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九妹悄悄地摸進觀內，擡頭警惕地張望了兩下，見四下無人便拿了貢品，習慣性的蜷縮在神像懷裏吃了起來。

紅漆木門被猛地推開，陽光照亮了漆黑的觀內，九妹被吓地一抖，手裏的饅頭掉落到地上滾了一圈灰。

“好啊！果然是你！來人，把這個不敬啞神的小兔崽子給我抓起來！”

九妹挨了一頓揍，臉上全是淤青，嘴角挂着血，虛弱地跪在神像面前。

大祭司尤十怒不可遏，“你沖撞了啞神，若是明年咱們村不能風調雨順，稻谷不能豐收，你又該當何罪？”

九妹被打的只剩一口氣，此刻神識混沌，根本聽不到他在講什麽。

“為了平息啞神的怒氣......”尤十臉上的彩繪錯綜繁雜但仍無法遮蓋他俊秀的面容，而他頂着這樣一張臉，口中吐露的言語卻充滿血腥，“以血祭啞神！”

話音剛落，他身後走出來兩個手持長鞭壯漢，壯漢揮舞起長鞭，鞭子落到九妹身上立刻皮開肉綻，觀內瞬間彌漫起血腥味。

啪！

長鞭每落下一次都會帶起鮮血和糜爛的碎肉，血液濺到神像的臉上，順着它銅制的臉龐緩緩下滑。

九妹雙眼瞪得極大，她被打的趴到在地，一眨不眨地看着神像，像是求救一般向神像伸出手，“啞神......”

她嘔出一口鮮血，突然奮力爬起來朝着神像沖去，壯漢見狀連忙扯住她的後領，九妹的身形驀然停住了，她後仰着倒在壯漢身上，血液染濕了他的粗麻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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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妹醒來的時候覺得全身發燙，喉嚨裏直冒火，幾乎疼的要裂開。

她無意識中觸摸到自己的胸口，發現肌膚完好全不像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樣子，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支撐着身體起了身，在屋子裏叮裏哐啷亂撞一通，正好跌坐在一面銅鏡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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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視線瞥到銅鏡裏，驚地手撐地直往後退。

雖然面容相似，但若是仔細觀察仍能發現差異所在。鏡子裏的不是她！

“怎麽了啊！”關娘一把掀開門簾，看到坐在鏡子面前的九妹後嗤笑道：“大病一場後居然變得愛美了，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照鏡子！”

九妹想問這是哪，但喉嚨裏實在腫的厲害，一丁點聲音也發不出。

關娘嘲笑完便把她扶上了床，“我給你搞點吃的去。”說完她又一掀門簾走了。

九妹邊小口喝着稀粥，邊用眼睛觀察四周。

借屍還魂一事她以前聽村裏那整日神神叨叨的神婆講過，估計是這原身剛燒死，就碰巧被自己給占了。

只一小會兒功夫，她便弄清了當下的境況。

關娘用纖細的手指指着九妹道：“告訴你，人我可不是白救的！你這幾天在這裏耗費的吃穿用度得全部換回來！不過諒你兜裏也沒幾個子......等你病好了就到我鋪上當學徒抵債！”

見九妹沒有回話，她臉一黑，“咋，不願意？！”

九妹連忙擺手，她先點點頭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關娘這才滿意，“差點忘了，現在你是個小啞巴。”

原身的名字叫沐淵，是個很好聽的名字，聽關娘說這身子的父親是鎮上唯一的舉人，夫妻倆舉案齊眉恩愛非常，可惜死的早，原身一人在世孤苦伶仃的，于是早早地就存了自盡的想法，哪怕不是這次熱病也活不下去了。

不過既然老天爺重給了九妹一次重新為人的機會，她肯定得好好珍惜，連着原身的份一塊兒好好活下去。

關娘是鎮子上有名的繡娘，凡是哪家衣服破了或是想買件新衣裳都到她這來。關娘不是個秉持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人，她這人懶了一輩子，最看不慣吃苦耐勞這四個字，早早的就把本事全交給了九妹，自個兒當收賬大老板樂得清閑自在。

“黃家人要個繡娘，你去吧。”關娘躺在搖椅上閉眼曬太陽，她對一旁忙活着的九妹道：“把東西收拾收拾，以後要常住在那的。”

黃家是才從京城搬來的一戶富商，據說不拿錢當錢，把銀票當紙錢用，沒個半天就傳遍了整座鎮子。

九妹将手裏的線打結收尾，“我去了，這鋪子怎麽辦？”

關娘睜開一只眼睛，“老娘又不是死了，再說那種大宅園裏全是些喜歡勾心鬥角的東西……”

她揮了揮扇子，滿臉嫌棄，“我嫌煩。”

“行。”九妹收拾好絲線，“那我過兩天自己登門去。”

“今天就去。”

九妹腳步一頓，“這麽急？”

關娘用扇子點了點她的腦袋，“面對那種大老爺做事就得積極，還過兩天……耽誤了一個時辰就得要你腦袋喽！”

九妹皺眉，“這話聽着……那戶人家倒是像個一方惡霸。”

關娘說：“有錢不就是土皇帝嗎，你年紀小，不懂正常。”

見九妹就這樣應下了，關娘覺得心口裏憋了一口氣，猶豫許久覺得還是不吐不快，“我知道你這丫頭因為父母的事從小就感情淡薄，雖然這些年對我那是有求必應，什麽粗活髒活都肯幹，但從沒有人真的走到你的心裏過。”

她看着九妹的眼睛，“我不求你真拿我當娘，我年紀大了，只盼着你和關小四兩姐弟過得好就行。”

裏屋內有個腦袋微微探了個頭，九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我會把小四當自己親弟弟一樣看待。”

關娘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裏屋的那人卻先開了口，“娘也過分了。黃家要的是長工，一輩子的那種，娘這是要讓姐姐把自己賣了？！”

“什麽賣不賣的，說的真難聽。”九妹走過去敲了下關小四的腦袋，她轉頭對關娘道：“我東西不多，下午就去。”

她又垂眸想了一會，見沒什麽好囑咐的，便随意道：“以後鋪子沒了我，大娘有的忙了。”

關娘手拿扇着朝她揮了揮，“你知道我最煩管事，可別再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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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家不愧是當地一大富商，九妹還沒有進宅園就感受到了什麽叫金碧輝煌。

那外面圍着的紅牆綠瓦地一眼看不着邊兒，大門兩側坐着對憨态可掬的石獅子，嘴裏各叼着個拳頭大小的金球，正門上雕刻着一龍一鳳——龍鳳呈祥。

九妹挑眉，不愧是山高皇帝遠，這黃家人還真把自己當皇家了。

領事的婆子人稱李媽媽，長的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樣，不過因為九妹是個手藝人還是自家主子看中的，因此态度還算和善。

李媽媽昂着腦袋：“叫什麽名字？”

九妹低眉順眼，“小女沐淵。”

“倒是個好名字。”李媽媽說，“你是受夫人雇傭而來，身子自然比我們這些賣了身的下人站的正，但總歸有一點還是相似的，那便是既然成了黃家的仆就一輩子是黃家的狗，吃穿用度不會少了你一點，但得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

李媽媽給她介紹宅園上的事物以及今後的工作，九妹聽地認真。

正巧路過一座閣樓時，裏面突然發出劇烈的響動，九妹被吓了一跳，定身一看，那樓閣的大門竟然被用粗木條給定了個嚴嚴實實的。

“那是大少爺。”李媽媽漫不經心道，“大少爺自幼患有瘋病，老爺夫人愛子心切，便把他關在秋閣裏好生照顧。”

愛子心切？九妹看着那座荒涼的樓閣皺眉，連一絲人氣都沒有，四周的荒草叢生，整座閣樓都隐藏在爬山虎內，從外面看幾乎和一座鬼屋無異。

所謂的愛子之心就是這樣的？再者世人都說家醜不得外揚，這李媽媽似乎不大在意外人知道主子的醜事。

九妹心裏疑惑，但沒有吭聲。

“再過半個月就是夫人五十歲生辰，你需要做一件合适的衣裳，算是對你能否成為黃家繡娘的考試。”

九妹被李媽媽領着在黃家繞了大半天，累地頭昏眼花，水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肩上就被強行安了任務，但她依舊耐心問道：“夫人想要什麽樣的衣服？”

李媽媽說：“夫人最喜牡丹。”

“你到時候多做幾件，讓夫人挑一挑，夫人最讨厭一場宴會下來只穿着一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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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快，九妹雖平時不喜和人交往，但也逐漸摸清這黃家的一些事。

比如大少爺不像李媽媽口中說的那般受父母喜愛，反而日子過的不大好，連下人都不大願意去他的那間屋子裏，再比如黃家以前經常會有下人莫名其妙失蹤死亡，黃家老爺覺得地塊風水不好，才決定搬遷的。

有人在的地方就時不時人雲亦雲，九妹剛來的時候也經常被人嚼舌根，不過後來時間長了其他人發現九妹不是個惹是生非的，反而安穩喜靜，那些聲音便逐漸淡去。

當然這些事兒九妹都不大有所謂，真正令人心煩的是每晚夜裏總能感覺到的令人不适的視線。

只要九妹一閉上眼睛，就會感受到奇怪的視線在自己周身環繞，好像要将自己扒皮抽筋，深入骨髓血液看得一清二楚......

九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們看得不是自己身為沐淵的外殼，而是作為自己的真正的叫做九妹的靈魂。

九妹躺在厚實的被褥裏，腦袋下面墊着的枕頭雖然不算柔軟但足夠舒适，內裏不知道填充的是什麽，哪怕自己睡前遭到再多視線的騷擾，它也能給予自己一夜好夢。

她感覺意識模模糊糊，在徹底睡着，她口中喃喃自語着，就像上輩子蜷縮在神像懷中睡覺時一樣，“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