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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蘇宅。

胡子花白的禦醫掰了掰蘇千轶眼皮,切脈問診,再度定論:“先前那位大夫說得對。離魂症。頭上傷口算不得重,多養血安神即可。記不得人不要緊。按時服藥,每三日紮一回針。這些天你們多說點以前的事,方便她早些記起。”

聽禦醫話說完,蘇千轶再度閉眼。

現在不能多看人,看多了暈。

說人話就是,她頭痛。

腦子撞了,記不得事,好在沒死,多養養有救。

她腦袋纏着白布,為了圖個吉利繡了兩針小花。她動作不能過大,稍用點力氣就頭暈目眩,好似腳踩雲端沒醒夢一樣。一頭暈目眩還想吐,胃口全無。

屋內往來的人擔憂心切,各個一見她就紅眼眶,讓她頭更痛。

床旁邊兩人對着禦醫千恩萬謝:“勞煩洪禦醫跑一趟,不然心裏實在放心不下。”

洪禦醫起身:“蘇大人和夫人客氣。蘇小姐蘭質蕙心,陛下和娘娘很是挂心。”

蘇大人蘇明達恭恭敬敬:“陛下聖恩,臣此生難忘。”

溫和的婦人柳氏開口:“春喜,你好好照顧小姐。我們送送洪禦醫。”

侍女春喜應聲:“是。”

幾個人很快不打擾蘇千轶,結伴走出去。房間內安靜下來,只留下春喜謹遵醫囑的輕聲說事:“小姐,剛才是老爺和夫人。洪禦醫在太醫院很有名,一般不輕易替人問診。”

蘇千轶聽着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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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不給尋常人看病。她爹看起來身份厲害,深得聖寵。

春喜:“老爺名明達,字通德。是宣聖三年的狀元郎,如今年紀輕輕官至二品,為戶部尚書。夫人出身江南柳家,名娟。與老爺早年定了婚約。”

蘇千轶閉眼繼續聽,心中思量。聽起來她娘也很厲害。光說姓氏就讓人知道是哪一戶,說明是大戶人家。

春喜:“您是将來的太子妃,陛下和娘娘收到消息,馬上派了禦醫過來。太子殿下事務操勞,預計得了消息,也會派人前來。”

蘇千轶:“……”她聽起來更厲害!

蘇千轶震撼睜開眼,驚詫望向春喜。

動作太快,當場發暈,蘇千轶閉上眼緩着痛苦:“哎——”

春喜慌忙上前:“小姐,您動作別太大。頭還傷着呢!”說着這些,手上動作沒停。她回頭拿巾帕沾濕了水,輕輕替蘇千轶擦拭幹唇,無奈道:“小姐還有什麽想知道的?春喜知無不言。您可千萬別亂動頭了。”

蘇千轶想不起來任何的事。

她能感受到自己與侍女以及剛才爹娘的親近,可再多想又想不起來。

蘇千轶慢吞吞開口問關鍵問題:“我為什麽……會撞到頭?”

堂堂未來太子妃,難道不該被人護得很好?

春喜飛快瞥了眼門口,見沒人,當場垮了臉:“小姐自小在老夫人身邊長大。老夫人身體不适,在郊外莊子養身體。小姐每逢初一、十五必去看老夫人。誰知道這次出郊外,正好遇到大批商人進京,城門動亂,馬驚了。”

無妄之災。

自己好慘一女的。

出城門去看祖母,結果馬車驚動,自己磕馬車上撞了個失憶!正常人尋死都做不到這樣!

她又問:“我和老夫人很親近?”

春喜應聲:“是。老爺為官事務繁忙,沒法常常看望老夫人。小姐本就和老婦人親近,也是在替老爺盡孝心。”孝之一字,對天下人來說都極為重要。

蘇千轶恍然,大致明白。

“我可有兄弟姐妹?”蘇千轶問春喜。

春喜撇嘴交代:“有。小姐有一弟一妹。公子尚在國子監,二小姐正在離家出走。”

蘇千轶茫然:“……離家出走?”

春喜應答:“嗯。小姐因身份高,不似本朝先前的太子妃,婚事暫沒下聖旨,但京中幾乎人人默認。二小姐認為小姐能嫁太子,她自然也該有個好身份配對。被夫人教訓後離家出走了。”

蘇千轶震撼極了。

一扭頭,腦袋又痛,哀聲趕緊癱平。

春喜細說:“公子十五歲。二小姐今年剛八歲。”

哦,八歲小孩,那沒事了。

蘇千轶癱在床上,幽幽惆悵。

半響過後,春喜以為小姐頭暈睡了,便不再開口。沒料過了一陣,蘇千轶的聲音響起:“我和太子關系如何?”

春喜斟酌片刻,回答:“相敬如賓。”

蘇千轶放下心:“知道了。”

春喜想再說點什麽,可見小姐面色慘白需要休息的樣子,還是把話吞了回去。她尋思着,小姐一直以來對太子很是上心,可太子和小姐每次見面都極為客氣。用一個“相見如賓”沒有問題。

反正要說的事,以後有的是機會說,不差一時半會。

蘇千轶哪知道自己侍女藏着掖着,話只說冰山一角。她确如春喜所見,很需要休息。

撞了腦子,沒了記憶,好在沒傻。

蘇千轶幽幽在腦中梳理着自己的情況。

家中父母身份不簡單,在朝中勢力較大,在帝王面前估計是紅人。家裏人感情看起來尚佳,連二小姐離家出走的事都能發生,算對孩子寵溺過度。好在她妹妹的這個行為,雖會影響家中風評,以後教教能成。

自己和老夫人親近,和皇家關系也不錯。

不過身為權臣之女,作為太子妃必然有人支持有人反對。

以她的身份若是婚事不成,往後找個高門男子嫁了也行。皇家人希望他們站在帝王這一邊,沒說非要站在太子一邊。

若是真成婚,往後做好本分即可。孝敬好長輩,應付好皇室。嫁人後可以趁着沒有徹底被封在宮中,找機會回家看看。

至于她蘇千轶怎麽想,在其中不太重要。

她區區一個戶部尚書的女兒,婚事必然長輩做主,個人能重要到哪裏去?

問題不大。

蘇千轶安然放下心。一切都是意外,一切都很尋常。她睡久了渾身難受。不能動頭,便緩慢在被子下動身子。

被褥面絲滑,手腳其下舒展。蘇千轶神情緩和,好似頭痛好轉不少。

她右手貼上床邊微涼的床幔,突然手一頓,眼皮一顫。

蘇千轶閉着眼,面無表情翻轉右手确認了一下。貼近床幔的牆面上有着一個淺淺凹槽,凹槽四周有細縫,大約是有她兩掌寬,半掌高。

私房錢?小金庫?春喜知道她床邊有暗格麽?

蘇千轶:“……”

頭好痛!好像要長第二個腦子了。

屋內熏香淺淡安神,她沒法爬起來去探究暗格,惆悵松手放棄。算了,等身體好點再說。

困乏勁再上來,蘇千轶很快陷入昏睡。

……

再醒來,吃飯喝湯,定時該吃藥。

飯菜清淡、良藥苦口。

蘇千轶被春喜扶起來,半倚靠在床上。她心情沉重,苦大仇深接過難聞的藥碗,腦袋上頂着布聽春喜雀躍說自己睡覺時的事。

春喜聲音輕巧,俨然替蘇千轶高興:“太子殿下親自來了一趟,在前廳與老爺聊了兩個時辰,送來一箱補品、兩卷布料和三罐蜜餞。他帶話讓小姐多休息,少回想。記不得事不要緊,身子養好最重要。”

蘇千轶皺眉:“蜜餞難吃。”

春喜驚喜:“小姐記得自己不愛吃蜜餞?”

蘇千轶:“……不記得。”

她本能認為蜜餞好似糖不要錢,咬一口連嗓子一起發齁。

她借勢回想片刻,發現頭腦空空,頓了頓:“……太子殿下看來和我是相敬如賓。”不太熟,連她愛吃什麽都不知道。

春喜當即笑開:“殿下也不能到處打探閨房女子的事呀,當然不太了解小姐。但殿下每回送來東西,小姐都會好好收着。這三罐蜜餞不一樣,是光祿寺做的,外面買不到。小姐要不要嘗嘗看?”

蘇千轶:“……”

看來她把相敬如賓的表面功夫做得相當完美。

她配合露出虛僞笑容:“好,我嘗。”

春喜出門,很快折返替蘇千轶取了蜜餞。

蘇千轶朝春喜手中看過去。

光祿寺做的蜜餞專供宮中,用的是上等青釉罐。素雅簡潔,低調華貴。罐頭打開,裏面隐隐飄出的甜味散在空中,意外帶着雨後青松的味道。

春喜稍嗅了嗅,随即拿配套的小夾子取出一枚,放在罐蓋子上,遞到蘇千轶面前稀奇着:“小姐,是蜂蜜糖青梅哎!”

蘇千轶猶疑。

很多蜜餞本身就甜,加了糖更甜。藥苦味混上齁甜,能讓她恨不得當場咽氣。

青梅不同,本身清甜帶酸。或許好點?

春喜試探問了一聲:“小姐?”

蘇千轶長嘆一口氣:“他該記下我這份情。”試試容易逝世。要是不好吃,以後要從太子身上讨回來。

她先微仰頭,皺着眉像痛飲一碗酒把藥一口悶,随即将糖青梅塞入嘴裏。

去了核的青梅被蜂蜜腌漬入味。滿嘴苦澀藥味莫名被青澀的味道勾起了一點與蜂蜜不同的回甘。這麽一來,嘴裏真沒那麽難受了。

蘇千轶含着青梅,神情微妙。有點好吃。

她怎麽覺得自己好像又是愛吃蜜餞的了?

慢慢将其咽下,蘇千轶盯着青梅罐頭:“東宮殿下身邊,現在有幾位女眷?有無子嗣?”

春喜笑嘻嘻低聲回答:“太子妃未立,無子嗣。欽命選侍有是有,不過只被随意養在東宮中。太子晝出夜歸,為人勤勉,不太注重男女這事。”

蘇千轶:“……”身邊沒女眷,那糖青梅難道是太子自個吃藥時搭配的麽?

堂堂太子,喜歡甜食?

春喜小臉皺起,還在邊上努力思考:“東宮裏總共就沒多少女子,要說身份尊貴一些,就……嬷嬷?”

太子為人,聽起來還成。

蘇千轶琢磨一瞬,很快遞過去蓋子:“再來一顆。”

春喜給自家小姐補上一顆,內心嘀咕:東宮女子少到幾乎沒有,明明是小姐做的事。但小姐說過不能對任何人提,現下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春喜多看了兩眼自家小姐。

自家小姐吃得一臉高興,看起來腦袋都好了。

小姐做的事很多,不會什麽事情都告訴她。這種事情背後牽連了太多人,還是等小姐自己想起來為好。

想通這些,春喜壓下細說的念頭,更多關注蘇千轶本身。她察覺蘇千轶吃完第二顆,伸手試圖夠罐子,立刻警惕:“小姐!最多吃三顆!不準偷吃!”

蘇千轶怒瞪。

可惡,她可是堂堂未來太子妃!怎麽還能被限制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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