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入局

入局

正午門外

卯時不到,正午門前便三三兩兩的來了許多官員等候了。

宴柏舟想着今日也算是第一日上朝,因此也來的稍微早了些,還沒入隊便發現許平念在懷抱着手臂看着他,仍舊是那副滿含笑意的神情,乍一看像是與誰都關系很好。

宴柏舟也沒有裝作不認識他,與一旁寒暄的官員稍作招呼後,大方的拱手與許平念打了個招呼:“許侍郎。”

許平念見狀加深了笑意,也拱手道:“宴侍郎,來的這麽早?”

兩人一看就是相識之人,一旁身穿武官服飾的中年男子疑惑道:“咦,宴侍郎與許侍郎竟是相識嗎?”

“懷化大将軍有所不知,少時我在外雲游之時,曾遇山賊劫掠,全靠宴侍郎路過搭救,因此結識。”許平念接過話回答道。

聽到他所說的“搭救”,宴柏舟不禁在心中搖了搖頭,有些好笑的想,那時他不過十二三歲,許平念哪裏還用得到他搭救。如此看來,都是他刻意為之的。

當時他化名林牧,在杭州盤桓許久,二人還曾結伴游歷過一段時間,談天說地,暢游山水。

還記得許平念曾問他将來作何打算,他笑着說要多看看這山河如畫,民生萬景,然後回家繼承先父遺志。想必那時許平念便知道,他早晚還是要到這朝堂之中的。

現在聽許平念說起這段過往,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宴侍郎果真是俠義心腸!張某佩服!”那中年男子一看便是沒有什麽城府之人,聽許平念那麽說完,便一臉欣賞的拍了拍宴柏舟的肩膀:“宴侍郎第一天上朝,定然是有些緊張!莫怕!我當年光是站在這門前,手心都在冒汗了!”

聽他說話爽朗真摯,宴柏舟也生出幾分好感:“多謝大将軍。”

那武官擺擺手,向宴柏舟道:“嗨!這有什麽可謝的,你是宴大将軍的兒子,咱本來就是自己人!”

宴柏舟聞言有些發怔,仔細一看周圍,果然見到許多穿着武官服飾的人對他投來友善的目光,見他看來,也都拱拱手與他打招呼。

他看着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一一施禮回應。

許平念始終雙目溫和地看着他,見快到上朝的時間了,快速悄聲對他說:“你第一日上朝,最多就是給你這任職走個過場,朝中現在局勢不明,多聽就是了。”

想到剛才的狀況,又忍不住提醒:“不論皇上私下對你多麽親厚,一入朝堂皆是君臣,武将心思多為耿直,但皇上未必多喜歡臣子們一派其樂融融的,你可有數?”

其實以宴柏舟的頭腦,這些道理定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總忍不住憂心提醒。

宴柏舟怎會不知他的用心,聞言也低聲回他:“我心中有數,安心。”

許平念微微點頭,二人也自然的分開,站到各自的位置了。

沒一會兒人各部官員也都已經到齊,宴柏舟前方一名大約在耳順之年的官員也回身與他打招呼:“想必閣下便是新上任的戶部侍郎,宴大将軍之子,宴侍郎吧。”

宴柏舟見他穿着與自己一般的三品朝服,心下了然:“正是在下,閣下便是李侍郎吧?”

前世宴柏舟初入戶部,與其他各部官員交集不多,等到齊王被害,他受托扶持新帝登基,在朝堂站穩腳跟之時,朝堂上的官員也因為此前的諸多争鬥換了不少新血液。

因此他只隐約記得這李侍郎約是告老離朝,別的卻不記得了。

李侍郎點點頭,他年歲雖長,但眉眼間卻十分端正和煦,語氣友好:“今後我們便是同僚了,姜尚書到南浙巡稅還得有個幾日才能回來,一會下朝之後由我帶宴侍郎到戶部任職。”

聽他提到姜任,宴柏舟眸光一閃,面上仍舊從容溫和:“那便多謝李侍郎了。”

“宴大人客氣了。”

此時午門城樓上的鼓敲響,禮官大開正午門,見文武官員們也都各在其位,高聲唱道:

“聖恭萬安”

衆人行兩拜禮之後,依次有序入殿。

宴柏舟新官入職,雖然是一入朝便入戶部,但宴父沙場馳騁多年,又與齊王是年少便有的情誼,本就有爵位傳襲與他,現在給他封了個三品職位也并不算逾制,因此在宣了他的職位後,倒也沒有引起什麽波瀾。

雖然現下朝堂上的諸多官員他都不甚了解,但從衆人一早便開始的争論中倒也能分析出現在的局勢:

文武官員分庭抗禮,但文官內部又不是一團和氣,分別以右相王顯、左相秦向松為首,隐約分為兩派。

大齊雖以左為尊,但王顯有一個貴為皇後的女兒,又有太師的尊封,因此兩派之間在朝堂之上的勢力也相差無幾,呈一種相互制衡之态。

前世王顯自然是擁立齊瑜徽,秦向松卻一直未表态,更是在齊瑜徽登基之後便也乞骸骨回老家南陽,只是路途遙遠,病死在了還鄉的路上,着實令人嘆惋。

王顯卻緊接着在秦向松去世之後,主動辭去了丞相之位。

宴柏舟經歷前世之變,身在大理寺時,才将一些事情想明白。

前世他擁立齊瑜徽,自然是與王顯沒有沖突,而王顯當時雖也主動請辭,但在朝多年,勢力關聯盤根錯節,在秦向松去後,表面朝堂之上是他與許平念掌控局勢,但各種勢力或明或暗難以捉摸,他們二人用了多年時間才拔出大部分,自那之後才算是勉強在朝中站穩。直到最後,若不是宴柏舟當機立斷,許平念又反應迅速,讓暗中暗藏的勢力關系沒有可趁之機,前世最終結果如何,還未可知。

此時朝堂之上左右兩相派系就先前欽天監所報天象一事争論不休,文官為首的左右雙相卻都沒有明确的表态。武官本在隔岸觀火,吏部尚書王康年卻突然話題一轉,上前一步:

“禀陛下,此奏本就是猜忌之詞,依微臣所見,不足為信。且本朝現在養兵開銷巨大,現下國庫吃緊,若是要防治水災,拓寬河道,少不得要裁減一二……”

還不等他說完,一衆武官便不幹了,剛才和宴柏舟說過話的懷化大将軍張江更是直接開罵:“你這個老酸儒!光天化日的睜眼放屁!不想修河道就直說不想修,南關還沒收回來就嚷嚷着想要裁軍!安的什麽狗屁倒竈的心!”

王康年被他這麽當頭斥罵,一臉受辱的神情,顫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

轉身對着齊王跪下,伏身在地:“陛下!老臣一心為着我朝的千秋萬代,天地可鑒啊!老臣這一把年紀,今日竟要受此蠻夫诋毀如此!還望陛下為老臣做主啊!”

其他同系官員也紛紛為二人幫腔,一時間大殿之上亂作一團。

“砰!”齊王将手中南浙株州有漁民發現珠江兩岸河道疑有不穩之象的奏折狠狠的丢到王康年面前,吵鬧之聲瞬間平息。

齊王話音平靜,語氣卻威嚴的讓人不敢忽視:“這裏是朝堂之上,不是市井菜市。”

這飽含壓迫的話語一出,方才争執的衆人紛紛告罪:

“微臣知錯,請陛下責罰!”

齊王起身,繞開禦案,向前邁了幾步,衆臣都感受到了天子怒氣,紛紛跪倒在地。

“請陛下息怒!”

他來回踱步幾次,沉聲道:“水患關乎百姓安危,不可不防;南關未複,裁兵也是斷不可行,諸位愛卿認為呢?”

底下衆人聞言面面相觑,低聲私語,沒人敢在此時出頭。

“陛下聖明!”正在此時,左相秦向松突然開口道。

見他表态,右相王顯面色一變,不動聲色的微微擡頭,卻看到齊王正面色冰寒的看着他,眼中盡是審視之情。

“…陛下聖明。”他不得不開口附和,心下卻仍有不甘。

見他二人接連表态,其餘各有心思的人也紛紛道:“陛下聖明!”

齊王點點頭,繼續道:

“張江朝堂之上口出惡言,打二十大板,回家思過,什麽時候能想明白了,保證不再犯了再出來!”

緊接着口風一轉:“至于王愛卿,既然年紀也大了,便返鄉養老吧。”

“陛下…陛下,老臣…”不待他說完,兩邊的禮官便恭敬的上前請他。王康年看了一眼王顯,見他雖眉頭微皺,卻是沒打算開口,不禁臉色灰敗:“老臣,謝主隆恩!”

“臣遵旨!”雖然被罰了二十大板,張江卻沒什麽不滿之色,見皇上處置了王康年,心裏更是美滋滋的,要不是旁邊的官員悄悄提醒,都差點忘了回話。

“戶部侍郎何在?”

宴柏舟和李道全微微直起身子:“微臣在。”

“既然都說國庫空虛,那朕要知道空虛在哪,這歷年的賦稅征收、鹽鐵專賣,一筆一筆都用在哪。戶部尚書既然巡稅未歸,那便由你二人将賬目一筆一筆捋算清楚,二十日之內,朕要看到成果。”

“臣領命!”

“吏部侍郎許平念何在?”

“微臣在”

“朕命你即刻準備,明日便前往株洲勘察,若河岸真有不穩之象,立即着手防範。賬目的事既有人負責,姜任不必着急回來了了,令他協助于你。”

“這差事若辦好了,空出的吏部尚書職位,便由你來做。若辦不好。”齊王寬袖一揮,轉身坐回龍椅:“這侍郎你也不必做了,就留在株洲打漁吧!”

“臣遵旨!”

-

下朝之後,宴柏舟剛與李道全出了宮門,打算前往戶部,便見許平念面色凝重的向他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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