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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來人歡天喜地回去通知迎春公子。

門關上, 商景明開口:“爾東,你去門口。春喜,你回去替你家小姐取藥。”

春喜看向自家小姐。

蘇千轶點了頭。

春喜見狀, 跟着爾東一起前往門口。

兩人把門關上,互相對視一眼。

爾東已見多了殿下近來與以往不同的姿态,驚極反穩, 有點自暴自棄:不過是和心上人一起逛花閣,沒什麽大不了。律法沒有規定太子不可來。

萬一被陛下發現,最多罵一頓。

春喜面上強作矜持:小姐, 迎春公子知道太子。太子可不知道迎春公子。這樣下去真的沒有問題?再者, 她們出來這麽久, 蘇小侯爺一向來喜歡派人跟着,随時可能摸到花閣來。到時真的也沒問題嗎?

以前明明會将所有人分很開,讓各人做各事。如今可怎麽辦?

兩人內心想法多到如線團纏繞,最後挪開視線。

爾東值守,春喜匆忙折返蘇宅。

屋內,蘇千轶不記得事,商景明斂去情緒, 将花閣說了清楚:“花閣建立之初, 本意只是建一個民間樂坊。後來為了折辱一位罪臣, 也為了以儆效尤,便将其七歲以下的孩子送入花閣。衆人發現七歲以下的孩子若是流放,即便有人庇佑看護, 一樣難活, 不如入花閣。自此以後成了慣例。”

“迎春入花閣, 應該一樣是七歲之前。”商景明這般說,“他們算不得戴罪之身, 但困在花閣中,不可參與科舉、不可從軍。能做的只是賣藝和行商。”

蘇千轶心想,那該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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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閣是京城權貴熱衷于過來喝茶聽曲聊天的地方,各種消息真假往來多。這花閣的消息歸皇帝管轄尚好,要是帝王平日不怎麽管,恐有別的隐患。

迎春那樣的人,晚上宵禁都能和太子、蘇小侯爺一樣出行,又深得她以前信任,替她做了不少事情,手段絕不一般。

落于塵埃,容易被人忽視。太子常年居于東宮之中,碰見的都是面上高風亮節之輩,不知懂不懂底層的人心複雜。

她想着想着,拿起茶杯遮住自己疑惑:那她自己怎麽會……懂這些?明明她比太子年紀更小,養在老夫人身邊,怎麽算都只是個普通官家女。

她想幹什麽?為了找一個人成婚?于是選定太子?于是努力成為太子妃?

想不通,猜不透自己。

蘇千轶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後和商景明笑了笑:“罪臣也是臣子,學生、親眷自然會到花閣裏照看一下小輩。這裏來的權貴一多,商賈和普通百姓跟着上門。”

花閣因此相當熱鬧。

商景明:“追捧未必是好事。文人墨客一上門,再寫點詩詞,旁人便覺得花閣算得上雅致。花閣每年游街熱鬧,百姓跟着旁觀如同參與廟會,讓人覺得賣藝也沒什麽不好。對高門大戶而言是折辱,對尋常人而言未必。天下百姓大多窮盡一生,也無法過上在花閣的奢華一日。”

花閣如此奢靡,換成米面可以養活多少百姓,可以救災時救下多少條命。他若非見證過苦難,又怎會看花閣不順。

蘇千轶細品着太子最後一句話。

天下百姓大多窮盡一生,也無法過上在花閣的奢華一日。

花閣裏的陳設,每一件都相當貴氣。瓷器漆器如尋常物件,随處可見。蘇千轶手裏的茶杯,摸着也不是尋常人能用得起的瓷。

琴棋書畫,每一樣光學就要花大量的錢大量的時辰。普通百姓連識字都做不到,又怎有機會學其它。

太子殿下并不喜歡花閣,不是因為看不起花閣,而是因為他心中挂着更多沒有背景,沒有錢財,有的是一方土地的百姓。

居于高位者,難感同身受。他們再怎麽憐憫,轉頭依舊五谷不分。

要是太子的話放在別處說,她會覺得太子虛僞。他享用着天下除帝王之外最好的一切,說兩句不痛不癢的話标榜他自己,不做事毫無作用。

可太子殿下放在花閣裏,僅對着她這等無關權政的人說,她能察覺到太子只是有感而發,随意吐露。這是他內心真切的念頭。

意想不到。

蘇千轶對太子這般姿态,有些沒想到。

除了翻牆一事,她每回見太子,都能對其高看一眼。有這樣的太子,是天下百姓未來的福分。

她被自己念頭逗笑,又換了個問:“花閣收來的錢是到了誰那兒?朝廷?”

商景明對這事很清楚:“首飾物件一類全入帝王內庫,銀錢三成維持花閣營收,餘下交由專人,專供會審開支。會審,有時是三司會審,有時會是九卿圓審。判哪些官員是什麽罪。”

蘇千轶聽了個明白。

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兩人聊了這麽片刻,門口傳來腳步聲。門口有爾東值守,來人沒有敲門,隔着門在屋外請示:“在下迎春。”

爾東:“殿下,迎春到了。”

商景明:“讓人進來。”

門敞開。

屋外的迎春借着門開之便,擡頭擡眼露出全貌。

他身形修長,穿着寬松飄逸長袍,頭發順滑簡約紮着,手上抱着沉重的琴卻半點無違和,望向屋內兩人,面中帶笑,不卑不亢。

他與蘇千轶初見時不一樣,帶上了一點慵懶,好似剛起床。

如此姿态,可以說是不修邊幅,看得商景明皺眉,看得蘇千轶不由再多看一眼。

迎春朝着兩人行禮,恭敬說着:“見過蘇小姐,見過這位公子。在下迎春,今日能見兩位,實在有幸。獻醜先為兩人彈上一曲。”

說罷,他邁步入內,幾乎可以說是輕盈入座。

商景明微頓,這聲音聽着耳熟?

太子尚未想起這聲音哪裏耳熟,琴聲淡淡響起。

蘇千轶聽到琴聲回神,望向迎春的眼神帶上一絲欽佩。這光下的迎春和晚上不見光的時候,不一樣!再者是,他這人平日既要學琴棋書畫,又要幫她做事,還要招待花閣客人。

真的很會安排時辰。

伴着樂聲,尋常人早已叩起桌面應和,又或者上了菜,拿着筷子擊杯附和。然而蘇千轶滿腦子都是“迎春真不簡單”,又全然不懂樂器,只盯着看。

商景明在邊上剛想手指點兩下桌面,餘光見蘇千轶視線完全落在迎春身上,當即收手。

他沉默了兩句曲詞,緩緩側頭開口和蘇千轶說:“我也學過琴。不過從不學這種軟綿曲調。先生教的不是高山流水就是破陣曲。”

迎春垂首,長發滑落兩縷險些到琴弦上。他姿态不變,手勢稍作變化,曲已從剛才靡靡小調改成了高山流水。

蘇千轶聽不出曲改了,當變了章節而已,好奇地問商景明:“您平時彈是自娛自樂?還是說會彈給……父親聽?”

商景明帶有深意多看了一眼前方的迎春:“我多是自娛自樂,沒有給他人彈奏的興趣。”

迎春不動聲色,面上還是那點笑意,手上姿勢再變,讓曲調直接高昂起來,變成了破陣曲。他幾乎明晃晃在說:這兩首曲誰不會?不彈而已。

商景明确信,這位迎春公子對他意見很大。

按理來說他沒有被認出來。所以意見很大,是因蘇千轶?

商景明略一思考:“說起來,陽關三疊不知道你記不記得,知不知道?當時我先生很是喜歡,特意教了我。”至于學沒學會,那是另一回事。

蘇千轶哪能記得這些:“不記得,不知道。”

迎春又将曲調改成陽關三疊。這一回,他眼眸視線不再落于琴上,而是對上了商景明。如此一來,頗有挑釁之意。

商景明在這一刻,已開始尋思着把所有知道的曲子都報一遍。左右累的人不會是他。他挂起笑意,眼內生寒。

下一刻拿着菜譜歸來的引路人,一臉蒙逼詫異踏入房間,滿是莫名聽着“陽關三疊”,詢問起兩位客人:“兩位要吃點什麽?”

蘇千轶對兩人的挑釁坑害一無所知。她一聽要吃什麽,差點從位置上站起來。

天天在家裏吃得清淡,人都快和菜葉一樣清淡。

現在,她可以随便點。現在,她身邊連個春喜都不在。

她看着菜譜上的字,擲地有聲:“肉。”

菜譜上的菜品名一個比一個雅,蘇千轶看不明白。什麽翡翠湖鴛鴦,聽起來就素。她把菜譜交給商景明,直接與人說:“燒雞、烤鴨、醬豬蹄。”

這些是她在路上聽到過的叫喊聲,聞起來可香。她本以為自己短期內絕對吃不到,沒想今晚來花閣有意外之喜。

蘇千轶鄭重:“再加個湯。這個可以是菜。這些有吧?沒有就出去采買。現在還來得及。”

迎春當場彈錯了一個音,驚愕看了一眼點菜的蘇千轶。蘇千轶什麽時候喜歡上這麽大口吃肉了?失憶一回,性格大變?

商景明拿着菜譜的手頓住,随後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笑出了聲:“哈哈——”

蘇千轶扭頭看商景明:“殿——墊墊肚子。您有什麽高見?”

商景明忍不住笑意,慢條斯理在幾個果菜上點了點:“再加上兩個。我們兩個肯定吃不完。等下讓春喜和爾東一起吃點。爾東喜歡吃菜,你不能光給他吃肉。”

蘇千轶當做這是在給她面子,配合應下:“嗯。”

商景明把菜譜還人,讓人下去上菜。他這回再度看迎春,依舊是頗有深意。不過他是沒了和人争的意思。

迎春出自花閣,只能待在花閣。

如此念頭剛有,他就聽蘇千轶招呼人:“迎春一起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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