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林文築緊張到嗓子眼上,一顆心似乎都快要跳出來似的,一雙眼睛緊盯着那門,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向後退,直到退無可退,身體抵在梳妝臺上,雙手撐在上面,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夠站穩。

終于,那扇門被打開,像一個黑黑的巨大窟窿,冷風呼呼的灌進來,讓人産生一絲慶幸,或許只是風将門吹開?

然而下一刻傳來的腳步聲,如同敲擊在心髒上,一聲一聲,猛烈擊打,直叫人崩潰。

葉傾淩就這樣慢悠悠的一步一步走進,像惡魔一般,邁着讓人心驚膽戰的步子,一步一步向着獵物靠近,直到走到她的面前。

他低下頭,和她親昵的咬着耳朵:“怎麽一個人偷偷摸摸到這個地方來了?”

林文築幾乎控制不住自己,選擇遠離他,一步一步退後,向着床的方向退去。

他明明就笑着的,但她卻在這一刻突然感到冬月裏的雪下在了心上,讓人感受到來自心底的冷,真正的透徹骨的寒冷。

他這次沒有再靠近她了,玩味似的看了看她的頭頂,目光又落在她身上,很明顯的不懷好意,可惜這時候的她完全無法察覺到。

“蘭翠沒有告訴你不要接近這個地方?”

她這時似乎才有點反應過來,稍微的從那種絕對的恐懼裏脫離:“她說過的……”

“嗯?”既然說過,那麽為何不聽,明知故犯?

林文築深呼吸一口氣:“就因為她說過,所以更好奇,為何不能靠近這裏……”

葉傾淩似乎被她的話堵了一下,拿過桌子上的那個記事本,很随意的看了一眼,神色沒有任何不妥,然後他動作随意的又将幾個記事本放回了抽屜裏,整個動作行雲流水。

“你就不怕這裏是什麽禁地,一旦有人進來,就會犯了我的忌諱,然後成為青山腳下的一具屍體?”他就連說這種話時,眼中都帶着細微的笑意。

“不會。”

他有點興趣。

“如果是那樣,就該像天行居那般,有無數人守在這座院子外。”

“如果只是沒有那麽多人手而已呢?”

“沒有人手,那只能證明不重要。重要的地方永遠不缺人手守衛。”

葉傾淩挑挑眉:“你說得沒有錯,逗你玩呢,這裏的确不是什麽禁地。但你想知道,為何沒有人靠近這裏,蘭翠也不讓你靠近?”

“為什麽?”她還沒有從剛才的那種恐懼中走出來,只能本能的随着他開口詢問。

他笑得不懷好意:“因為這裏鬧鬼……有人曾在這間屋子裏自殺,從那之後這裏就開始鬧鬼了,很多人言之鑿鑿看過她出現在這個院子裏,大概是不甘心吧!你知道她是怎麽自殺的嗎?懸梁自盡,就是你站的那個位置,放上凳子,踩在上面,将凳子踢開挂在了繩子上……她被發現後,屍體抱下來就放在你身後的床上。”

林文築的一張臉慘白如鬼,身體幾乎痙攣。

就在這個時候,那一扇門竟然又咿咿呀呀的響了起來。

葉傾淩走過去挽着她的腰:“別怕,風而已。跟着我,自然就很安全。”

林文築卻從他的懷裏擡起頭來,直直的看着他:“那個人是羅秀芸?”

葉傾淩沉默低頭看她,目光釋放出無形的壓力。

而她并未察覺到,或者是無暇顧及,她伸出手來,抓着他胸前的衣服:“那個人是你的妻子三少夫人羅秀芸嗎?”

她聽到他說:“我的夫人是因病而逝,你沒有聽說過?看來你不夠關心我,連這種人盡皆知的事都不清楚。”

“那……”

“逗你而已,竟然當真了。我只是覺得我的夫人既然已經離開人世,她生前喜歡安靜,那我們活着的人就不要打擾她的安寧了,你覺得呢?”

林文築木木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點頭,就連如何離開的這碧落軒都不清楚。

永寧城連着下了好幾天的雨,林文築也因此而大病了一場,葉傾淩找了城中最有名的大夫親自來問診。他原本可以将她送往醫院的,但這葉傾淩的脾氣很怪,他讨厭那些西洋玩意,在上一次讓她看西洋大夫後,這一次就讓她看中醫了,于是她每天都得喝那些苦澀不已的藥。

林文築感到頭暈暈的,她看着那白色的床簾,不由得心口悶悶的。

她嘆了嘆,是她害了羅秀芸,如果不是她,羅秀芸應該不會死吧!

造化弄人,果真不假。

林文築離開川陽到達洛城後,被一同逃亡到洛城的人準備賣到舞廳當小姐。如果沒有遇見羅秀芸,她現在不過是被人踐踏的命運,是羅秀芸見她可憐,花下了重金将她買下作為了她的丫鬟。

在這個年頭,也只有那些名門貴族還時興着用丫鬟。羅家是洛城的大戶,自然用得起丫鬟,甚至還能送其子女出國留學,羅秀芸就留過洋的,身上的氣質也非凡,她的頭發是卷曲的,總是穿着小洋裝,總是走在時髦的最前線。憑借着她本人的青春美麗,加上她良好的家世,走到哪裏都會成為衆人的焦點。

羅秀芸對林文築很好,從未将她當成自己的丫鬟,而是将她當成自己的好朋友對待,遇到什麽事,有了喜歡的物品,都喜歡和她分享。

林文築也是真心的喜歡羅秀芸,兩個人在一起沒多久便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羅秀芸上頭還有一個姐姐名叫羅秀玟,是大夫人所生,也就是所謂的嫡女。雖然這個年代嫡庶已經沒有那麽分明,但一些講究點的家庭還是非常介意這些,只是羅秀芸與羅秀玟的感情不錯,常常一起逛街說笑。

林文築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卑微的,有一天羅秀芸帶着她出去,一位富豪的公子對她十分的感興趣。林文築對那位公子是沒有半點好印象,因此說話的語氣也不是很好。但林文築永遠記得對方說過的話:還真是驕傲,不就是有一副好皮囊嗎?再漂亮又如何,還不只是個丫鬟,注定這輩子低賤。

身份決定地位,現實從來就這麽的殘酷。

她心裏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能被羅秀芸如此對待,她更感到無以為報。

羅秀芸留過學,很擅長畫畫。她總是将自己關在屋子裏,沒完沒了的畫畫,她享受那種将一切用畫畫的方式展現出來的成就感。

有一次被林文築撞見了,羅秀芸就拉起她一起看,告訴她:“這叫素描。”

“畫得真好。”林文築笑着,雖然她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畫,但這不妨礙她會欣賞啊!

羅秀芸的臉不由得紅了:“他是和我一起留學的同學,他叫葉傾淩。”

林文築默默的記下了這個名字。

沒有想到過了幾個月她又聽到了這個名字。

那是老爺興高采烈的宣告羅家會和永寧城的葉家聯姻,大小姐羅秀玟将會嫁到永寧城,成為葉司令小兒子葉傾淩的妻子。

羅秀芸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為此傷心了很久。

那時候羅秀芸最常在她耳邊說的就是“我該怎麽辦”還有“姐姐其實有她的心上人”。

林文築在聽了多次後,開口問她:“你是真心喜歡葉傾淩嗎?”

“是。”羅秀芸堅定的點頭。

“那就要為自己的幸福而争取。”

于是林文築向羅秀芸提了一個主意,讓她代替羅秀玟出嫁,也許每個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在特定的時候表現出來,羅秀芸只猶豫了片刻,立即就同意了。

那時候林文築同羅秀芸相處已久,對彼此的性格已經知之甚深,林文築心裏清楚,這本來就是羅秀玟心中所想之事,只是羅秀芸不願意主動的成為那個出謀劃策搶走自己姐姐未婚夫的惡人,于是林文築來當那個惡人,她也不介意自己當這個惡人。

羅秀芸和羅秀玟都是很懼怕她們的父親,那個一向只有嚴厲沒有仁慈的父親對她們非常嚴厲,不允許犯下一丁點錯,所以,即使羅秀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敢說出口來頂撞父親。

羅秀芸将羅秀玟約出來,她們把酒言談。羅秀芸和林文築半點不提與葉傾淩相識,只是勸羅秀玟要把握自己的愛情,不能将一輩子都給賠上。羅秀玟也是接受的現代教育,對老一派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身就很反感,又聽羅秀芸這樣一說,也着實很生氣。

“那我該怎麽辦?”羅秀玟很是苦惱。

羅秀芸看看林文築,林文築對她點點頭,羅秀芸将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不如姐姐就和峰哥來個生米做成熟飯,這樣爹肯定不會逼你嫁人了。”

羅秀玟一愣:“這樣我倒是無所謂,最壞也不過被關進黑屋子,總不會被打死。但我們羅家怎麽辦?這門親爹可應下了的,無法給葉家交代,那我們羅家就完了。”

羅秀芸也似乎很憂傷:“為了姐姐的幸福,小妹願意替姐姐嫁過去。”

羅秀玟心裏一震:“我怎麽能這樣毀掉你的幸福來成全自己,不可不可。”

“姐姐。你還記得你的願望嗎?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現在有了這個機會,你千萬不能放棄。而小妹現在并無所愛之人,嫁了也是嫁了。而且到了以後,爹也不過會安排同樣的親事,那也是一樣的。”

羅秀玟一言不發,只是拉着羅秀芸流淚。

沒有過多久,羅秀玟果然懷孕了,這将羅老爺子氣得不輕。只好臨時換掉要嫁過去的羅秀玟,讓羅秀芸嫁到葉家。

哪怕在羅秀玟出嫁之日,羅秀玟也是滿臉的愧疚,羅秀芸嫁得了如意郎,也得到了姐姐的愧疚。

人在有些時候,就應該自私一些。

但在這一刻,林文築卻有些後悔了。如果她當初沒有提那建議,以羅秀芸的性格,或許就真的只是在心裏想想那種可能不會付諸行動,如果羅秀芸沒有嫁到這裏來,也許她就不會死了,最多會黯然傷心一段時間,然後嫁給別人,也許運氣好她也會愛上對方。

可是當羅秀玟出嫁後,羅秀芸也離開洛城,林文築才從羅秀玟那裏知道了一件事,原來就算她們不提出替嫁的事,羅秀玟也打算如此勸說自己的妹妹,只是被她們先提出來了罷了。

羅秀玟問她:“我妹妹是不是喜歡那個姓葉的啊?”

林文築點點頭。

羅秀玟如同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這樣就好,我也不用一直愧疚下去了。”

有些事,或許真的就是命中注定,逃不掉。

只是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畢竟羅秀芸已經不在了。

她的房間裏除了她自己沒有別人,她匆匆的下床。

她還記得葉傾淩的話,跟着我,自然就很安全。那就好像是在暗示着她,只有做了他葉傾淩的人才會安全。

她避過了一些人,再次來到了碧落軒。

這裏和昨天相比,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依舊充滿了荒涼的氣息,塵埃滿地,仿佛将一切通通都封印起來。

就連屋子裏的裝飾都一如既往,只是當她走到梳妝臺前,拉開抽屜時,發現抽屜裏筆記本已經不在了。這只能說明,在她和葉傾淩出去後,有人進來收拾過了,奇怪的是除了那幾個記事本,別的東西都還在原地擺放着。

只是她似乎也不能确定,這些物品原本就真的擺放在這個位置,還是也曾被翻找過一通,她能夠确定的就是那個筆記本,是葉傾淩派人收拾的。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就因為她發現了這個筆記本?

本來她還很是懷疑,到底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可能。如今卻能夠肯定了,羅秀芸的死一定和葉傾淩有關系。因為她發現了他的秘密,所以她必死不可。又或者她愛他,所以願意為他死。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和葉傾淩是脫離不了關系的。

她越想就越心涼,只好快速匆匆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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