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七月間，大雨說來就來，倏忽之間就變了天，惡狠狠地砸在鄉間泥濘的小路上，濺起的泥點附着在路旁的草木之上，混雜着雨水的沖刷，不斷循環往複着。

一輛豪華的馬車在磅礴大雨中緩慢前行着，車輪上沾滿了甩不完的泥巴，用料講究的華麗帷簾也已經濕透，在狂風中竭力穩住，只有邊緣部分微微翹起。還好這帷幕足夠厚重，坐在馬車之中的維爾茨才得以幸免于難。

今天是奧古斯塔公爵的小兒子雅尼克·奧古斯塔的20歲生日，公爵早早地給他們送來了邀請函。本來穆夏拉也要一同前往的，可是梅克倫堡-什未林公國的王儲卻提前一天抵達了慕尼黑，他不得不前往接待王儲一行人。

于是，便只有維爾茨一人，帶着一隊侍衛，孤身前往位于慕尼黑鄉間的公爵府邸。

可惜天公不作美，從王宮出發的時候分明還是陽光晴朗，沒想到半路上卻是忽然下起大雨來，搞得他們一行人頗有些狼狽。

快到莊園的時候，道路被人為加寬了許多，鋪就着堅硬的石板，馬蹄踏在上面，和着雨點敲擊出一曲交響樂。灰暗陰沉的天空之下，疾風暴雨之中，暗淡的草坪連綿到遠處的丘陵之下。雨霧中的奧古斯塔莊園依舊肅立莊嚴，星羅棋布的樹木在風雨中高聳着茂密着，花圃中的鮮花也一改嬌嫩之态，任由雨點撞撲。

奧古斯塔莊園似乎只是褪色了一些，并不像沿途的風景一樣經受了暴雨的嚴刑拷打。

莊園的管家撐着傘，身邊跟着幾個仆人，盡職盡責地等候在大門口，腰背挺得直直的，接待着受邀而來的貴客們，為他們送上熱毛巾和熱咖啡，并說明宴會前為他們準備的休息整理的場所。

維爾茨不禁有些佩服這座莊園和眼前的這個老管家，對這位交談甚少的奧古斯塔公爵也生了幾分敬意。

奧古斯塔公爵在得知維爾茨抵達之後匆匆前來，彼時維爾茨在貼心的服務下已經整理好了衣物，又是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

奧古斯塔公爵右手脫帽，左手扶右胸，微微鞠躬，點頭致意道：“王後殿下，午好。感謝您光臨鄙宅，參加小兒的生日宴會。方才一時間被瑣事絆住了，有失遠迎，還請殿下見諒。若是有哪裏招待不周，請殿下直接告訴在下。”

維爾茨點點頭，道：“無事，多謝公爵的邀請。”

寒暄一番後，奧古斯塔公爵告辭離開了休息室，他還要忙着做好宴會前的準備。維爾茨也樂得自在，他并不希望不甚熟悉的人跟在自己身邊，那樣反而讓他束手束腳。

奧古斯塔公爵似乎是劇作家穆勒的粉絲，在宴會開場時演奏了他著名的歌劇《馮懷瑟》第三幕中的《賓客進場曲》。

“心懷歡欣，迎接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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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聲笑語，回聲悠揚。

共飲此杯，此情永恒。”

在激揚的樂曲聲中，宴會拉開帷幕。

今晚的宴會和往常的也別無二致，照例是美酒與美食，音樂和舞蹈，歡聲與笑語。宴會的賓客也似乎永遠都是那一群人。

只是宴會結束之時，窗外的雨點仍然不見分毫的減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維爾茨本想冒雨回去，可是任性的馬兒卻怎麽也不肯再進入雨簾之中。奧古斯塔公爵盛情邀請他在莊園留宿一晚，維爾茨也沒有再糾結，反正他也沒什麽要緊事，于是便答應了下來，明日一早再啓程回宮。

奧古斯塔公爵為他準備的房間在二樓。維爾茨擡眼望了望高高的天花板，這間卧房應當是最大的客卧了，裏面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窗戶也開得很大，拉開窗簾就可以看見碩大的雨點沖刷在玻璃上，在窗外的陽臺上彙聚成河流向下流淌着。

這是婚後，維爾茨頭一次獨自入睡。

他和穆夏拉在那些事情上很合拍，在新婚當夜就體會到了此間的韻味。他們在這件事情上都不是害羞的人，樂于開發各種新奇的方式，探索不可與他人語的獨特樂趣，隔三差五就要親熱一番。

他們在婚後都很忙碌，只有在夜晚才有機會說上幾句話。因此，雖然彼此之間還沒來得及了解，對于對方的興趣愛好與生活習慣知之甚少，但是身體上卻已經格外熟悉了。

今夜沒有穆夏拉的陪伴，一個人躺在寬大的床被之中，維爾茨不免還是有些不習慣，遲遲難以入睡。

洗漱之後，維爾茨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在房間裏的書架上随意拿出了一本名為《林中孤寂》的書籍随意翻閱着，祈禱着這本書籍可以讓他昏昏欲睡。

夜色昏沉，燭光暗淡，維爾茨打了個哈欠，将這本書放在床頭櫃上，準備入眠。

這時，他忽然聽到窗外似乎傳來了有節奏的敲擊聲。

維爾茨有些疑惑，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但是過了一陣，敲擊聲再次有規律地響了起來。

他披上睡袍，赤足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手裏提着一盞油燈，慢慢走到窗邊，猶豫着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窗外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黑天半夜的，遠處都是一片漆黑。

借着油燈散發出來的微弱光芒，維爾茨看清楚了敲擊聲的制造者。

天主在上！哪怕給予他最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他也想象不到，站在窗外陽臺上，衣服被淋濕了一半的那人竟然會是穆夏拉！

他目瞪口呆，在看見穆夏拉傻兮兮的笑容之後，才恍如夢醒，連忙打開了窗戶，讓他趕緊進來。維爾茨一面為他拍了拍身上的水珠，一面說道：“你快進來——我去讓人準備點熱水，你去床上躺着暖一會兒吧。”

穆夏拉輕輕握住他的手臂，制止了他匆忙的腳步，無奈地笑了笑：“不必了，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你不是要去接待梅克倫堡-什未林公國的王儲嗎？怎麽突然來了這裏？而且，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的呢？”

維爾茨仍是不解，完全不明白為什麽巴伐利亞王國的國王會在大半夜爬上陽臺，敲打自己的窗戶——這讓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羅密歐與朱麗葉》！

他甚至懷疑他們下一刻就要站在陽臺下，在月光下私定終身——但是他們已經是合法夫妻了！這令他有些想要發笑，也愈發不明白穆夏拉此舉此行的用意。

穆夏拉倒是不緊不急，踱步走到了壁爐前的沙發上坐下，維爾茨從衣櫃中找出了備用的睡袍，貼心地披到穆夏拉的身上。

“王儲只是在旅途中經過慕尼黑，我已經将他們都安頓好了。”穆夏拉解釋着，“我聽埃裏克說因為雨勢過大，你今晚會在奧古斯塔這裏休息一晚。所以我就來了——我剛剛不是說了？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為什麽想看我呢？我們上午才見了面的。”維爾茨也在沙發上坐下，他偏着頭，追問着穆夏拉。

“因為我很想你。”維爾茨的刨根問底讓穆夏拉有些赧然，他有些難為情地繼續解釋，“我不習慣……身邊沒有你。”

維爾茨也因為穆夏拉的誠實紅了臉，他支吾其詞：“你……可是我明天一早就會回去的。”

雖然他也不習慣獨自入睡，但是要他說出肉麻的話語，還真是有些強人所難。

“嗯，我知道。或許是因為窗外的雨聲剛好小了些，騎馬過來也只需要一個小時左右，所以我來了。而且，明天一早我要去城郊的一個小鎮視察。如果今晚不來，就要明天晚上才能看見你了。”

窗外漸息的雨聲再也掩蓋不住心中思念的鼓點，他只是遵從本心而已。

再繼續別捏似乎就過分不解風情了。

維爾茨主動送上了嘴唇，他們的唇瓣摩挲着，輾轉着，無聲地傾訴着思戀與愛意。

一吻結束，維爾茨軟着身子，肆意靠在穆夏拉的身上。

他聽到穆夏拉的聲音傳到他的耳邊：“你想出去走走嗎？”

維爾茨的眼睛亮了亮，他好奇地問道：“好呀，去哪兒？這附近有什麽好玩的嗎？”

“如果我沒有記錯，奧古斯塔莊園背後的丘陵北部有一片湖泊，那邊有一座無人居住的行宮。我小時候曾經跟着父母去過那所行宮度假。以前，那片湖泊周圍風景秀麗不已，只是不知道現在是否還依舊秀美。畢竟那座行宮在十年前就已經廢棄了，我們再也沒有去過。如果幸運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在那邊找到些以前的遺跡。”

穆夏拉回憶着幼時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一邊介紹着，一邊忍俊不禁。

維爾茨對于穆夏拉的童年記憶很感興趣，他想，這是一個了解彼此的好機會。他們一直缺乏這樣一個互相了解的契機呢。

所以——為什麽不呢？

他點頭答應了穆夏拉的提議，說道：“等一等，我先去換一身衣服。”

穆夏拉走到衣帽架前，為他取下衣服和披風。

維爾茨接過衣物，眨眨眼睛：“怎麽？你想看着我換衣服嗎？”

穆夏拉這才反應過來，捂着嘴巴咳了兩聲，試圖以此緩解尴尬，他轉過身，說道：“剛剛走神了。”

維爾茨揚起嘴角笑了笑，對于穆夏拉的解釋不置可否。他快速換好了衣服，又幫穆夏拉整理了一下服裝。

冒着呼嘯不停的夜風，借着剛從烏雲中冒出腦袋的月亮的微光，他們從陽臺上一躍而下，踩着積水的路面，在夜晚發出窸窣的聲響——或許旁人會以為是老鼠路過。

他們悄悄地離開了奧古斯塔莊園，沒有任何人因此而驚醒，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外出，只有那彎月亮安靜地看着這一切，夜晚依舊寧靜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