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許嘉容這一覺睡得很沉,窗外已經徹底變成了白色的世界,就像她永遠不想回憶起來的十年前的那個冬天一樣。

雪很美很浪漫,對于這座位于長江以南的海濱城市來說,基本上十年八年也碰不到下雪的冬天,能飄一點小雪花都算不錯了。

可是,許嘉容很讨厭雪。

那代表着不大美好的記憶。

昨晚她喝的酒不算少,所以這會兒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而且,在這樣的天氣,她只想窩在暖烘烘的被子裏。

蜷縮着身體,她靠向床上的熱源……

顧宜修醒來的時候立刻發現了不對勁,他雖然吃了安眠藥入睡,但早上仍然遵循生物鐘準時醒了過來。

等意識到身邊有一具溫熱的身體時,他一下子就怔住了,渾身僵硬地緩緩低下了頭。

漆黑的頭發淩亂地灑在他肩膀的位置,有些癢癢的,隐隐飄來一陣好聞的香氣。白皙的額頭下面,是緊緊閉着的眼睛和長長的濃密的眼睫毛,以及秀氣挺直的鼻梁……這個人很熟悉啊。

呃,這不是對門的許小姐嗎?!

等一下,她為什麽會在他家,睡在他的床上?!這短短的一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向聰明腦子十分好用的顧宜修覺得自己的大腦快要死機了。

偏偏這時,門口似乎傳來了聲音。

“噓,媽你小聲點,萬一宜修還在睡——”

“你個丫頭如果不是昨晚上你硬拉着你爸讨論什麽厚薄畫的,弄得吵了起來大家都氣哄哄地早早睡了,也不至于都沒發現下雪了。”

“什麽厚薄畫啊,是厚塗薄塗暈塗,油畫的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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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也不知道宜修怎麽樣了,你叔臨走之前特地交代要好好照看他來着,尤其是下雪的時候……”

“我知道,好像那個凱瑟琳醫生說過,下雪天是宜修的心理障礙,話說想不到啊,我們這兒都好多年沒下雪了吧,偏偏今年下了。哎,你小子快點!”

“來了來了,姐,如果不是我大早上打你電話問一下,你和爸媽都還沒意識到下雪吧?”

“是啊,幸好小輝你打了個電話回來……”不然,等他們睡起來,就更晚了,萬一顧宜修出了事,更是悔之不及。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顧宜修聽出了這是他大伯一家的聲音。他爸常年漂泊在外居無定所,媽又是個一天二十四小時恨不得掰成四十八小時用的女強人,平時倒是他大伯顧成和大伯母唐鳳慧照顧他更多一些。

至于那兩個年輕的聲音,明顯是他堂姐顧宜霏和堂弟顧宜輝姐弟倆。

他和大伯一家的感情一向很好。

根本來不及去多想什麽,顧宜修急得一下子拉過被子将許嘉容罩了起來,腦門上汗都快下來了。

原本在這樣大雪的天氣裏,他的病确實容易複發,哪怕他已經痊愈了,但是碰上這樣的天氣,總歸是會影響他的情緒的。可是這會兒即便是飄窗外面一片素白,他都沒有這個功夫去看一眼了。

“為什麽偏偏是這會兒!”他着急得不行。大伯一家什麽時候來不好,偏偏是現在。只是他搬過來還沒有多久,大伯他們到底是從哪兒知道的他門的密碼?大腦飛速運轉着,幾乎是一瞬間顧宜修就得出了結論,肯定是他的秘書魏立夏出賣了他把密碼給了顧宜霏!

不對,這不是該怪大伯一家的時候,重點是為什麽許嘉容會睡在我的床上!

顧宜修簡直百思不得其解,可如果這時候被大伯一家看到了,他、他、他真的是跳進雪裏都洗不清了!

就在這時,他卧室的門一下子被打開了,顧宜修整個人都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一樣無法動彈,如果這會兒照鏡子,大概能夠看到他的臉上大寫的兩個字——“驚恐”。

“爸媽你們快來!”

開門的是顧宜輝,作為堂弟,他沒有多少需要顧忌的。他家堂哥顧宜修并沒有什麽裸睡的習慣,再加上是冬天,睡衣再薄也是好好的長袖,本來就算是顧宜霏過來也沒什麽。但是他們還是知道給顧宜修一些面子的,讓同性的顧宜輝去比較合适,免得顧宜修太過衣冠不整,即便是堂姐弟,該注意的還是要注意。

然而,顧宜輝看到的是明顯神色十分不自然,表情極其古怪的顧宜修,這絕對不該是正常早上看到自己的模樣,他心中一緊,就怕這大雪真的對顧宜修産生了影響,勾起了他過去的心理障礙,急得立刻叫顧成唐鳳慧他們過來。

一聽他叫,顧宜霏立刻跳起來,跟着顧成夫妻朝着顧宜修的卧室奔去。

她對顧宜修的關心絕不比顧成夫妻少,早年她在國外留學,顧宜修也在國外求醫,還得多虧她的照顧。在顧宜霏的心裏,顧宜修和親生的弟弟也沒什麽區別。

這一聽顧宜輝的聲音不對,帶着些着急,她就知道顧宜修的狀況絕對不好,怎麽能不擔心?

“宜修,你沒事吧,不要怕!”顧宜霏一邊進去一邊叫起來。

顧宜修:“……”他沒事,有事的是——

他無比驚恐地發現許嘉容徹底被吵醒了,在被子下蠕動了一會兒,抓住了他努力往上拉蓋住她的被頭。

她發出一聲慵懶的呻吟,伸出一條玉白的手臂來,努力睜開眼睛,毫不意外,和顧宜修四目相對。

……

……

現場,伫立着的四尊雕像中還是顧宜霏的反應最快,迅速拉過爸媽和傻傻杵着的弟弟,以飛一般的速度将三人都弄了出去,然後“啪”地一聲關上了卧室的門。

顧宜修:“……”

許嘉容:“……”

瞪圓了的眼睛的許嘉容像是受驚了的貓,強行忍着才沒發出尖叫來。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宿醉後的她聲音略有些沙啞,身上又只穿着內衣——嗯,許嘉容自己還沒意識到她的穿着問題,可是顧宜修已經意識到了。

一抹紅暈漸漸從耳朵蔓延到臉頰,他尴尬地回答,“這是我家我的房間啊。”

所以,問題在于她為什麽會在這裏吧?

許嘉容一下子愣在那裏,這才發現自己抓着的被子是深藍色的,而不是屬于她床上的淺黃色。

探出頭來看了一下這個布置簡潔幹淨卻十分陌生的房間,她的記憶開始慢慢回爐,昨天晚上,她喝醉了……很幸運,她不是那種喝醉了就會失憶的人。等一下,她明明記得她進了自己家啊,怎麽會在這裏?

正常情況下女孩子碰到這種事應該怎麽辦?至少也要跳起來暴揍一頓這個陌生人吧,占一個醉酒女孩子的便宜麽——呃,好像又不對,她沒有昨晚關于他的記憶,模模糊糊記得好像昨晚就覺得進的那個家有點陌生來着。

許嘉容疑惑地看向顧宜修,顧宜修整個人已經變得紅彤彤的,他一動都不敢動,感覺手臂稍稍動一下就能觸及許嘉容溫熱柔軟的身體,“別看我,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向她示意了一下床頭櫃上的安眠藥瓶子,“我昨晚睡覺的時候吃了安眠藥,所以什麽都不知道。”

“你家的房門密碼是多少?”

“630107。”顧宜修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絲毫沒有不要洩露自己隐私的意思。

許嘉容恍然大悟,她家門的密碼和顧宜修的居然只差一位數,她的密碼是“930107”,因為并沒有徹底失去昨晚的記憶,再加上智商還沒低到那個地步,她非但沒有跳起來大喊大叫暴揍顧宜修的資格,反而是她不小心闖入了他的家,這他媽就很尴尬了。

“啊——”她還是短促地叫了一聲,在發現自己只穿着內衣之後,臉瞬間就紅了朝着反方向裹住了被子,羞窘地恨不得鑽到床底下去。

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和一個男人這樣“親近”,不僅睡在一張床上一晚上,還是在只穿內衣的情況下!

她不知道的是,顧宜修也是第一次……和一個女人這樣親近地睡在一起一晚上。

于是,兩個人都維持着從頭到腳紅彤彤,頭頂熱得幾乎要冒煙的狀态,許嘉容裹着被子,顧宜修直挺挺地躺在被子外,都是一副手足無措的傻瓜樣。

“那個,對不起。”許嘉容的聲音低得和蚊子叫差不多,連她自己都聽不大清楚。

顧宜修趕緊說,“沒關系沒關系。”呃,是不是說得太急了?好像不太對啊,他這樣急忙表示沒關系好像在表示他并沒有吃虧一樣,雖然、雖然其實是沒吃什麽虧……

許嘉容完全不好意思擡頭看顧宜修,她當然很清楚自己這位鄰居長什麽模樣。生得好看的人總是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她的弟弟許嘉行雖然比不上許嘉容這樣好看,卻也是個身高腿長的大帥哥。她那位師兄寧銳,帥得走在路上都能引人花癡。但如果只論長相,別說是許嘉行了,連寧銳都要差顧宜修一些。

寧銳或許氣質出衆,但比容貌上的精致俊美,顧宜修絕對是許嘉容見過的人裏可以排得上第一的,所以她雖然和他是鄰居也算是點頭之交,卻因為這個帥哥看上去似乎不是十分好親近的緣故,從來不好意思主動和他說話。

以外表來說,顧宜修是偏清冷優雅的長相,絕對與“親和力”這種詞毫無關系。

所以,許嘉容頓時覺得是自己占了顧宜修的便宜,只是現在這尴尬的情況,讓她心亂如麻壓根兒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然,我先出去——你穿衣服吧。”說這個話的時候,顧宜修覺得自己的嗓子都要跟着冒煙了,好熱好熱。

他爬起來的時候很利落,同時迅速向下瞥了一眼,嗯,幸好睡褲十分寬大,睡衣下擺又有點長,應該是看不出來什麽。

許嘉容看着顧宜修走路的樣子硬邦邦地和僵屍一樣半點都不自然,幾乎要忍不住笑起來了。等他一離開,她放松下來,又一次意識到她是睡在顧宜修的房間顧宜修的床上,頓時差點忍不住要尖叫。

裹着被子左右滾了滾,像縮在殼子裏的蝸牛一樣掙紮了一會兒,才捂着砰砰跳的胸口迅速跳下床撿起窗邊的衣服往身上套。

而這時候,顧宜修的手還抓着剛剛關上的門把手,剛才他一出來四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那眼神幾乎要戳在他身上的感覺令他忍不住一抖,這時候後遺症還沒過去。

大伯一家整整齊齊在他客廳的沙發上正襟危坐,連手腳都放得格外一致。

顧宜修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剛才還熱的要沸騰,現在——

嗯,真是清白“已失”,連借口……都找不到,因為即便是找了,以他對眼前四人的了解,他們絕對不會信。

因為,四張臉上是一模一樣的——滿臉感動。

“太好了,我還以為宜修會孤獨終老呢。”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是啊,太好了。”感動得眼眶濕潤。

“嗚嗚,太好了。”大伯母已經哭了。

“我總算對二弟能有交代了。”大伯的眼睛都紅了。

顧宜修:“……”

他、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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