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葉傾淩沉寂的盯着眼前這個人, 她滿是祈求的目光籠罩在他身上, 如同沉重的實質壓在他身上,讓他無法忽略。

采芸是否還活着, 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卻決定着她的人生和未來。他向後退了一步,有些後悔, 最初那一場牌局時,他就不該将她帶回來, 彼此的人生一旦有了交集,複雜牽絆,在混沌的沼澤中前進, 起起伏伏,誰也不知道在下一刻是否陷入再無法起身。

葉傾淩轉身準備離去。

如果這就是碧落軒鬧鬼的秘密,他并不感興趣, 如果這是她最終的目的, 他沒那麽好的心情去成全她。

林文築的心在他轉身的瞬間空洞洞的,就如同身體全變得透明, 冷風直接從透明的地方穿透,讓她仿佛都沒有知覺。

他拒絕回答, 是因為不想回答, 還是無法回答?

采芸真的還在嗎?

聯想到采畫所言, 她整個人幾乎麻木,卻憑着本能一般,伸手抓住了葉傾淩的手臂:“我沒有朋友, 想和采芸見一見,可以嗎?”

她的雙手緊抓住他,大概連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花費了多大的力氣。葉傾淩停下了腳步,淡漠的看她,其實看不太清她此刻的表情眼神,卻能夠想象。她此刻就如同一個身心疲憊的堅韌女子,憑着那份執拗在苦苦支撐,只需要輕輕一敲,她勉強支撐起來的姿态就會迅速瓦解。

葉傾淩扯扯嘴角,和女人不能談情,也不能有身體上的糾葛,否則她有形無形的都會對自己影響幾分。

比如現在,他就不想成為敲碎她希望的那一把錘子。

“分開多年,想見不如懷念,給彼此留一個美好的想象,不好嗎?”葉傾淩輕輕擡頭,無視她此刻的眼神。

林文築抓緊他手臂的手一點一點的放了下來。

葉傾淩抽回自己手臂,一步步向着大門離去。

他一離開,林文築整個人如同跨了一般,倒在地上。她身心麻木,早已感覺不到痛楚,眼淚刷刷流下,奇怪的是她自己竟然沒有任何感覺。

她賭輸了嗎?

有賭,必有輸贏,願賭服輸。然而她卻無法承受這樣的結果,無法接受他真的同鄧清芸一起将采芸殺人滅口,無法相信羅秀芸的死真同他扯上關系,無法接受當初的那個少年真的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時間地方已成身外之物,她在模糊的界限裏茫茫然……在青山腳下的那段路口,碧柔陪着采芸,按照林文築所要求那般,如果最終林文築沒有出現,她們就從這條小路偷偷離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們沒有等來林文築,卻将葉傾淩等來了。

兩丫頭吓懵了,差點尖叫,不明白葉傾淩怎麽就出現了,兩人迅速逃離,連手中的路線圖都丢失了。

直到她們跑遠了,才明白過來,葉傾淩不是來捉她們。這一點早該想到,如果是因為她們而來,難道不該派人來,反而獨自前來,怎麽都說不通。但當時徹底被吓暈了,沒反應過來。

等她們反應過來時,就欣喜的知道了一件事,青山腳下的确有通向外面的道路,她們有機會離開這裏了。

葉傾淩獨自離開,走到那間鄉野小屋。

屋外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裏還擺放着一些竹子做成的圍欄,用來關小雞小鴨的。圍欄放的時間太久,竹片發白,稍微用力就會折斷,這些東西早就沒人使用了,畢竟女主人早已經不在了。

他在屋外站了一會兒,看着這些熟悉又陌生的事物,腦海裏卻呈現着任雪晴坐在院子裏,手裏端着一個籃子的場景。籃子裏放着一些糧食,大多是玉米,她幾顆幾顆扔在地上,目光溫柔的看着地上的小雞小鴨,偶爾露出溫柔的笑容。

那時候他不懂,為何連喂養雞鴨她都那麽認真那麽滿足。

現在卻似乎懂了,在無望的日子裏,能找出這麽點閑事來做,是多麽難得的事。

他走進一眼就幾乎能望到底的屋子,拿出煤油燈,點燃,昏黃黯淡的光暈中,整個屋子蕭條寂寞得緊。

他突然有一個詭異的念頭,母親死的那一刻嘴角露出的笑,不是諷刺,而是解脫,她終于徹底脫離這樣昏暗見不到天日的日子了。

屋內有一種潮濕的黴氣,他坐到一根凳子上,呆呆的坐着,這種絕對的靜默,讓人都懷疑大腦和心都随着它一同靜默,什麽都沒有剩下。

“你有沒有後悔?”葉傾淩皺緊了眉頭,嘴角卻諷刺的翹起,“你就不該生下我,一早選擇流掉我,然後遠離這是是非非,那該多好。”

那麽一切的悲劇都可以結束,沒有起源,談何悲劇?

但真的是這樣嗎?

林文築吹了一夜冷風,沒傷風發熱,連她自己都覺得神奇,大概是經歷了昨日的一切,腦海裏蠢蠢欲動的想要破罐子破摔,偏偏運氣差,不能如願以償,連個毛病都沒有,她只得拖着發木的腿走回斜雨軒。

結果回到斜雨軒,就看到鄧清芸正笑盈盈的同蘭翠在說話。

林文築只覺得眼前的場景詭異,仿佛自己走錯了地方。

鄧清芸卻是含着笑看着她,鄧清芸不着痕跡的打量林文築,她剛才已經從蘭翠那裏知道了林文築一夜未回斜雨軒的事。林文築除了斜雨軒,又沒去鳳舞天,還能夠在哪裏休息?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天行居了。

天行居,那可是連煙雨柔都不曾有資格去居住的地方,以往鄧清芸覺得自己最特別最特殊,誰都不能夠淩駕于她之上,然而昨天發生的一切,卻像是狠狠的扇了她一個耳光,她嫉妒得都快瘋了,身體裏那一團火幾乎都将她自己燃燒殆盡。原本猶豫着的計劃,在這個瞬間,立即得以确定。

鄧清芸心裏在不停的向林文築扔刀子,面上卻是笑盈盈的:“你這會兒才回來,吃過早餐沒有?沒吃的話趕緊過來吃,我親手做的,現在還溫着呢!”

林文築身體發木,腦袋也發木。

蘭翠瞧着林文築,迎上前來,拉着她坐下:“鄧小姐都等了你好一會兒了,就為了給你送早餐來……”

鄧清芸皺皺眉頭:“我這人下廚就喜歡胡亂用食材,總是會多做,又不想浪費,所以才給林小姐送來。”

林文築搖搖頭,她這會兒的确是餓了,卻沒什麽食欲。

蘭翠麻利的端上早餐擺上,林文築竟有一種自己被逼着吃早餐的想法,這讓她産生了反感:“我已經吃過了早餐。”

林文築只是借口,聽在鄧清芸耳裏卻是示威,不需要自己做早餐,因為已經在天行居同葉傾淩一同吃過早餐了。

鄧清芸笑笑:“是我想得不周到,既然吃過了,就不需勉強了。”

林文築木着一張臉,沉默的看着鄧清芸。

鄧清芸只覺得滿心的憤怒無處宣洩,林文築這是什麽态度,難道在天行居住了一夜後,就不将自己放在眼裏了。也對,那可是天行居。以往葉傾淩對林文築的态度,可以理解成逢場作戲,可以理解成貪新鮮,但去了天行居,意義就大不同了。

鄧清芸能夠想象,如果府內的人知曉林文築在天行居待了一夜,大家看林文築會是什麽眼神,看自己又是什麽樣的眼神。

鄧清芸無法接受會發生的那一幕。

她不能接受,也不能讓它發生,現在大家還不知道,現在還有機會阻止這一切。

林文築沒耐性應付鄧清芸:“鄧小姐,你還有別的事嗎?”

潛臺詞是如果沒有別的事,可以離開。

這麽嚣張的态度讓鄧清芸在心裏冷笑,面上卻是溫柔:“林小姐,實不相瞞,我是想邀請你一起出去逛街,我好久都沒有出過門了,都快忘記了街上是什麽樣子。正好如今天冷了,可以去做幾件冬衣。林小姐你也一起去吧,雖然你偶爾出門,但都是……去工作,想必也沒有機會逛逛。”

逛街?林文築挑眉,沒想到鄧清芸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蘭翠含笑:“林小姐,我看着提議不錯,你不說喜歡出門散步嗎,出去走走也好。之前是覺得你一個人出門不安全,我也沒有提議,如今鄧小姐邀請你一同出門,派幾個保镖一起,安全就不需要擔心了。”

鄧清芸看了蘭翠一眼,這才同林文築說話:“是我想出門,但沒人陪覺得沒意思,所以想請林小姐陪我一起去。”

林文築搖搖頭,本能的就想要拒絕。

“就當是陪陪我吧,我也想借這個機會同你好好聊聊,畢竟我們之前有一些誤會。”鄧清芸拉着林文築的手,“好妹妹,你就答應姐姐吧,難道你還因為之前恒兒的事對我心生芥蒂?”

林文築奇怪的看着鄧清芸,不懂得她是怎麽了。

鄧清芸嘆氣:“我知道你心裏可能還是不舒服,就當給姐姐一個機會,讓姐姐向你賠罪,今日也給你做幾身衣服。”

“賠罪?”林文築挑挑眉,“那可不可以換一種賠罪方式?”

“只要你願意陪我一同出門,給姐姐一個解釋的機會,自然是你想怎麽都可以。”

林文築卻想到了別的,如果能通過鄧清芸,那是不是就能夠将采畫碧柔送走?采畫和鄧清芸都多年不曾見面,鄧清芸未必記得對方,到時候找個借口讓她們陪着自己就是了,再讓鄧清芸打掩護。

只是她總覺得今天的鄧清芸充滿了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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