和固執的軟性否認。“我很遺憾地告知你,與你不同我到底不知道真正的神父該是什麽樣,但讓事實驗證我們的看法...她認為這裏像一個養殖場 ,而經驗表明懷有類似想法的人難以說服自己同他相處。但畢竟經驗不是結果,因此我保留意見。”而他說親愛的,你真是個科學家。我們之間有一場科學和神學的戰争。正在他說這話時他們跨出了門欄,而火驟然熄滅,像樂章的休止符,剩下的旅途自然在緘默中完結。

艾莉莎.喀斯普爾為何要尋找這個可以烹饪的地方,她是否應該獨自在黑暗中行走,又或者她能否在他們成長的故鄉中生活,這些問題他難免要在更漫長的時間內尋找答案,因為總歸他的确信僅僅來自于她身上所彌漫的一種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的家庭,城鎮,國家,大陸的聯盟;這是一些傲慢女人的通病,在南方的時候他聽過這種論調,而他從來不熱衷給出自己的判斷。他是一個糖果進口商,負責了解顧客的口味,好給出合适的糖果,仍然有一種糖果在這座城堡中是尤其受歡迎,而相反有一些則就尤其不得偏愛。他不妨這麽表述:一個人越是不相信國家,城邦和家庭的完整性和合法性,此人就容易這座城堡可能施加給他或者她的恐怖和壓迫。嗐!他當然不是要說國家,城邦乃至家庭都是一個虛構的集體,存在的意義和機理無一不是少部分時候為了防禦,更多的時候為了索取—— 他只是要說這麽相信的人當其餘條件相同時下在這裏生活的更好 。最好的例子是他最小的弟弟和最小的妹妹,如果有誰有質疑或者不相信大可以去看:他們顯示出了兩種微妙而劇烈的對比,雖然內心深處他猜他們其實很相似;但總歸總,他真的不是在宣傳一個普世真理,他會很無奈地眨眨眼,認為他自己無外乎是在根據客戶的反饋張貼哪一種糖果在黑暗中嘗起來更甜。不能否認諾爾——這個被用于稱呼整座城堡的影子的确既恐怖又難以捉摸,既有切實傷害的威脅同時不乏無形的壓迫,但顯然,要他以自身在此地多年服務和生活的經驗為藍本陳述其中的漏洞,他應當小心且溫和地提出也許傷痛和掠奪,多少讓他們對這個影子的評價有失偏頗。噓。噓。噓,他當然不是在說有一些人是,活該,貪心,短視,因為自己的錯才落到這個境地的;因為瞧瞧在黑暗中他們是多傷心。失去了宗族家庭和國家的庇護,他們在這無依無靠,好像奴隸和牲畜一樣受着一個影子的壓迫。再也沒有一個人形的管理者和獨裁者,那影子千變萬化而不聽任何妥協和甜言蜜語;他們根本不知道他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麽,服從和反抗都不奏效,他仿佛只是一門心思想囚禁,懲罰他們。一個嚴格,無準則,沒有名聲也沒有榮譽的影子,也因此他越是堅固他們也就越是痛苦了。對這些人來說這影子比上帝更可怕。因為顯然他是一個絕望的上帝,沒有指引也不認可贖罪,在那些冰冷的日子裏他們感到他無可慰藉地憎恨他們,所以也既不需要崇拜也不需要歡樂。“但最為難熬的是...唔,我認為實際上是...您瞧,女士,追溯到更早一點兒的記憶,其實我認為很多‘女官員’來到黑城堡首先顯示出是對失去層級制約的不習慣。權益和自由在外邊的世界裏是層層下滲的,而到這裏一下不見蹤影自然會感到非常怪異;她們要麽想有一個聰慧而親切的上級,要麽想管理別人...但你已經發現了,除了影子,這裏是沒有管理者的——他們稱呼我的姐姐為總管純粹是因為她幹了更多的事,倘若你有她的眼睛恐怕也得獲得這個名字。啊,是的。有一個例外,他的權力倒是很有彈性的,對嗎只要他想,他可以很有權力,但很多時候他都不想...說的正是您丈夫。”

“未來的丈夫。”她回答,微微傾着身子聽着他說這話。她的臉讓他想起林間的雪鸮,因為他很難想象這種鳥會笑。他們時常說他的妹妹表情嚴峻,但她的冷漠和內斂遠勝于她,不由讓他微笑:他就說了布萊葉是個很可愛的人啦,但這女人不買他的帳;她不喜歡吃糖。“喏,似乎外邊的人往往認為只要沒了一個壓着我們做事的,人當然會更高興。但事實上似乎是,在我的印象中,為了能催促別人做事,他們很樂意交換一點自由,也就是說沒有了一個能夠參照的下級,失去壓迫的快樂也蕩然無存了...”他微笑道,上午的日光如雪慘白,而地底的幽靈搖來晃去,像巨大的水木。她轉過頭去,手臂擱在椅背上,安靜地看着它們向她飄蕩了,最後點了點頭。“我同意你這點。”他笑得更開心:這話聽起來就像,這糖吃起來真沒味道一樣。他不奇怪這女人一定從出生開始就是這麽想并且将它镌刻到了骨子裏。她的方案是掠奪,如果她喜歡吃他的糖他今天就要遭殃了,但不巧,她對他毫無興趣,因此他幸免遇難。當她進入這座城堡第一感覺說不定是自由:因為這裏的權力都在一件事物的手裏,攫取他的權力等同于攫取所有。“天,別告訴我你要和諾爾争...”他帶着最溫暖且好脾氣的笑容看着他,而她只是看着他——在那陣音樂聲響起,而地底的幽靈同一道水中帷幕一樣散開的時候。“您在說什麽,”她開口,但眼神已經游移開來,“我不認為尋找一個可以生活的竈臺是對管理者的亵渎:那些憑空出現的菜肴讓我覺得像冷的死肉,僅此而已。我希望有一點溫熱的東西。當然,如果它最終無法被實現,我沒有怨言。事情是這樣的...”聲音停了。她眼中的疑惑一瞬間讓她看上去沒有那麽冰冷疏離。她沒有問他,但他回答,伴随起身的這個動作,邀請她向前;地底,幽靈已經讓開一條道路。“這架鋼琴只有一個人能碰...我猜現在到點了..不過也許沒有他也不在意的...您..未來的丈夫,是的,要不要一起來?”她猶豫一下但最終起身,而他感到驚奇且擔憂。因為毫無疑問她會挑戰諾爾;而她一定會成為她‘未來丈夫’的妻子。為什麽這樣一個女人要成為他的妻子?不,他真的不是嘗試評判誰。仍然選擇糖果的例子:這裏有一顆他見過最甜也最方向的糖果,但她壓根不喜歡糖。甚至,他懷疑她讨厭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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