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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莊妃坐在上首, 她自然記得女兒曾對展岳,生起過什麽不堪入耳的小心思。見淑娴不知死活地說了句這樣的話,莊妃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她揪緊手帕, 趕忙轉首去看章和帝的臉色。

章和帝神色如常, 仿佛并未将淑娴的話, 放入耳中。莊妃卻仍不敢掉以輕心,此時此刻,她恨不得親自上場, 将淑娴的嘴兒堵住了才好。

場上的視線, 很快聚集在了展岳、嘉善、以及淑娴三人身上。

憑良心講,皇家的女兒都沒有生得醜的。若說嘉善是清雅高貴如梅, 淑娴就是芳菲豔麗如桃。

淑娴今日還尤其打扮了一下,仿佛是生着要與嘉善一較高低的心思。她妝扮得華彩照人, 頗有些喧賓奪主的意味兒。

展岳的目光不緊不慢地掃過他, 他并沒有親手遞給淑娴封紅,而是轉交給了站在淑娴身旁的宮女。

展岳的聲線清冷,他淡淡道:“聽聞公主不日要嫁去忠義伯府, 若是嫌禮薄,屆時你皇姐再為你添妝。”

淑娴咬着唇, 她的視線掃向展岳素白如玉的指尖。她冷冷笑了聲, 拿着封紅走了。

展岳的話說得疏離,嘉善也只當不知淑娴意欲為何,只是她的目光再瞥向莊妃時,不由帶上了點輕微的嘲笑。

有的人, 精明了半輩子,臨了卻生了這樣一個蠢貨出來。

真是可悲啊。

最後一個給他們行禮的, 是章和帝的小兒子,今年剛滿五歲,名喚趙佑陵。趙佑陵收到封紅以後,回首對自己母妃笑了下,樂得見牙不見眼,他道:“好厚呀。”

趙佑陵童言童語,諸人都笑起來,連章和帝臉上也多了絲暖意。

趙佑陵的母妃恬嫔卻覺得有些羞赧,忙道:“還不謝謝你皇姐和姐夫。”

“是。”趙佑陵恭敬地說,“謝謝大皇姐和大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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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善瞧他可愛,也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趙佑陵遂喜笑顏開地坐在了恬嫔身邊。

禮成以後,大家笑着開席。

嘉善将趙佑澤牽到自己身邊來坐好,趙佑澤今天很高興,索性也沒人能看見,吃飯的時候,他的兩條腿在桌子底下晃蕩來晃蕩去,像蕩秋千一般。

他與嘉善耳語道:“阿姐,你今天穿的是件很漂亮的衣裳。”

“和姐夫衣裳的顏色一樣,對不對?”趙佑澤笑着道,“我現在,能看到的越來越多了。”

“是。”嘉善拿起桌上的銀箸,給趙佑澤夾了一筷子菜,她道,“這就叫朱紅色。”

“哦!”趙佑澤點點頭。

他對顏色只有個大概的概念,許多東西他沒見過,無從分辨。這都是他未來需要重頭再學的。

趙佑澤那小心求知的模樣多少刺痛了嘉善。她伸手,百感交集地摸了摸趙佑澤的後頸,無聲在寬慰他。

章和帝見他們姐弟倆自顧自在說話,便啓唇道:“你們有什麽話,是不能說給朕聽的?”

嘉善忙笑說:“父皇講到哪裏去了。不過是兒臣這些時候不在宮裏,元康告訴我,他眼睛的狀況恢複得很好,讓兒臣不用擔心。這些事兒,想必父皇已經知道了。”

“嗯。”章和帝的面色分不出喜怒,他語态平靜道,“孔厲輝昨日進宮時,朕問過他,距元康真正複明,就在這幾日的功夫。”

此事兒,嘉善已聽裴夫人提起過,可父皇這樣講,嘉善臉上還是露出了欣喜的光芒。

也有聰明的妃嫔,忙應景地道了句喜。

趁着衆人應和的時候,嘉善的視線,卻有條不紊地掃視過莊妃。

莊妃臉色如常,只是那下撇的嘴角,隐約地透出了一股譏諷。

嘉善又小心地望向靜妃。

靜妃神色溫柔,她正目光炯炯地看向章和帝與趙佑澤,唇角微彎,好像是真的在高興。

嘉善不由淺淺地嘆了口氣。

靜妃是如何都不太像地。

若真是她,這些年她撫養阿弟,有太多次對阿弟下手的機會了。而且靜妃性子和順,嘉善從不曾聽她與誰起過确切争執。她膝下還沒有皇子傍身,根本沒有對元康出手的理由,怎麽想都不會是靜妃。

可……可莊妃臉上也只是譏諷,不曾出現過任何陰謀敗露後,該有的膽顫心驚。

究竟是她太大膽,還是真的也不是她?

嘉善的胸口微有起伏,她狠狠地皺起了眉。

桌下有一雙手,卻在此時慢慢地牽住了嘉善。

嘉善緩慢側首,擡眸望向坐在她身旁的展岳。衆目睽睽之下,展岳還在鎮定自若地夾菜,仿佛那個正在吃自己豆腐的人,不是他一般。

嘉善又試着掙了掙,幾次都沒能從他手心裏掙脫出來。

趁左右沒人注意,嘉善輕微地踩了展岳一腳,對他怒目而視。

展岳不為所動,只是用食指在她掌心裏默默地劃了幾道。

他指尖的力道平實而溫暖,讓嘉善忽然奇跡般地,變得安心。

他往她手心裏寫的是——我在。

一起用完宴席,章和帝果然如展岳所言,沒有再多餘的時間能留給他們。

他每日下午要在乾清宮批閱奏折,今天還有外官入京。低聲囑咐了嘉善與展岳幾句以後,章和帝便率先離開了含元殿。

章和帝一離開,這宴便等同于散了。

嘉善打算着再陪元康去長樂宮坐一會兒,遂與莊妃皮笑肉不笑地客氣了一番,兩人臉上皆是淡淡地。

嘉善有意刺她道:“聽說淑娴的婚期定在五月份,今日既然驸馬替我應了,屆時,我必為皇妹添妝。”

莊妃道:“大公主有心,本宮先謝過。”

“娘娘何必客氣。”嘉善笑一笑說。

她話鋒慢吞吞地一轉,眼眸幽深而漆黑,意有所指道:“不過,成親以後不比宮裏。有些地方,娘娘還是要多教皇妹一些。”

“到底是公主呢,”嘉善貼近莊妃幾步,她挑起眉,慢悠悠地說,“淑娴代表的是皇室體面,失了體統可不好。”

莊妃的神情冷靜,微微一笑道:“累你操心了。”

嘉善溫柔地答:“應該的。”

莊妃在嘉善面前還能不動聲色,等回到了承乾宮,卻再沒适才的巋然不動了。惠安年紀小,向來不參與他們的謀略,被窦嬷嬷帶去睡午覺。

宮裏只餘莊妃、趙佑成以及淑娴三人。

“你今日的話,是什麽意思?”趙佑成擡眼望向淑娴,他語氣低沉,言語不太禮貌。

他不是女人,想得不多,也不曉得淑娴對展岳起過異樣心思。

但今日,那麽多弟弟妹妹皆在場,唯獨淑娴多嘴兒問了一句。若是句讨喜的吉祥話也就算了,可她說的是個什麽?

沒得惹人恥笑。

淑娴與趙佑成是龍鳳胎,兄妹倆的感情自不必說。莊妃自小就嬌慣淑娴,趙佑成也大多時候由着她。

一回宮,先收到哥哥的興師問罪。淑娴不由臉一白,恨道:“正常意思,難道眼下,我連話都說不得了嗎。”

趙佑成還沒張嘴,莊妃先神色一凜,她瞪圓了眼,望向淑娴,不怒反笑道:“還不閉嘴!你看看你自己,如今是什麽德行!”

“知不知道你是誰?”莊妃神情凝重,她的語氣像是一塊久凍的幹冰,“滋滋”地在往外冒着涼氣。

莊妃道:“你給我去那塊銅鏡跟前好生照照,仔細看看你成了什麽樣子。”

“不知體統,分寸大亂,連累着我和你哥也要吃挂落。”莊妃從前還給她留了面子,可淑娴适才鬧了那麽一出,自己若再不嚴詞指責,只怕她将來要釀成大禍。

莊妃遂指着她鼻尖,一點不客氣地訓道,“我告訴你,你父皇不止你一個女兒,你哥哥也不止你這一個妹妹!你要是腦子放不清楚,我只當沒生養過你。”

“日後你在忠義伯府生事,別指望人給你撐腰。”莊妃狠狠一拍桌子,琉璃的指甲套劃出了道“嘶啦”的聲響,震得左右的人都是一個激靈。

莊妃尤為所覺,她眯細了眼,冷哼道:“我看誰敢幫你!”

淑娴的眼圈不一會兒就紅了,她低低抽泣了幾聲,胡亂地用手抹掉了眼淚,哭嚷道:“我就是不服氣!母妃再訓我,我也不服氣。”

“您以為我不知道嗎,父皇原本不打算将我指給忠義伯世子。”淑娴有一下沒一下地抽着鼻子,她的臉色漲得通紅,咬着唇說,“不過是因為嘉善的驸馬無法襲爵,所以父皇也不允許我的驸馬越過她去。”

“我就是不服氣!”淑娴越說,情緒反而還越高漲。

她牙關一咬,眼中包着淚,淑娴不甘道:“憑什麽她擁有的總是比我好,憑什麽我要因為她委曲求全,憑什麽!”

這麽多年,淑娴始終被嘉善壓了一頭。論身份,庶出自然比不過嫡出,論父皇的寵愛,淑娴更比不過嘉善。從前,趙佑成在父皇面前,還能比趙佑澤要受重視,可眼下呢!

淑娴梗着脖子,她哭得花容失色,嘴上還惡狠狠地道:“不怕告訴母妃,我永遠都不會服氣!”

莊妃擰眉,趙佑成也略有些稀奇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

年歲漸大以後,即便是嫡親的兄妹倆,再久久地相處,也總有不相宜的地方。趙佑成還是今日才發現,自己妹妹竟是個稀有品種——稀有的蠢得出奇的那種人。

莊妃已無力再說什麽了,她強撐着一口氣,淡淡一揮手,對窦嬷嬷道:“帶公主下去休息,沒有我允許,不許她出來。”

這等于是變相地關了淑娴的禁閉。

窦嬷嬷嘆一聲,輕輕抓着了淑娴的手,将她領到內室去了。

趙佑成道:“母妃……”

“不必說了。”莊妃頭痛欲裂地揉着自己眉心,她眼睛半阖,寡淡地道,“我心裏有數。”

“忠義伯雖不算簪纓世家,但怎麽也是系出名門,”莊妃道,“我會教養好你妹妹。還有兩個月的日子,時間想必夠了。”

“母妃辛苦。”回憶起淑娴方才大呼小叫的樣子,趙佑成十分真誠地道了一句。

想到在宴席上,父皇說“趙佑澤的眼睛康複就在這幾天了”,趙佑成的目光不由轉變如利劍,他眼皮子一掀,輕道:“兒子先去溫書,母妃好好歇息會兒。”

莊妃“嗯”了聲,指揮着一個小宮女給她按起了額邊的穴位。

莊妃慢吞吞道:“凡事多用心。”

趙佑成說:“是。”

他躬身退了下去。

然而,淑娴這事兒,并沒有因為莊妃對她的教訓而單方面告終。至晚間,章和帝也抽空來了一趟。

他開口,第一句話是:“淑娴,你要好好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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