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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公主的話問得來勢洶洶, 惹得鄭嬷嬷不禁擡眼,暗暗地打量起嘉善的神色。
嘉善臉上喜怒難辨,一雙美目半睜不睜的,好似正專心瞧着她自己手上的香蕾飲。
鄭嬷嬷的心不由開始七上八下, 她面部平靜, 只是眼底蘊藏着墨黑的色澤。她輕聲道:“公主的話, 倒讓奴婢也犯起疑惑了。”
鄭嬷嬷抿着唇說:“奴婢記得,從前皇後娘娘,也是到了十來歲, 方才開始長個子。四殿下小的時候, 一直進食不香,許是還有這個原因在罷。”
鄭嬷嬷停頓了一會兒, 又道:“四殿下是于盛夏時早産的。皇後那年苦夏,胃口一直不好, 孕中反應十分嚴重。但是公主所說的‘異常’, 似乎是沒有。”
“四殿下生下來就比普通嬰孩瘦弱,先天不足,可能也對四殿下個子長得緩慢, 産生了影響。”鄭嬷嬷笑笑,大概是看穿了嘉善在想什麽, 勸解道, “如今苦盡甘來,公主別因含珠的事情,杯弓蛇影了。”
嘉善捧着香蕾飲,只不做聲。
殿裏剛燃起了一支安神香, 袅袅香煙順着風,将嘉善的容色襯得越發朦胧。她眼裏彌漫起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笑了下,但那笑意未達眼底。
嘉善輕聲道:“也許,真的是我太緊張元康。”
她頓了頓,柔聲道:“這麽晚了,我還拉着嬷嬷陪我說閑話。明日尚得早起,嬷嬷先行去歇息吧。”
鄭嬷嬷福了下身,口中道:“殿下何必與奴婢客氣。”
“無論怎樣,奴婢都會陪在殿下身邊。”鄭嬷嬷臉上挂着沉靜的笑容,是從前經太多事兒後,練就的處變不驚。
她聲音綿柔,有着記憶中一直未變的慈愛,鄭嬷嬷道:“殿下也早些歇着。”
嘉善應“好”,鄭嬷嬷方告退了。
素玉此時也為嘉善鋪好了細墊和被褥,緩步走過來道:“時候不早了,奴婢去給殿下打水梳洗。”
嘉善擡眸望着她,素玉臉上已經恢複了淡定穩重,仿佛适才那套錯被褥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般。
嘉善美目微睜,她放輕聲音道:“晚上不用守夜,過會兒,你安心去睡。”
素玉愣了愣。她們今日進宮,本來帶的人也不多,守夜一直都是自己在幹的事兒,公主何出此言?
見素玉的一雙眼裏寫滿了求知,嘉善臉上總算多出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她笑着解釋道:“驸馬晚上會來。”
素玉明白了公主的意思,紅着臉道了聲:“是。”
到了夜深的時候,展岳果然如嘉善猜測的那樣,光明正大地來了一出“夜探鳳陽閣”。
他怕吵人安眠,特地将腳步放得極輕,見偏殿裏素玉沒在守夜,已經起了幾分奇怪的心思。走到內室一看,內室裏居然安穩地點了盞小燈。
嘉善正捧着下巴坐在桌前,似是在發呆,燈火下的她杏眼桃腮,身上穿得整整齊齊,連外衫都沒換。
見此情景,展岳哪有不明白的。他慢吞吞走上前去,低沉地笑道:“在等我?”
嘉善“嗯”了聲,她揚起頭去看他。展岳今日因為要值夜,身上穿的還是一肩玄色的飛魚服,這身衣裳襯得他十分俊朗。高大的身影隐在夜色中,好似能給人更多的踏實和安全感。
嘉善捏緊了手帕,呼吸聲忍不住地急促了一些。
嘉善情緒不穩定,展岳也覺出了哪裏不對。他仔細瞧了眼嘉善,擡腳走到她身邊去坐下。
他揚起眉梢,将她的手心捉在了自己手裏,展岳壓低了嗓音,似笑非笑地道:“我不在身邊,睡不着嗎?”
他有心說幾句閑話,也是想讓嘉善能舒展眉頭,緩和一下心情。
嘉善卻扁起嘴角,露了一個苦澀的笑容出來。
她用手上的琉璃指甲套,輕輕地在展岳掌心上刮了一下。酥酥癢癢的感覺使得展岳忍不住擡起頭,見她神色鄭重,他便盯着她的眼睛問:“怎麽了?”
嘉善目視前方,眼裏沒有焦點,她道:“元康的眼睛好了。”
展岳點頭:“是。”
他一頓,慢條斯理地道:“可我看你愁眉不展,反倒不開心。”
他心細如發,小心翼翼地問說:“是晚上發生了什麽?”
嘉善微一怔,她濃密的眼睫耷拉在眼皮上,瞧着很是嫣然。
她不開口,展岳也沒有再說話,只是一手攬着她的肩,悄無聲息地在嘉善背後安撫性地摸了幾下,像是在安慰一個不知所措的嬰孩兒一般。
展岳手掌上炙熱的體溫,透過嘉善的衣料,有一下沒一下地傳到了她心裏去,總算給了她一點微末的溫暖。
嘉善擡起眼皮,目光盯着桌上燃起的那星點的火光。她慢慢道:“我有些,不敢往下查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可是順着剛才她提到的元康的事情,展岳還是很快理出了一個來龍去脈來。
他神色淡淡地,手卻還扶在她的肩上,力道很穩很足。
“查到了什麽?”展岳輕聲問。
嘉善低下眉,她抿着冷硬的唇角,将晚上發生的事情挑着說了。
“素玉和鄭嬷嬷,都是早先就在我身邊的。”嘉善閉了閉眼,她揉着眉心說,“十二年前,素玉不過才七歲,她雖比其他宮人要懂事,可那麽大的孩子,即便再懂事,也不會比嬷嬷老成穩重。比起素玉,也自然是鄭嬷嬷,要更得母後信任。”
“有些事情,不可能素玉察覺到了,嬷嬷卻察覺不到。”嘉善的聲音很輕,她的語調放得極緩,在夜裏聽着十分清晰。
想到适才鄭嬷嬷說的話,嘉善的嘴唇顫了顫,她心亂如麻地說:“嬷嬷的反應,實在是太迅速了。她甚至沒有怎麽回憶,就直接告訴了我,母後在孕中沒有異常。”
“倒是素玉的慌亂,要更正常一些。”因為在桌前坐得久了,嘉善今天的發髻已經有些散,鬓邊多了許多碎發。
她随手将其捋在耳後,清秀的眉眼上有一團去不掉的憂心。
嘉善道:“她們倆的表現,一正一反。可是都在告訴我,母後懷元康的時候,一定發生過什麽。”
嘉善低首,望向自己蒼白的手背,她的手無意識地胡亂搓了搓。嘉善的目光直直地,她低低道:“有沒有可能——”
她拖長了語調,神色木然地問:“當初,是母後自己瞞了下來?”
一個人說謊,大概是一個人有問題。可兩個人都對她選擇了隐瞞,或許,就與背叛無關了。
嘉善的手心冰涼,像是一具屍體一般。說完這話後,她良久地沉默了下去,甚至不敢再往後想。
展岳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道:“我沒見到她們倆的神情,不好下定論。不過,倒确實有三種可能。”
“其一,皇後這胎确實有異常,素玉知道,鄭嬷嬷不知道。”
“這種可能,剛才被你首先排除掉了。”展岳冷靜地分析說,“其二,這胎沒有異常,鄭嬷嬷也沒有說謊。素玉的表現,是因為她知道了什麽鄭嬷嬷不知道的事兒,所以害怕。”
嘉善深吸了一口氣。
“還有其三。”展岳輕輕地捉住她的手。
嘉善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展岳沉吟片刻,慢慢道:“第三種,才是你說的那樣。這胎有過異常,只是出于某種原因,她們都選擇了緘口不言。”
“可能是皇後向她們示意,也可能是別人。”展岳道。
嘉善靜靜地坐着,眼角有因困倦而升的紫青色。她臉色微沉,想必這三種可能,早在她心裏過了一遍,此刻已經有了個大致的猜想,這才會做出打算一夜不睡的姿态來。
有些猜想,說來是不可理喻的,好比現在這個。
元康出生以後,母後的身子逐漸就很不好。這年頭,生産對于女人而言,無異于一道鬼門關。龔太醫起初也說過,皇後生元康的時候十分兇險,幾次都險些沒能緩過來。
可她還是給他取了“元康”的小字,希望這個孩子能一生康健平安。
嘉善面沉似水,她咬住了牙關。
展岳見她臉上有憔悴的神色,黛眉也緊緊地擰了起來,知道她這是在心裏為難自己,便用一手端起了她的臉。
“就算有異常,也不代表什麽。”展岳的聲音低啞,可卻好似能直接穿透人的心房。
展岳道:“我覺得,大概率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揉了揉她散發着清香的發絲,微垂下眼眸:“也許是母後孕中時,另發生了其他的事,導致她們不敢瞎說。”
“這無法證明,這個異常是導致元康失明的關鍵。更無法證明,母後知道那個異常,會讓元□□來看不見。”
展岳小心地捏着她的臉,低聲道:“你這樣多想,當然會讓自己越想越怕。”
“為母則剛。”展岳說,“何況是天下之母。”
展岳道:“她承擔的,興許比你以為的還要多。”
展岳的話條理清晰,讓嘉善迷茫的眼神裏,終于有了點光芒。
她黑白分明的雙眸輕輕眨了眨。嘉善輕抿了一下唇,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征詢展岳的意見:“我們,還要繼續查嗎?”
“查。”展岳的回答斬釘截鐵,“無論查出什麽,我們一起分擔。”
“好不好?”他的手放在嘉善的兩腮旁,熱熱乎乎地。
嘉善禁不住,用自己的臉蛋在他掌心上蹭了下,她點頭說:“好。”
展岳目光一熱,剛想順勢做點什麽,卻見嘉善忽然深深地看了他眼。那目光軟乎而溫柔,将展岳的心間看得越發燙了。
嘉善低聲喚道:“硯清。”
展岳緩緩擡眼,嘉善說:“多陪我坐一會兒。”
“今晚太黑了。”嘉善語氣低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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