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挨揍、湊糧

針對這一次全村大會交換隊員的事兒,張夠有很多感慨,不過現在她不跟張翠花說而是找莫茹。莫茹能拿十工分,這可是男人的存在,雖然地位還比不上婆婆張翠花,但是在本事上已經大大超過。

“妮兒,你說那食堂多好啊,敞開肚皮吃大饽饽啊,菜裏還有油吱啦……”

莫茹趕緊打斷她,“三嫂,你就吃了兩頓,他們是天天吃頓頓吃嗎?”

張夠道:“那應該是頓頓吃吧。”

莫茹笑了笑,“不說外村,就說三隊四隊的食堂,除了一開始那兩天吃了頓白面,現在還吃嗎?”

張夠:“沒了……吧?好像是窩窩頭摻一點。”

“咱們統共才有多少白面,那可不是一點的問題,三嫂,咱不能只看他們一頓吃什麽,誰家還不過個年啊?關鍵得看他日常吃什麽,糧囤裏還有多少餘糧。”

地主家也沒有餘糧的時候都要吃粗糧呢,更何況老農民啊。

張夠道:“到處都是大豐收,畝産上萬斤,食堂沒了就調撥呗,總有吃不完的糧食。”

莫茹尋思這樣也不行啊,這三嫂鬼迷心竅了吃了兩頓就以為人家頓頓如此,她道:“三嫂,麻煩你個事兒呗。”

張夠一聽男人妮兒要拜托自己,那可是了不得的光榮,立刻來了精神,“妮兒,幹啥,你說。”

莫茹笑笑,“三嫂,你得空的時候,多去三隊四隊食堂那邊留意留意,看看他們吃什麽,聽聽他們說什麽,是天天都那麽瘋颠颠的大吃大喝,還是也有怨言?另外,多留意一下他們的保管員和隊長,聽聽他們說啥,有機會也瞅瞅他們倉庫,估計一下有多少糧食。”

張夠想了想,“他們會不會以為我去偷糧食啊。”

莫茹嗤了一聲,“三嫂,你沒吃飽嗎?”

張夠搖頭,“吃飽了啊,我頓頓吃的飽飽的。”

“這不就結了,要是誰懷疑你,你就擡起下巴扯扯嘴角冷哼一聲,丢下一句‘我們家是吃不飽的人麽!’誰敢懷疑你偷糧食?你只管去。”莫茹也怕張夠真開了閘,又開始絮絮叨叨洗腦食堂多好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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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婆婆怼了以後,她雖然不再天天絮叨,但是言談間難免還是要流露出來的。

估計不用個把月,她娘家又要開始捎信哭訴沒飯吃了。

張夠得了莫茹的“指示”果然得空就去那裏轉悠,尤其食堂開飯的時候,她主動承擔了端着飯菜去隊長家晃悠一圈的職責。只是這晃一圈未免太大,直接從村前頭繞過去,順路看看三隊四隊的食堂,然後再從周誠志家繞回來。

回家以後就跟莫茹彙報一下看到什麽什麽。

她本來也算好事婦女一類的,看熱鬧具有敏銳的洞察力,再經過莫茹一點撥,将注意力投向幾個關鍵點,自然很快也能發現問題。

“妮兒,可了不得了,我聽陳福海犯愁糧食不夠,支撐不到收高粱呢,他和保管員商量是不是要每天少吃點,又怕那些隊員們鬧事兒。”

她跟發現了了不得的大事件一樣,這是以前從來沒想過的,食堂居然會沒吃的,糧食不夠?

怎麽可能呢,不是說開了食堂就是吃不完的糧食嗎?

到處都是畝産千斤萬斤的糧食,怎麽會不夠吃呢?

莫茹道:“三嫂,到處都是畝産千斤萬斤,那咱們有嗎?”

張夠搖搖頭。

“你說外地會給我們調過來,是哪個外地呢?我們沒有,而且我們也保證四外村沒有,那誰給我們調呢?我們的高産量是張根發造出來的,你保證別人的高産量不是他們造出來的?要是這樣的話,那誰給他們調糧食呢?”

張夠懵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我得空再去尋摸尋摸。”她嘟囔着走了。

……

周玉忠他們交給隊裏的糧食到底要不回來的,三隊四隊食堂不可能往外吐,直接耍賴皮說你可以不去二隊,繼續在這裏吃飯,想要糧食沒門兒!

那就只能管陳建設他們要,誰和誰換的就一對一去要。周誠志帶着保管員親自去他們幾戶人家要,要求把糧食拿出來頂周玉忠幾戶人家的,否則他們去了三隊四隊就是吃人家的糧食。

另外幾戶問題不大,就陳建設一個麻煩,因為陳建設他們根本沒有多少糧食了!

總共拿出來二十斤麥子、三十斤地瓜幹,其他都沒了!

周誠志拉着臉,“陳建設,做人要講良心。”

結果陳建設一家子哭喪着臉,“真沒了,就這些。”

周明國道:“怎麽可能,剛分的麥子你們家有将近四百斤呢,這才幾天就吃完了?”

陳建設一家兩口子三個孩子,大兒子十八歲已經算整勞力,兩個半大孩子也都能掙工分,一家子沒有吃閑飯的。就算陳建設偷偷懶耍耍滑頭,也有九個工分,他婆娘有六個,大兒子九個半,二兒子十三歲一天也有六個工分,小閨女十歲,天天去割草一天也有四個。

所以他說吃完了,誰信?

要不說在農村各家都沒有秘密,種什麽地收多少糧食吃什麽飯,隊長、鄰裏都清清楚楚的,誰也糊弄不了誰。

據說其他村成立食堂很多都充滿了掙紮、壓制,搜糧隊搜糧食,鄰居互相揭發,一個都逃不掉,藏也沒地藏的。就巴掌大的地方,有地窖也是要去翻個底朝天的。除非像張根發這樣對三隊四隊絕對掌控,要麽就像二隊一隊這樣隊長有威望超過大隊長,否則絕無逃脫可能。

陳建設老婆丁春榮想着姐妹說他們村的情況,立刻一拍大腿就開始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老天呀啊,這是要逼死俺們啊,辦食堂就來家裏搶糧食不給俺們活路啊。大隊長你可要給我們做主啊,咱們村開食堂,家家戶戶都自願交糧食,還沒有逼着打着的呢。”

她一哭就給陳建設使眼色,陳建設也開始哭,閨女也跟着哭。

小兒子一副小狼狗呲牙咧嘴的架勢,抄起一柄鐵鍁,怒吼道:“我看誰敢搶我家糧食!”

陳建設大兒子陳解放從外面回來,喝道:“給我放下,鬼哭狼嚎的這是做什麽?”

他轉身對周誠志道:“隊長,俺家的麥子剛下來俺娘就給了俺舅舅家一百斤,舅舅家拿去以後俺嫲嫲說她也想吃新麥子饽饽,叫俺大爺來拿了一百斤,剩下的俺家裏也吃了一些,就沒了。”

丁春榮跟很多女人一樣,自小被親娘洗腦只有親爹娘兄弟侄子才是一家人,公婆男人孩子反而是外人搭夥過日子的。因為侄子和她一個姓,兒子跟公公姓,所以她是典型的哭着喊着藏着掖着也要把東西往娘家拿的那種。

這麽一鬧騰一來二去的公婆受不了就分了家,老人跟着大房,陳建設家自己過日子。

陳建設大哥在三隊,今年沒麥子分,見小兒子家有丁春榮就會往娘家倒騰,老婆子自然也來要,不要就說陳建設想餓死親娘。

這麽以來一半沒了,丁春榮和陳建設見狀也開始大吃,免得被對方娘拿走自己沒得吃。

如此還能剩下才怪。

陳建設家鄰居喊道:“你們吃得可真快,天天在家裏酪油餅,就想着吃光了自己家的吃食堂呢。”

陳解放陰着臉:“欠了食堂的我會還的,等下了秋糧還。”

陳建設和丁春榮跟着喊:“就是,我們會還的,你們鬼叫什麽,糧食都是人吃了也沒糟蹋。”

陳解放進屋去翻了翻,把爹娘藏的另外二十斤面也拿出來都擱在那裏。

丁春榮兩口子肉疼得很,哭號着想搶回來,周誠志一揮手就讓人給拎走了。

人家周玉忠家交了三百多斤地瓜幹,這一半都沒有呢,要是不要點回來,這些懶漢子以後還當別人的便宜好占呢。

周誠志對周玉忠道:“這些不夠下秋糧的,先從隊裏支點湊活着,回頭我讓家裏湊點。”

周玉忠也不拒絕,他們把糧食都交上去了,雖然藏着一些,那是不能露的,打死也不能說。

“那可多謝隊長。”周玉忠就讓兒子把糧食倒進自己家袋子裏,然後背家去了。

丁春榮見周玉忠背着自己家的糧食,恨得又跳又蹦,一個勁地捶她大兒子陳解放,“你這個小混蛋,你就這麽窩囊,你就讓他們把糧食都拿走了啊。你這個窩囊廢啊——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窩囊廢啊!老天爺啊,你怎麽不睜開眼可憐可憐我們啊——”

周誠志背着手拉着臉,吼道:“快別號得惡(wu)人毛了,你去三隊四隊也得往食堂交糧食,不交糧食你就有飯吃?人家周玉忠交了将近四百斤,你們就好意思白占便宜?都去頓頓吃大饽饽了,還藏這點糧食幹什麽?”

“要你個老東西管!”丁春榮見一家子去了四隊,以後不歸二隊管,也不用怕周誠志個老家夥了!

她跳起來就張牙舞爪的,撲上去就要撓周誠志。

見她那樣吳美英上去就一個嘴巴子,罵道:“你個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碗罵娘的東西,要不是在二隊你能有這些糧食,早八百年都要餓死你個叨逼玩意兒了。”

一巴掌打得丁春榮更開始撒潑放賴,陳建設也開始過來拉扯,小兒子女兒也要過來撓人。

陳解放站在那裏跟木頭一樣,拳頭攢得緊緊的一副有力氣不知道往哪裏打的模樣。

周誠志一跺腳:“都他娘給我老實點兒!”

他這麽一喊,倒是真把陳建設一家子給鎮住,“行了,以後大家就當不認識。”說完他背着手撅打撅打地走了。

丁春榮還想撓吳美英呢,結果吳美英家人以及本家的也呼啦來了一大幫子,比起陳建設家,他大哥來家裏拿了糧食卻不會來幫他打仗。

最後只能自認倒黴,不過好歹能去三隊四隊的食堂吃飯,可以敞開肚皮随便吃,他們這口惡氣才平複了一些。

……

東頭鬧的不像話,西頭也是眨眼就知道。

張翠花聽泥蛋兒回來彙報,就和周誠仁商量,“隊長家估計也沒多少糧食,咱們家還有些地瓜幹,前屋給咱們做木匠活兒呢,不如就把糧食折價給他?”

周誠仁道:“這樣是個辦法,行,你看着辦吧。留夠咱們自己的口糧,給他們多拿些,那也是一大家子人呢。”

張翠花又道:“老三家估計也得給他們送糧食,我讓紅鯉子去問問他三達達,我們要是給讓他三達達就別給多了,到時候自家又不夠吃的。”

他三達達過日子不大靠譜,張翠花那時候給一家子當家習慣了,這時候遇到事兒難免還會多想一些。

周誠仁自然同意。

張翠花就打發周明愈去問問,很快周明愈回來道:“俺三達達家還真沒多少了,湊了一些麥子和地瓜幹出來,我讓他留下麥子送地瓜幹就行。”

估計周玉忠家不缺麥子。

張翠花道:“恁三達達這個人吧……算了,別說些沒用的,你把我拾掇出來那些地瓜幹送到前屋去,讓他們過過秤記着數,到時候頂木匠工錢。”

周明愈答應了,就和周明光倆把一麻袋地瓜幹,一袋子麥子,半袋子秫秫面送到前屋去。

周明光送到就先走了,周明愈留下稱重。

周玉忠把地瓜幹和秫秫面留下,把麥子退回給他們,又讓大兒子把自己家做的簡易秤拿出來稱稱重量記下。

正好周誠信也送來一袋子地瓜幹,卻被周玉忠拒絕了,“你先拿回去,等我揭不開鍋了去找你拿。”

周誠信甕聲甕氣的,“你當我閑得沒事兒幹,背着袋子地瓜幹兒溜達着耍?”他放下就走了。

周培基笑道:“爹,咱們這可賺了,收回來的比交給隊裏的還多,哈哈。”

周明愈道:“哪裏賺了?俺家的是你們做木匠賺的,又不是白給的。你們給食堂的還是虧了。”

周培基道:“就當換隊花點本錢了,要不哪裏有機會換啊,是吧爹!”他又扒拉着看看,對周明愈道:“周明愈,你們家還真行,都這時候了竟然還有秫秫面,我還尋思你們天天就吃地瓜幹呢。”

周明愈道;“我們是吃地瓜幹啊,這不是摻着吃嗎?”

夏天下來麥子以後,就把麥子磨面粉和其他粗糧摻着吃,不過麥子不能都吃掉得留着大半好過節呢。等秋天下來高粱就可以接着吃高粱,再下來豆子摻着豆渣吃秫秫面和豆渣窩窩頭,再過些日子谷子也下來,可以撈幹飯、喝小米粥,等地瓜收了基本就地瓜當家了。先吃煮地瓜,再吃地瓜幹,還可以磨地瓜面粉和秫秫面摻着吃。

周培基笑道:“謝謝啊,我和你說,以後你家的木匠活我全包了,你不是還做閣樓嗎?我給你蓋棟木樓都行。”

周明愈:……可不敢用,你還是先自己學好基本功吧。

他笑道:“要是俺叔帶頭兒,那還挺好。”他和周玉忠夫妻倆告辭回家。

周明愈一走,周培基就和他爹娘邀功,“娘,怎麽着,我功勞大不大。要不是我,你還不和他們說話呢。”

柳秀娥嗔了他一眼,輕輕地拍了他一巴掌,連灰塵都沒拍掉,“你這個小混蛋兒,還不都是你的錯。”

“怎麽是我?娘你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不講道理,那紅鯉子騎着我打我巴掌,明明是他的錯,你說他娘怎麽和你似的,孩子錯了也不知道管管,我看這事兒就你倆不對,是吧爹。”

周玉忠一臉嚴肅,吧嗒着煙袋鍋子,點點頭,一瞪眼,“就你這個小混蛋兒的錯!”

周培基雙手插兜,一聳肩,他爹瞪眼看起來吓人,他可不怕,吹着口哨溜溜達達地走了,“我去幹活兒了啊,你們看吧,總有一天我得比我爺爺還厲害!”

周玉忠喊道:“你別亂動啊,你要是給幹壞了,先扣你的口糧。”以前他是沒想要後屋的工錢,就當幫工,硬氣一把,自己每天也有一種優越感。誰知道轉眼人家就給了糧食,把這種優越感一下子給逆轉了,現在反而是自己家欠人家後屋的人情兒。

所以,現在做家什兒得更認真一些。

柳秀娥趕緊道:“別亂說,我吉吉怎麽可能幹壞了,保管是比他爺爺還厲害的木匠。我吉吉就是不愛幹,要是願意幹什麽也幹得好,誰也不如我吉吉厲害。”

周玉忠吧嗒着煙袋鍋子道:“我瞅着紅鯉子倒是挺帶個木匠架兒的,學學肯定一把好手兒。”

柳秀娥撇嘴,“那也不如我兒子厲害。”随即嘆了口氣,“算了,厲害有什麽用?這年頭木匠也得種地吃飯,撈不着靠手藝了,他大姑不是說以後可能不讓做小生意嗎?”

“咱又不做生意,鄰親百家的要做個桌子凳子的,我們幫幫忙,人家給兩把雞蛋給兩斤面的,這叫什麽生意?誰也管不到咱頭上來。”

柳秀娥笑道:“就是這樣的,只是不能去城裏給人家做家什兒賺現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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