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齊王到永福宮門口時,向內悄悄望了一眼,沒有見到林秋水的身影,心中暗道一聲遭,腳步也遲緩起來。
身旁的李福廣見他有些遲疑的神色,機靈的屏退左右,自己卻躬在齊王身側悄聲道:“陛下,先前已經差人來通傳過了,貴妃娘娘現在定然在內室等您呢。”
李福廣自小便服侍在齊王身側,從少時封王到登基為帝,說聲心腹也不為過,是以齊王在聽到他的話後也是低聲嘆了口氣,放低聲音:“她定然是惱朕了。”
李福廣滿臉笑意,也放低聲音:“老奴鬥膽說一句,宮裏誰不知道,這永福宮的差事是最好當的,可見咱們貴妃娘娘是脾氣再好不過的主子了。”
齊王點點頭:“朕知道你的意思,此事确實是瑜湛有錯在先,只是……
說着嘆了口氣,搖搖頭繼續道:“罷了,總歸是朕的不是。“
李福廣身子伏的更低了:“陛下是天子,自是沒有不對的。”
“就你個老刁奴慣會奉承朕!”
聽出齊王并非真心責怪,李福廣也笑嘻嘻的稱不敢。
“在外候着吧!”齊王輕輕呼出一口氣,獨自進了永福宮。
-
到寝宮後,見內室空無一人,林秋水則已經換好寝衣,正拿剪刀輕輕剪短燈芯,見到他來也是淡淡一句:“我還以為陛下不進來了。”
齊王像是沒有聽出她語義所指,湊上前,語氣略有些讨好之意:“晚娘,仔細別傷着手,還是我來吧?”
他有意的示好讓林秋水心頭的怒氣稍稍平息了一些,但還是無法就此作罷,她輕輕放下剪刀,轉身坐到銅鏡前。
“陛下日理萬機,這些小事還是不必勞煩了。”
知道有些話題還是避不過去,齊王走到林秋水身旁,将雙手輕輕搭到她的肩上,兩人在銅鏡中對上視線。
“午後的事,你都知道了?”齊王低聲問。
“這後宮之中,本就沒有什麽秘密可言。就像姜嫔前日裏剛被鳳栖宮留用了午膳,今日五皇子就與瑾兒起了争端。”
林秋水微微回頭看向他:“陛下,是不是很巧?”
“晚娘。”齊王沉下聲音,看到心愛的人在燭光下顯得更加瘦削的身型,還是嘆了口氣,放軟聲音:“我知道你心中有氣,但是畢竟沒有什麽證據…”
“證據?”林秋水罕見的打斷了他的話,有些嘲諷道:“是啊,怎會有什麽證據。”
她輕拂開齊王搭在肩上的手,站起身背對他,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冷淡:“臣妾自認,打在潛邸,陛下先後納皇後和姜嫔之後,臣妾對皇後便是恭敬有加,從無逾越。姜嫔年少,有時言行有些沖突的,臣妾也從無責難。”
她轉過身來,有些哀傷的看着她的愛人:“可即便如此,我與你的第一個孩子,還是沒能留住。他沒得不明不白,沒能聞過花香,沒能聽過鳥鳴,甚至沒能睜眼看看這個人世。”
“我連他一聲啼哭都沒能聽到。”
“那時起我便知道,沒有證據的事,最容易發生了。不是嗎,陛下?”
聽她提到那個他們生下便夭折的第一個孩子,齊王內心也湧上強烈的愧疚。
當時為鞏固權勢,林秋水自願讓出正妃之位,讓他娶了太師之女王若則,甚至在之後他又納了戶部尚書之女姜巧巧之後,也從未沒有對他有一句怨言。即便他求娶她之時,也曾許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但他知道,她心中一直是有憾的,
而他們兩個那個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因夜貓沖撞驚了胎氣,他也不是從未懷疑過。
只是當時局勢已有些緊張起來……為了所謂的大局,他也沒有再追查。
因為此事,她狠狠病了一場,身子就此虛弱下來。
那時林青梧知道後提着劍闖到王府書房,滿目憤怒的瞪着他,要為她讨個公道,宴扶川攔都攔不住。最後還是她拖着虛弱的身體将林青梧拉回去,對他說林青梧只是關心心切,請王爺不要怪罪她。
那時她面色蒼白的仿佛透明,眼神黯淡含淚,自始至終都沒有擡頭看他一眼。
“晚娘……”齊王只覺得喉嚨有些發緊,便見眼前人竟突然跪了下去。
他急忙俯身想扶她起來:“晚娘!你這是做什麽!”
林秋水卻固執的壓下他的手,擡頭看着他:“陛下,前塵種種,屆時過往了,我也從未求你什麽。”
“現在你覺得是我不依不饒也好,小題大做也好,拿這些年的情誼要挾你也好,如何都好。”
“誰都不能再欺負我的孩子。”她語氣平淡,一雙眼卻包含固執與認真的望着他。
“……”
齊王最終長嘆一口氣,慢慢扶起她:“起來吧,地上涼。”
“這件事,我會給你個說法。”
他解開身上的大氅,披在林秋水有些單薄的身上,安撫的輕輕順了順她的後背,便轉身離開了。
林秋水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伸手輕輕摩挲身上仍帶着他體溫的衣服,在有些昏暗的燭光下,眼底的神色莫名。
-
宴柏舟和齊懷瑾到書房後,為他講了一會兒在課堂上的一些疑惑,看齊懷瑾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索性把書本放下。
“殿下是在擔心貴妃娘娘和陛下的事嗎?”
齊懷瑾看他發現了自己的神游,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想了想還是有些憂心道:“我總覺得娘親有些生氣,怕是今日之時被她知道了。”
齊懷瑾自小就聰明伶俐,雖然林秋水極力掩飾,但母子連心,他能察覺到她的心思,也并沒有讓宴柏舟很驚訝。
他想了想,沒有敷衍他,而是認真的問:“那殿下認為,此事陛下該如何做呢?”
沒想到先生會突然提問他,齊懷瑾有些諾諾道:“先生…懷瑾沒想過。但娘親總說,父皇也有許多的不得已。是以懷瑾認為,此事若娘親與父皇之間有所争執,是不太好分清對與錯的,因此懷瑾也不知,父皇應該如何做。”
宴柏舟有些贊許的點點頭:“殿下說的很對。”
“先生?”齊懷瑾歪着頭,想是不明白為什麽宴柏舟會這樣說,他自己都覺得心中其實是不甚清楚。
宴柏舟想了想,盡量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講給他聽:“古人雲: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殿下可知是何意?”
齊懷瑾點點頭:“夫子曾講過,這句話便是說一個人應當先端正心意,才可修習好品性,從而才能管理好自己的家族,乃至治理好一個國家,進而使得天下太平。
宴柏舟肯定道:“不錯,但這句話對百姓、官員、皇子、帝王來說,卻都有所不同。殿下可還記得,我曾在課堂上答過太子殿下的話嗎?
齊懷瑾略一思索:“先生是說,有關執念的那句嗎?”
“沒錯,其實當日的話歸根結底,便是一個人所在位置不同,同一件事對于他的要求也有所不同。”
“像是百姓對于這句話,可以以之作為勉勵自身,只需做到齊家即可;官員對此,需以之為鞭策,做到能助君治國便是最好;皇子對此,則是應該以之為必修,提升本我;而帝王于此,卻是必須走在這之上,并且缺一不可,方能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這也就決定了,對于人皇來說,心與身,家與國,其實都是分不開的。”看齊懷瑾思有所感的神情,宴柏舟笑了笑繼續解釋:
“一些尋常百姓的家事,對陛下來說,卻是國事。朝堂後宮之間,看似毫無關聯,其實牽一發而動全身。有時陛下的喜好心思,都要放在國家穩定之後。”
“因此有聖人曾言,為人君者,當修無情道,殿下認為呢?”
齊懷瑾眉頭緊皺,思索良久,最終擡首認真的回答:
“先生,學生認為此話不對。”
“哦?”宴柏舟目光溫和,語中暗含鼓勵:“殿下請講。”
“學生認為,若人心中無情,那黎民百姓、甚至萬物生靈都不會被其放在心中,視百姓于草芥。可為一己私欲,令天下為他作馬前卒。這樣的人,齊家尚且不能,又何談治國、平天下呢?”
聽少年稚嫩又堅定的話音,宴柏舟忍不住擡手摸了摸他的發髻,肯定道:“殿下說的對。”
看齊懷瑾因他的肯定而雀躍的眼神,宴柏舟繼續柔聲道:“而有情便會有掙紮取舍,便是天子也無法避免。難以完全平衡好一個父親、丈夫與君主的身份。”
“這些取舍如何,不是微臣能直接告訴殿下應該如何做的,這是一門太過複雜的學問,并沒有标準注解。殿下要自己慢慢去體會,找尋你自己的答案。”
齊懷瑾有些頭暈的捂了捂額頭,“先生,這似乎有些難。”頓了頓,又充滿信心道:“但學生會認真學的,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微臣一定竭盡全力。”宴柏舟也認真的回答。
這是書房外隐隐傳來幾道聲音,宴柏舟猜測是齊王與林秋水談完離開了。也起身準備告辭。
齊懷瑾見他要走,雖有些不好意思,但實在急切的問他:
“先生,娘親之前說等學生練好了字,可以讓先生帶學生去宮外看看,不知先生可作數嗎?”
看他一臉期待的神情,宴柏舟哪裏還會拒絕:“當然作數,只是微臣明日便要去戶部任職,只能等休沐時才能帶殿下出去玩了。”
宴柏舟想起先前林秋水打趣他的話,也緩緩道:“希望在這之前,能讓微臣看看殿下藏的好東西。”
齊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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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