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軟萌新

莫茹吓得一個激靈趕緊出去看看,卻見攔子兒站在南屋門前手舞足蹈笑得非常歡暢。

坷垃兒呢?

嗯,被母雞叨得躺在地上,四腳朝天哇哇大哭。

莫茹這才想起來,家裏雖然沒有什麽危險的物品,卻忘了正抱窩的那只母雞。

那只母雞已經不叨她,她就放松警惕,以為它不叨別人呢。

……

母雞抱窩其實是很辛苦又枯燥乏味的,二十來天幾乎不吃不喝,要不是肥壯一些的雞根本堅持不下來。

村裏人家跟他們一起抱窩的雞狀況頻出,有的十天以後突然不肯抱了,一下子精神抖擻一會兒都趴不住,跟撒了歡兒解放一樣丢下自己的蛋四處浪。還有的就作,不是拉屎就是折騰亂翻蛋,然後把蛋作成壞胚胎。

有幾家十來天就不得不開始轉人工孵化。

而他們家的這只三黃雞還是非常負責的,趴在窩裏一趴就是一天,從不開溜。

莫茹怕餓壞它,專門準備兩個家什兒給它用。一個破瓢拌麸子,另外一個破碗底裝水,都放在它一探頭就能夠到的地方。

她取得了張翠花的同意,每天中午天氣最暖和雞蛋不會閃着的時候,讓母雞出來吃食喝水排洩,反正這只母雞從來不會把雞屎拉在自己的蛋上。

因為它的負責專一,這些蛋都還好好的,用溫水漂浮法檢查過,一個壞蛋也沒有,全都是活性胚胎。

她感激母雞那麽辛苦,對它也是處處照顧,估計它領情再也不對她兇。

母雞見了她都很安靜沒有什麽反應,她就忘了它炸毛這檔子事,想當然以為母雞已經很溫和不叨人。

這兩天小雞就要孵出來,其實它格外緊張,只要有風吹草動影子掠過,它就以為是來偷小雞的,渾身雞毛豎起來,同時發出“咕咕咕”的威脅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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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一個四蹄着地和它趴在筐子裏一般高的小怪物,嘴裏嗚嗚啦啦地爬過去,伸着黑乎乎的小手就想去掏蛋,嘴裏還叨叨着,“啊啊啊啊……”

那母雞當然不會放過侵略者,“咄”的一口就叨在坷垃兒的腦門上。

坷垃兒被叨得翻了個跟頭,“哇——”躺在地上四腳朝天大哭起來。

這就是莫茹聽見的那一聲慘叫,給她吓了一跳,還以為坷垃兒咋了呢。

她走過去想把他給拎起來,就見菊花小短腿蹬蹬地跑她頭裏,喝道:“坷垃兒,你幹嘛呢?快起來!”

莫茹:……這一聲吼,有獅子吼的架勢。

坷垃兒愣了一下,不哭了,果然自己翻個身爬起來。

莫茹看他腦門一個印子,并沒有破皮,幸虧沒啄到眼睛!

菊花上去就給他拍拍身上的土,啪啪啪的,聽得莫茹有點疼。

菊花一邊拍一邊訓,“母雞孵小雞不能動,你動給你把小老奸兒叨飛了!”

當地老太太喜歡拿小雞雞逗小男孩子,什麽“小家雀兒”“小老奸兒”……菊花和坷垃兒都知道。

坷垃兒雖然不會說卻也懂,吓得自己捂着要害,那表情跟被吓着的母雞一樣,兩眼圓睜。

莫茹看得哈哈大笑,笑得有點用力,寶寶開始抗議踢了她一腳。

莫茹立刻摸摸它鼓起來的地方,走到一邊低聲和它嘀咕:“好啦,媽媽太開心了有點忘形,寶寶你睡醒啦?我和你講今天天氣很好啊,藍藍的天白白的雲……”

泥蛋兒出來聽見她嘀咕,一臉茫然問道:“娘娘,你和誰說話呢?”

莫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和小寶寶啊。”

“它能聽見不?”

“應該……能吧。”她也不确定嘛,哈哈。

泥蛋兒覺得很好玩兒也過來和小寶寶打招呼,“小弟弟,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莫茹摸摸他的頭,“它很可能是小妹妹哦,不一定是小弟弟。”

泥蛋兒哦了一聲,繼續打招呼,“妹妹小弟弟,我是哥哥泥蛋兒。”

莫茹:……

正說着,攔子兒“哇”的一聲,“雞雞,雞雞!”

菊花和坷垃兒也開始雞雞個不停。

莫茹趕緊過去看,哎呀,小雞仔要孵出來了!

那只三黃雞已經讓開,兩眼瞪着其中一只雞蛋,那只蛋中間被啄開一個小洞,露出一張嫩黃的小嘴,發出叽叽的聲音。

母雞咕咕咕地回應,蛋殼裏的小雞啄得更加賣力,能聽見清脆而細微的咔嚓聲。

突然母雞也撲上去,開始拼命地啄那個蛋殼,很快在母雞的幫助下,那只蛋殼終于“咔嚓”一分為二,就見裏面露出一只濕漉漉的白毛小雞仔,它用力地掙紮,腿蹬、踹、拱……最後終于從蛋殼裏爬了出來。

濕漉漉,柔弱得好像一指頭就能戳死。

“叽”它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樣,哆嗦一下,無力地趴在其他的蛋上。

母雞立刻用翅膀把它蓋住給它取暖,很快它就溫暖過來,翅膀也半幹絨毛立起來,開始晃着小腦袋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嶄新的世界。

幾個孩子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它。

這時候另外一只雞蛋也開始了,發出嘟嘟的啄蛋殼的聲音,清脆有力,這一次母雞沒有幫忙。

那只小黑雞自己将蛋殼啄成了兩半,可能力氣太大,那蛋殼居然像蛛網一樣龜裂,它徹底從蛋殼裏鑿出來,濕漉漉的頭上頂着一塊蛋殼,兩只小嫩腳丫各踩着一塊,小腦袋東瞅西瞅。

一點都不孱弱。

“叽叽,叽叽,”它搖頭晃腦的,剛要動,腳下踩的蛋殼一滑,“撲通”一屁股摔倒,正好砸在旁邊一只蛋上。

“哈哈哈,”孩子們歡快地笑起來。

莫茹也笑起來,好奇地看着那些發育成熟即将出殼的雞蛋們。

這幾天她也聽張翠花說過,如果人工孵化,破殼的時候需要拿針幫忙把蛋殼紮破。而母雞孵小雞基本不用人幫忙,期間母雞自己翻蛋,破殼的時候母雞會視情況幫忙啄殼,大部分都要它們自己用小嘴啄破蛋殼鑽出來。

絕對不能人工幫忙,否則小雞很容易死掉,因為啄殼也是對它生命力的一種鍛煉和提升,如果連殼也啄不開,那它是活不下來的。

所以母雞孵化的小雞格外健康,一般不容易死掉。

夏天孵小雞也有個好處,氣溫高,小雞剛孵出來最虛弱怕冷的時候也不要緊,一會功夫它們的身體就暖和過來,原本濕漉漉的身體變得毛茸茸的,讓人覺得心裏都軟軟的。

幾個孩子看得津津有味,不斷地發出“哇”的驚訝聲。

泥蛋兒和菊花忙着給起名字,按照泥蛋兒的說法都叫小叽叽,按照菊花那就是小黃、小白、小花、小黑……

攔子兒:“挖挖挖!”

坷垃兒:“啊啊啊!”

這時候張翠花下工回家,聽見孩子們喊加油,她也跑過來看。

“哎呀,孵出來了啊!”

泥蛋兒自動讓了個地方,想讓他嫲嫲也蹲下一起觀看。

張翠花笑道:“我去給它們準備點水,等一下它們就該喝水了。”

她拿了一塊葫蘆瓢,倒上水,端過來放在地上,等小雞休息過來攢夠體力就要下來喝水。

莫茹道:“娘,要不要給小雞吃點小米?”

張翠花搖頭,“剛孵出來不用喂,現在喂它們不消化容易撐死,等晚上就差不多。”

莫茹都記住。

張翠花又道:“晚上給它們拌點麸子,裏面兌點大蒜汁兒,殺殺菌,免得拉肚子容易死。”

莫茹一并記住。

張翠花想起來,“我去菜園拔棵蒜苗,剁碎了給它們吃,也能殺蟲子。哦,你不用盯着它們,這會兒出不完的,起碼得明天才差不多。”

說完她風一樣出去了。

莫茹還尋思一會兒功夫小雞就都可以出殼呢,原來得明天啊,她就去收拾飯菜,家人陸續回來吃飯,下午還得上工。

聽說家裏小雞孵出來,回家了都過去看看。

張夠笑道:“我聽說陳秀芳家那十幾只蛋壞了倆呢,現在放炕上老太太孵呢,估摸着也就是能孵出來一半兒。”

丁蘭英也過來看,“咱們這個娘說一個壞蛋也沒,都是好的,要是都孵出來可好了,24只小雞呢。”

張夠得意道:“多虧有妮兒管着,咱們虧不了了,一只小雞換五只雞蛋呢。不對……咱們不給換了,自己養着,三四個月就開始下蛋,那得多少雞蛋啊。”她朝着莫茹笑,“是吧妮兒!”

莫茹:“是,是的,我去開飯了。”

張夠立刻搶過去,“妮兒,你歇着,我來!”

看着她那麽熱情,莫茹只好繼續看小雞仔出殼。

晌午周明愈和張翠花去幫莫茹把綠籬埋好,缺的植株到時候收集了再埋也行。

下午莫茹就在家裏盯着小雞仔,又有一大半小雞接二連三地出殼,都叽叽個不停。膽大的已經敢從筐子上跳下地喝水,歪歪拉拉地走路,有的就努力地忽閃着翅膀,似乎認定自己既然有翅膀就應該會飛一樣。

老母雞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同時戒備着那個被自己啄過的小怪物,免得他來偷小雞!

當天傍晚的時候,24只小雞仔就全都出殼,并沒有等到第二天。

24只小雞圍在雞媽媽身邊,毛茸茸的,簡直萌死個人。

她和張翠花放了24個雞蛋,居然真的就孵出來24只小雞,一個都沒白瞎,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張翠花道:“我們先喂兩天,要是沒問題就讓他們各家來抓回去。”

只要五六天沒問題,小雞仔就可以活下來,之前拿雞蛋換的就可以把小雞挑回去。

張夠嘀咕:“妮兒,這小雞這麽好,五只雞蛋白瞎了,咱們起碼得要八個才行。你說是不是,咱自己養着三四個月就能下蛋,一天一個,一個月就有三十個呢,誰還稀罕那五個雞蛋?你說我說的是這個理兒吧。”

莫茹:“三嫂,這個……你得跟娘說。”

雖然留着也挺好,無非就是她多找地方抓蟲子而已,糧食是肯定喂不起的。

只是,張翠花才不幹那種言而無信的事兒呢,說好五只就是五只。

過了幾天,約好換小雞的都來挑回去,傍晚兒下了工,張翠花讓泥蛋兒去給四嫲嫲說讓她也來挑幾只。

趙連英來的很快,“二嫂,小雞都孵出來啦,挺好的吧,我挑幾只去啊。”

張翠花就讓她自己挑,莫茹看好的五只已經挑出去,免得被人挑走。

趙連英站在那裏看着這是三黃雞好那只蘆花雞也精神,可拿到手裏又覺得還是另外一只小麻雞更旺相以後肯定下蛋多。

看她抓來抓去的,每個小雞都要被蹂躏好幾遍,莫茹就怕她把那些小雞給抓死,你看好了就拿走呗,你挑肥揀瘦這是幹嘛!

她有心要提醒,又怕顯得小家子氣影響婆婆的妯娌關系,只要張翠花不反感,她說的話反而讓趙連英笑話。

她想了個辦法,就讓泥蛋兒趕緊去給另外幾家送信,讓他們都來挑。

張翠花讓自己家人先挑,是向着家裏人,可趙連英這個挑法兒也有點不厚道。

結構張夠看見趙連英在那裏挑來挑去扒拉那些小雞,急了,“四娘娘你還沒挑好啊?小雞仔可不能捏,捏死了算誰的啊?”

趙連英看了她一眼,不高興道:“我養這麽多年雞,還不知道怎麽抓啊?就你瞎操心。”

不過既然人家說了,她也不好再扒拉着挑來挑去,就拿走了看好的四只,然後擱下十二個雞蛋。

她原本想要兩個小雞,現在看一個個都那麽精神就想多養兩只。

張夠看了一眼,雖然沒數多少個,一看就不夠數啊,五只雞蛋一個小雞,你這也就是換兩只的,怎麽還拿四只?

她也不會委婉,直接就道:“四娘娘,5個雞蛋一只小雞。”

這麽直不楞登的一句話,也就張夠能說出來,張翠花不屑于說,丁蘭英不好意思,莫茹就算想說也會想辦法既讓人占不到便宜自己也不能理虧。

但是張夠不管,她根本想不到誰沒臉,她就盤算着5只雞蛋一個小雞俺們都要虧死了,你怎麽就給三個?

你咋那麽好意思?

趙連英愣了,沒尋思着張夠直接這麽說,這不是罵她占便宜嗎?

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冷哼一聲,“我說老三媳婦兒,我和你娘說的,3只雞蛋一個小雞。”

要是擱別人,明知道5個雞蛋一只小雞,自己想占便宜3個換,現在被主人家指出來,一般都臊得慌,趕緊改口“哎呀是嗎,我記錯了”,然後拿5個換就算了。

但趙連英也不是一般人,這個便宜她覺得占得理所當然。二嫂家是誰啊!自己男人還是二嫂一家養大的呢,老嫂比母,自己賺這個便宜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白拿都沒什麽不對的。

她這樣說就把球又踢回去,不信你就去問你娘,她篤定張翠花肯定會說就是三個。因為張翠花要面子,而且她覺得張翠花這個人對自己家人還是蠻大方的,小來小去的,她基本不計較。

屋裏張翠花聽見就想躲起來,免得張夠真找她問。

結果張夠聲如洪鐘,“娘,你和俺四娘娘說好3個雞蛋一個小雞?”

張翠花:……我要是躲起來,你還能5個雞蛋,你把我喊出來,我還能說啥?

丁蘭英抱着坷垃兒出來笑道:“咱四娘娘是誰啊,不就倆雞蛋嘛。”

就倆雞蛋,也沒說是我們不非要那倆雞蛋,還是四娘娘不缺那倆雞蛋會給的。

張夠見二嫂說得模棱兩可,不足以支持自己,就朝着西間喊:“妮兒,咱們是不是5個小雞換一個雞蛋?”

不等莫茹回答,趙連英氣道:“你快中了吧,幾個雞蛋你還能問了周總理再問毛主席不成?真是丢人,摳摳搜搜幹什麽?這要是讓你拿娘家去,你恨不得全端去,哼,就算五個也不給你,你犯什麽急?”

張夠一下子被掐住七寸,自從上一次回娘家回來被婆婆一頓呲,最近她都不敢說娘家如何,生怕婆婆生氣直接讓她回娘家。

她又想起來上一次家去她娘的話來,雖然有飯吃可是沒有雞蛋,她娘說饞雞蛋,一輩子也沒吃幾個雞蛋。

她心裏頓時一酸,尋思換三個還是換五個婆婆也不給自己,自己娘也吃不到。

趙連英看她蔫了立刻得意地哼一聲。

這時候張翠花從屋裏出來,笑道:“你看看你這個孩子,不就是幾個雞蛋,要不是小五媳婦兒要生了家裏沒有雞蛋給她坐月子,我還要什麽雞蛋換?都是自己人,小雞就抱去養着吧,反正我們也養不過來這麽多。”

張夠一聽這話委屈得又要掉眼淚,合着自己就是個傻子,還出來得罪人。

婆婆真是老糊塗了!

她一生氣扭頭就回了自己屋糗氣去。

莫茹也從西間出來,她扶着腰,“娘,我就是坐個月子還吃什麽雞蛋,有碗小米粥就行啦。別叫俺四娘娘破費,多不好。”

丁蘭英也笑。

趙連英眼角直抽抽,待要說帶刺兒的話底氣有點不足,畢竟自己不占理兒。

她臉色一翻就笑起來,“我說呢,小五媳婦兒還有個把月就差不多了吧。就恁婆婆會疼媳婦兒,坐月子還有雞蛋吃,俺們那時候還吃雞蛋呢,能喝碗米湯就不錯啦。”

坐月子張翠花是給媳婦吃雞蛋的,丁蘭英和張夠都有,前面三天一天兩個,後面七天一天一個,連着吃十天。

當然,小五媳婦兒肯定會多的,還沒生就已經一天一個伺候着了。

張翠花笑道:“你可別笑話我,媳婦兒都有男人呢,還輪不到我疼。我看你才是呢,等明升娶媳婦兒了,你肯定比誰都稀罕。”

趙連英哈哈笑着,“自己媳婦兒自己疼去吧,我才不管。二嫂我抓四只小雞啊。”又扭頭對泥蛋兒道:“泥蛋兒,走,跟着嫲嫲去拿幾個雞蛋過來。”

張翠花喊道:“不用啦,你這麽客氣幹什麽,是不是一家人?”

趙連英道:“不是一家人我還不來抓呢,這不是給小五媳婦兒留着坐月子的嘛。”

很快泥蛋兒就端了八個雞蛋回來給張翠花。

張翠花道:“給你娘四個,給你三娘娘四個。”

泥蛋兒有點懵,還有這好事兒?

泥蛋兒飛一樣給張夠把雞蛋送去,然後飛奔回自己屋,“娘,俺嫲嫲給的雞蛋,是不是能煮了吃?”

張夠原本在屋裏糗氣呢,看到泥蛋兒放在炕上的四個雞蛋,她一下子愣了。

半晌,伸手摸着四個雞蛋,眼淚就開始吧嗒吧嗒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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