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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朱寧捅了穿越的馬蜂窩,走在路上也能突然穿越。
前一步是市中心繁華的商業街,後一步已經到了崎岖不平的鄉村小路。
她成了朱家村一戶人家的女兒,也叫朱寧。
這裏是女尊世界,女尊男卑,她是家裏的獨生女,還是村裏僅有的秀才。
她剛年滿二十,從不幹家裏的農活,以到鎮子上幫人抄書寫信為生。
朱寧适應能力極強,穿越過來後,很快便應付好老實本分的爹娘,在朱家村混得如魚得水。
只是她一個現代人,寫出的毛筆字連七歲學童都不如,賺錢的營生斷了。
于是她打算在鎮上重新找個賺錢的路子。
李員外家招家丁,但管事見她一副書生打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婉拒。
成衣鋪子招賬房,掌櫃見她連算盤都玩不明白,婉拒。
……
屢次碰壁後,朱寧能幹的就只有酒館跑堂和春滿樓教習師傅。
跑堂沒什麽技術含量,但她在現代好歹是985畢業,如今也是個秀才,孔乙己的長衫脫不下來。
至于另一個,春滿樓雖是煙花之地,但教習師傅只負責教小倌們認字、吟詩作對,方便吸引文人子弟,這份工作專業對口,工作時間短,工資還高,唯一的不好處是天天進出煙花場所,會有損名聲。
名聲什麽的,又不能當飯吃,朱寧對比之下,果斷選擇後者。
上午,朱寧去春滿樓報到,恰好看到一個小倌裹着草席,被兩個女人擡着像破麻袋一樣扔出來。
“嘭!”
破麻袋着地的聲音掩蓋了草席中發出的痛呼,小倌被摔得全身抽搐,動彈不得,幾縷頭發淩亂地散落在外面。
兩個女人居高臨下地擦了擦手,其中一個見草席橫在門口,妨礙做生意,伸腳将他往旁邊踢了兩圈,臉上滿是嫌棄。
“唔……”小倌喉間發出痛苦的嗚咽,他用力往前挪動幾下,将自己縮在牆角。
“怎麽了這是?”朱寧問春滿樓門口的管事。
管事回道:“朱老妹不必驚訝,咱們春滿樓不是搞慈善的,像這些個不服管教、頂撞客人,或者年老色衰的小倌,自然是要被丢出樓的。”
朱寧回頭看了一眼,那人倚着牆,滿身髒污,發絲散亂,整個人縮在草席裏,低着頭看不清神情。
她的心弦悄悄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跟管事走進屋。
白日裏春滿樓不營業,前廳空無一人,朱寧跟着管事來到後院,被安排在一個單獨的小房間,房間很空蕩,只有一張教桌和幾套桌具,像是專門收拾出來的教室。
稍等片刻後,管事領着幾個身形瘦弱的男孩子進來。
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塗着厚重的脂粉,小鎮上的倌兒們審美不太行,個個濃妝豔抹,頭頂戴花。
坐在蒲團上跟她念詩時,姿态習慣性地有些妖嬈,聲音細細軟軟的,無論是看着還是聽着,都別扭極了。
朱寧充分發揮敬業精神,把幾首朗朗上口的古詩詞教給他們,順便解釋一下詩詞的意思。
小倌們雖然不是正經學生,但都有在認真學習,教到後面,朱寧竟也漸漸習慣這個特殊的課堂。
一個時辰過去,朱寧的課程結束,和管家說一聲後就可以走人了。
她想提醒管家,春滿樓要想提高逼格,教導琴棋書畫是一方面,改善小倌們的妝容和穿着也很重要。
但她第一天上班,對人家的妝造指手畫腳不太好,于是沒有開口。
上午被丢出門的小倌還沒走,正蜷縮在牆角被一群女乞丐圍着。
帶頭的乞丐頭上圍着一塊黑布巾,衣衫褴褛,身材豐滿,胸前的碩大被寬布條綁着,露出深深的溝壑,和骨瘦如柴的小倌們相比,這些乞丐似乎更可以從事這個行業,可惜在女尊世界,沒人會欣賞女人的胸部。
乞丐頭子正在拿棍子戳地上的小倌,“千人枕萬人騎的破爛貨,姐妹兒幾個願意上你是你的福氣,識相的就跟我們走,以後只管伺候我們,我們給你吃食。”
朱寧在旁邊偷聽,震驚地瞪大眼睛,要飯來養你??
比偷電瓶養你還離譜!
見那小倌不說話,乞丐覺得沒臉,用棍子用力敲他的腿,“別裝啞巴!”
“啊!”小倌發出一聲哀嚎,捂着腿瑟瑟發抖。
“老大,這小子的腿好像傷着了。”一個乞丐道。
乞丐老大上前一步,強硬地拉開小倌身上的草席,然後掀開裙擺,小倌的拼命抵抗在她眼裏根本不值一提。
只見裙擺下的兩條腿血跡斑斑,一副剛被打斷的樣子。
“靠!真晦氣,把他弄回去還得給他治病,老娘可沒錢,走了走了,浪費時間!”
一群乞丐罵罵咧咧地離開。
朱寧松了一口氣,還好她們自己走了,不然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還真沒辦法從這些人的手裏救人。
朱寧走近幾步,聽到牆角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那聲音極為壓抑,仿佛怕被人聽到,但似乎實在忍不住,只能低聲抽噎着。
“咳,你還好嗎?”朱寧站在他身前,彎腰問。
正午的陽光被朱寧遮住,小倌籠罩在她的陰影下,一雙含淚的眼眸擡起來,充滿警惕地看着她,下意識地搖頭。
在小倌看來,朱寧和之前的那群人沒什麽不同,在春滿樓這些年,他從不奢望自己能遇到話本裏的好女人,這個看着像讀書人的女人應該不屑于碰他。
但總歸不可能是來幫他的。
朱寧沒有說話,看着這可憐兮兮的小倌好幾秒,他的眼睛很大,瞳仁很黑,讓朱寧想起來自己在小區樓下遇到過的小流浪貓。
小流浪貓雖然炸着毛,看起來非常兇的樣子,但那緊緊盯着你的眼神背後,分明寫滿恐慌與懼怕,當時朱寧猶豫了,幾天後,等她下定決心收養它時,卻再也沒有遇到過它。
“你等一下,我馬上回來。”朱寧對着小倌說了一句,随後轉身跑開。
小倌看着朱寧離開的背影,她是想找同伴一起來逗弄他嗎?像之前的乞丐一樣。
小倌心中閃過無數個不好的念頭,但他現在雙腿被廢,想跑也跑不掉。
朱寧跑到醫館請了一個大夫過來,聽乞丐說,小倌的腿被打斷了,得先讓大夫給他簡單處理一下。
“這位小姐,你要帶老身去哪兒啊,慢點慢點。”朱寧大步往春滿樓走,大夫拎着藥箱在後面追。
等看到縮在牆角的小倌,還有他淩亂的衣裙,大夫勃然大怒,“看你是個讀書人,竟如此不知禮義廉恥,來這種地方就罷了,還讓老身來污了眼睛,真是晦氣!”
說罷便甩袖離開,連出診的錢都沒要。
之前朱寧只想着古代的男女大防,和大夫提前說過受傷的是個男子,那女大夫說不用擔心,自己快五十歲的人了,絕不會對男子動手動腳,影響對方清譽。
卻忘記古代對煙花之地更加忌諱。
小倌縮在草席裏,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切,直到朱寧走到他面前蹲下,“本來想叫大夫幫你醫治的,現在她跑了,不好意思,是我沒考慮周全。”
小倌默默聽着,不敢回話,他不确定這是不是一種新的戲耍手段。
朱寧見他仍然充滿防備,繼續放輕聲音,語氣友善地介紹自己:“我叫朱寧,家住朱家村,是個秀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顏梨。”小倌小聲回答,聲音有些低啞。
“言語的言,離開的離嗎?”朱寧問道。
“是顏色的顏,梨樹的梨。”
“好名字!”朱寧覺得很好聽。
顏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與他同批的小倌都是跟教習爹爹姓的,他叫顏梨,還有叫顏棗、顏杏、顏桃的。
随手起的名字罷了,有什麽好聽的。
見顏梨的神情有些松動,不再過于警惕和害怕,朱寧開始解釋:“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想幫你,你現在除了腿傷,身上還有什麽其他傷嗎?”
顏梨垂眸搖了搖頭,腿傷是最重的,至于其他皮肉傷,他早就忍受習慣,過幾天就能自愈,不必告訴這人。
“好,那我先扶你去收拾一下,再找人看病,”朱寧彎下腰想去扶他,想起這個世界的設定,又加了句,“不要害怕,我只是扶你起來,不會做什麽的。”
顏梨身上的草席很髒,還散發着一股黴味兒,朱寧幫他從身上扯下來,露出淺粉色的沾血羅裙,腿彎那裏的血跡尤其嚴重。
朱寧把顏梨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想要扶他起來,但顏梨的雙腿劇痛無比,根本無法站立,他死死咬住嘴唇,光是不讓自己痛呼出聲,已經用盡他全部力氣。
朱寧也意識到他腿傷的嚴重性,或許是覺得他太瘦弱,大腦沒有經過思考,手臂已經用力,穿過他的腿彎,将他抱進懷裏。
顏梨腳下突然騰空,雙手下意識想環住朱寧的脖子,但立刻忍住,這樣的動作過于放蕩,讀書人應該不喜歡的。
他心裏已經接受朱寧對他的幫助,這人或許是想把自己收做暖房或者小侍,雖然前路仍一片黯淡,但總歸不會曝屍街頭。
朱寧抱着他走進隔壁街的一家小客棧,要了間客房,讓小二端來一盆溫水。
朱寧将顏梨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對待小貓似的囑咐:“我知道你身上肯定疼得厲害,先忍一忍,別動,我給你把臉上的妝和灰擦一下。”
顏梨自從被放到床上後,全身便止不住地發抖,他将顫抖的指尖藏到身後,咬緊牙關,盡可能聲音正常地回答:“好。”
朱寧将布巾放在溫水裏浸濕,撈起來輕輕擰了兩下,往顏梨的臉上擦去。
看着朱寧靠近,顏梨幹脆閉着眼睛,睫毛不停地顫抖,像被束縛住的脆弱蝴蝶。
朱寧知道他害怕,但多說無益,只能用行動向他證明自己的善意。
臉上的髒污被擦拭幹淨後,雪白的布巾已經變成暗灰色,朱寧将布巾扔回盆裏,“顏梨?擦好了,你可以睜開眼了。”
長長的睫毛顫動兩下,倏得睜開。
水靈靈的雙眸仿佛一汪泉水,清澈明亮,帶着一絲怯意與忐忑。
小倌的濃妝被擦掉後,顏梨清秀的五官顯露出來,沒有絲毫煙花之地的魅惑,反而有幾分清純。
朱寧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直到顏梨的眸子躲閃着移到別處,朱寧才反應過來。
她收回眼神,有種撿到貓界三花的感覺。
“你身上的衣服也髒了,我給你找了一身普通男子的衣服,你……方便換上嗎?”
衣服是剛才從小二那裏低價買來的,農家男人穿的粗布衣服,朱寧現在錢包緊張,買不起好衣服。
顏梨費力地撐着身子坐起來,攏了攏淺粉色衣襟,雙手接過衣服,“多謝小姐,我自己可以的。”
“好,那我到外間等你。”
朱寧一點也不介意幫顏梨換衣服,但在女尊男卑的世界,她要時刻轉換性別觀念,而且因為顏梨做過小倌,這方面反而更要注意。
朱寧将屏風拉到床前,自己背着手站在八仙桌前。
顏梨看着屏風外高挑挺拔的身影,深吸一口氣,開始換衣服。
上衣很容易就換好了,雖然粗布衣服穿着不夠舒适,但顏梨覺得很暖很安心。
換裙子時,顏梨非常吃力,他慣能忍痛,但腿骨被打斷的痛楚實在非常人所能忍,他把自己剛脫下來的上衣咬在嘴裏,吃力地扯下沾血的裙子。
動作不可避免地牽動受傷的雙腿,一瞬間徹骨的痛楚讓他面如白紙,喉中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嗚咽。
朱寧聽到後,忍不住往床邊走了幾步。
顏梨見她的身影靠近,急忙道:“小姐,我沒事,很快就換好了。”
他的聲音很虛弱,滿含痛楚,朱寧聽着都揪心,但還是停下腳步,不打算違背顏梨的意願闖進去。
又過了一會兒,顏梨終于換好衣服。
朱寧移開屏風,眼前的人兒已經煥然一新,輕薄的沾血衣裙變成灰藍色粗布麻衣,原本散亂的頭發被顏梨自己梳理好,用木簪绾了一個小發髻。
這下誰還能看出他是剛從春滿樓出來的小倌,只是個長相清秀的農家男子罷了。
朱寧滿意地點點頭,“你稍等一下,我去找大夫!”
“多謝小姐。”顏梨小聲道,他的聲音低低的,很乖的感覺。
朱寧喜歡他的聲音,也喜歡他的長相,雖然收留他、給他治病需要花很多錢,但朱寧覺得自己賺了!
她兩眼放光,步伐堅定地走出門。
很快,朱寧找來另一個大夫。
大夫是女子,治療腿傷必須掀開衣服,這個時代對男子的貞潔尤為看重,于是大夫提前道:“不知這位公子可有家室?我給你瞧腿,你家人是否知道并同意?”
這俨然是把他當良家男子來看,顏梨心底一陣心虛,不知道怎麽回答,無措地去看站在一旁的朱寧。
“大夫您不用擔心,我是他的家人,我們沒這麽多講究,治病要緊。”朱寧道。
大夫聞言,放心地掀開顏梨腿上的薄被。
在聽到朱寧說自己是他的家人時,顏梨的眼眶紅了,他從小就被家人抛棄,被春滿樓的爹爹撿回去時,他以為自己有了家,但迎接自己的是另一個地獄。
顏梨的腿骨有些錯位,大夫需要先給他正骨,再包紮固定。
撕心裂肺的劇痛不斷從他的雙腿傳來,顏梨攥緊被子,忍不住小聲抽氣嗚咽。
朱寧在旁邊看得焦急,不斷拿帕子擦拭顏梨額頭的冷汗,“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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