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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用完宴後, 嘉善并不打算回公主府歇息。索性展岳今日也是留在宮裏當值的,她一個人住着,好沒意思。

元康的眼睛初初康複,嘉善也想多陪元康一會兒, 遂将想法與章和帝說了。

民間嫁出去的姑奶奶尚有回門住對月的說法, 皇家也不會那樣不近人情。章和帝聽了後, 娓娓道:“鳳陽閣,朕一直給你留着。你既想多陪元康,便讓他在鳳陽閣與你說會子話。”

嘉善笑應道:“是。”

章和帝這日似是心情上佳, 又看了眼坐在嘉善身旁的展岳, 溫言道:“朕盼着你開花結果。”

嘉善微微一愣。

上一世,父皇也不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但從前也只是父女倆在私底下聊,甚少會于這麽多人跟前提起。今日被章和帝這樣陡然一提, 嘉善不禁怔了片刻。

想到自己遲遲都沒有反應的肚子, 她極力避開了章和帝的目光,倒是展岳臉上淡淡地,神色如常道:“定不負父皇所望。”

章和帝大笑, 靜妃也捂着嘴兒笑了。清河的年紀逐漸大,今年也在議嫁, 對這些事兒一知半懂的, 只懵懂張大了雙眼。

趙佑澤卻正了神色,端起杯盞,敬了展岳一杯。

展岳不動聲色地喝了。

嘉善見展岳這樣,不由在暗地裏拽了拽他的衣角。誰想這家夥膽大包天, 竟然在父皇面前也敢胡來。

他一面飲下酒,一面還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趁着在桌子底下沒人能看見, 他的指尖還得寸進尺地在她手背上輕輕畫了個圈。

展岳的面上仍挂着人五人六的笑,瞧着與平常無異。也只有嘉善才能感受到,他指尖上那若有似無的撩撥。

嘉善望向他,他卻淡然地回望過去。

嘉善咬了咬唇,見父皇在和靜妃說話,不由微瞪了他一眼。展岳便也在無人注意他們的時候,對她無辜地眨了眨眼。

那雙桃花眼尾上的長睫毛輕輕翹起,看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瞧着嘉善胸悶不已,感覺他是仗着人撐腰,開始“恃寵生嬌”,她不禁微鼓起臉。展岳卻捉着她的手,不願意放開了。

嘉善試了幾次,都沒掙脫掉。敵我力量太過懸殊,嘉善只好不甘心地作罷。

倒是如此插科打诨下來,心裏那份害怕自己無子的傷懷,不自然間被沖淡了些。

一損一益,也算是彌補了。

嘉善在心裏輕嘆了口氣。

再過個幾天,就是她每個月裏小日子來的時候。這些日子,她腰腹隐隐脹痛,已經有了小日子來的前兆。

她和展岳如今也算是夫妻恩愛,可肚皮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想到父皇說的“開花結果”,想到元康也祝福自己“早生貴子”,嘉善心頭,多少還是泛起了微末的失望。

用完宴後,趙佑澤就直接與嘉善來了鳳陽閣。

他現下眼睛能看見了,觀察力更是敏銳。見嘉善始終眉頭不展,仿佛有心事的樣子,他想了想後,湊過去問說:“阿姐有不高興的事兒嗎?”

嘉善嘴唇微張,趙佑澤卻好像猜到了她要說什麽,先發制人地笑道:“父皇都說我長大了,我現在可以和阿姐一起分擔責任,阿姐不要糊弄元康哦。”

嘉善笑了下,揉着他的鼻頭說:“你這樣精怪,誰能糊弄得了你。”

“不過是一件小事兒,”嘉善淡道,“而且說出來,元康也幫不上忙。”

“哦。”趙佑澤了然地點着頭,機敏地說,“只有是和姐夫有關的,元康才幫不上。”

弟弟這樣聰明伶俐,真是半點都瞞不過。

思及此,嘉善不禁擡眸望向他,微笑着道:“父皇今日既然已經表了态,元康日後打算怎麽辦?”

阿弟從前就懂得藏拙的道理,今日既然已露鋒芒,自不會再接着藏下去。

趙佑澤晃蕩着腿,小心翼翼地拾起桌上的一塊栗子糕吃。

他擦了擦嘴邊的點心渣,嘴角帶着笑意道:“順其自然吧。”

“從前,父皇雖然也會按時考校我的功課,但問的都是些簡單的問題。”趙佑澤臉上挂着和靜的笑意,他将盤子裏的最後一塊栗子糕也撚起來吃了。

他道:“想必之後,我再被過問功課的時候,父皇的提問不會那樣随意了。”

“我如果對答如流,父皇會覺得意外,覺得欣喜。”趙佑澤将栗子糕咽下去,侃侃而談道,“如果答得普通,父皇也不會生氣,只會以為是在情理之中。畢竟,我的起點,比幾位皇兄皇弟都要晚,現在尚有許多字認不全。”

他燦爛一笑,眼睛彎得像兩道月牙:“阿姐,其實于我而言,無論怎樣,未來都很難出錯。”

最難過的一關已經過去了,即便還有些牛鬼蛇神在,在天皇老子面前,也難成大器。

趙佑澤捧着下巴,思忖着說:“我想,順其自然是最好的。若一下子鋒芒太露,反倒成了衆矢之的。徐先生也說,得一步步來,不能一蹴而就。”

見趙佑澤自己有主意,嘉善便不再多話了。以後的路,總得他自己走,而且,依阿弟的脾性,也不像是一個會随意被人左右的。

嘉善替他拍了下衣襟上那些掉落的碎渣子,嘴上道:“你有打算,阿姐便放心了。以後單獨搬去端木宮住,好好照護自己,尤其是吃起點心,不要毫無節制,知道嗎?”

“哦。”趙佑澤扁着嘴說。

嘉善見他這樣子可愛,又忍不住地伸手,輕輕摸了下他毛茸茸的腦袋,笑道:“還有,元康得記得,你長大了,要常去給父皇請安。”

“靜妃不是你的生母,可也撫養了你将近十年,這份感情不假。”嘉善頓了頓,又輕聲補充說,“只是其中的尺度,你要拿捏好。”

升米恩鬥米仇,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實在是太多了。

靜妃于元康有養育之恩,母後當年将元康托付給她,誠然是想為元康找個可以避風遮雨的地方。但是靜妃膝下無子,撫養元康至今,何嘗不也是得到了一個依仗。

父皇如今,有意地想要元康重回到衆人視線裏,自然是希望給他風風光光的嫡子身份。

靜妃雖不算頂尖兒的聰慧,可也是個剔透人,不會看不出來父皇的用意。她一向是個知體的,想必不會因此生出怨怼。

她該明白,這十年的感情,已足夠保她與清河,下半生富貴無疑了。

在這點上,難做的卻是趙佑澤。

他日後與靜妃若來往過密,只怕辜負了父皇的苦心,沒得還要傳出閑話。若來往甚不親切,怕也有人會拿此做文章,說他忘恩負義。

是緊還是疏,這也是一門學問。

趙佑澤的眼睫眨了眨,颔首說:“我會掌握好分寸。”

“元康最聰明。”嘉善笑道。

趙佑澤又與嘉善坐了會兒,便返回到長樂宮去了。章和帝既然已經提出來讓他擇日搬到端木宮,那這個“擇日”約莫就在這幾天。

他自小在長樂宮生活,也得回宮去與靜妃合計一下。

趙佑澤走了以後,嘉善先去梳洗,而後讓丹翠傳了鄭嬷嬷來。

她是臨時起意住在宮裏的,帶的人手不多,好在鳳陽閣什麽都有,也不至于讓她們手忙腳亂。

素玉在幫嘉善鋪被褥,嘉善便吩咐丹翠先行歇息,自己給鄭嬷嬷倒了杯茶喝。

鄭嬷嬷不敢要,連連道:“殿下折煞奴婢了。”

“嬷嬷別這樣講,”嘉善抿了下唇,微笑着道,“我從來都把您當做自家人看待。”

她的目光掃過鄭嬷嬷那略有老繭的手掌,輕聲說道:“您是母後的心腹,又照護我與元康這麽多年,一杯茶而已,何談折煞。”

鄭嬷嬷的神情還同以往般穩重,只是面色微暖,語氣都不由得柔和了下來,她福身道:“是。”

嘉善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先自己喝了口香蕾飲,笑說:“寒食節要到了,我也有些想母後,嬷嬷和我講講母後的事兒吧。”

鄭嬷嬷笑應了,溫和地問:“殿下想聽什麽?”

“什麽都行,”嘉善彎着唇道,“嬷嬷随意講就好。”

鄭嬷嬷是最早跟在裴皇後身邊的,對她的事情如數家珍,便講起了裴皇後當年的舊事。

鄭嬷嬷的目光坦然又慈愛,她緩緩道:“說起來,公主雖然長得更像陛下,可性子,卻與皇後如出一轍。皇後年輕的時候,與公主一般驕傲,等閑人都放不到眼裏。裴老太爺曾說,‘一子一女全都是那樣的臭脾氣,裴家未來可怎麽好’。”

嘉善嘴角微卷,想到舅舅裴子敬那出了名的牛脾氣,卻如何都無法與印象裏,溫婉大方的母後聯系起來。

鄭嬷嬷的眼角深邃,她語重心長地說:“皇後出身名門,又是家中獨女,任性也時而有之。那會兒,幸虧——”

鄭嬷嬷頓了頓,淡道:“幸虧陛下包容。”

“父皇與母後感情很好吧。”嘉善笑彎着眼說。

嘉善記得,她小的時候,父皇對母後一直都是十分溫和的。少年夫妻,恩愛自然也要非比尋常。

鄭嬷嬷答道:“在皇室裏頭,算是不錯。”

“我記得,母後懷上元康那會兒,正好在冬天。”嘉善凝視着鄭嬷嬷,水亮的眼眸好像陷在了回憶裏,她神色恍惚地說,“那日恰是冬至,宮裏頭好熱鬧。太醫診斷出母後有孕的時候,父皇還在宮外祭祖,有人報了消息過去,父皇處理完朝政,馬上就趕了回來。連皇祖母都說,父皇太緊張母後這一胎了。”

這都是嘉善四歲時候發生的事情,鄭嬷嬷沒想到她能記得這樣清楚,不由愣怔說:“是。公主記性真好。”

“那天尤其特別,所以我印象很深。”嘉善揚起臉一笑,她神色燦爛,“父皇還問過我,是想要個妹妹還是弟弟。我說想要弟弟的時候,父皇高興地賞了我一個金項圈。”

鄭嬷嬷淡淡笑了下:“是。”

“可惜,元□□來有疾,直到現在,才重新得了父皇重視。”嘉善舒了口氣,她側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鄭嬷嬷的表情,輕聲問道:“其實,我一直想問嬷嬷一句,母後懷元康的時候,有過什麽異常嗎?”

鄭嬷嬷笑了下,神色如常道:“公主怎麽這樣問。”

嘉善喝了口香蕾飲,她正好坐在面對床鋪的方向。鄭嬷嬷背對着床坑,沒能看見,适才聽到這話的素玉,竟不自覺地将手中被褥都險些套反了。

見此,嘉善只是不動神色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她若無其事地道:“今天聽父皇提起,我才發現,元康的個子比同齡人長得都要慢些。”

她緩慢擡眸:“嬷嬷覺得這是什麽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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