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愛德華·蘭蒂斯被宴光逼得步步後退。

對方招招斃命的血腥打法、不惜代價也要逼得他節奏崩壞的恐怖意志、以及仿佛不要命般瀉出的精神力, 都讓愛德華感到難受。

他很久沒被逼到這個地步了，和S級蟲族作戰都沒有這種感覺，完全是在懸崖鋼絲上跳舞, 稍微一放松，對方就會咬斷他的喉嚨！

高強度的戰鬥讓愛德華一而再, 再而三地打破原本的精神力輸出，他的腦子越來越痛，長時間的作戰讓他渾身冰涼, 精神海在翻江倒海地潰敗。

他唯一不理解的就是, 明明是一樣的強度, 對面的女孩，為什麽，這麽平靜？

到目前為止！她還是沒有出過錯！

只要一個破綻，一個破綻就好，只要捕捉到，S級的猩紅玫瑰就能用超越A級機甲的輸出，迅速粉碎它的核心，讓宴光退出戰場。裝備的不公讓這場戰鬥的勝利天平一開始就傾斜向一方，但是宴光用她不可思議的戰術，生生讓場面維持到了現在！

但凡她出現一個漏洞！猩紅玫瑰就能打破她的防禦甲！

可是現狀卻是愛德華被她逼到了絕境！

駕馭室中, 宴光一直面無表情地輸出精神力, 唯有頭上的青筋和愈發蒼白的臉能看出她的痛楚。

反派系統也不斷幫她記錄着數據。

宴光所做的事情都有明确的目的，她當然不是為了和愛德華賭氣, 寧願傷害自己也要争個精神力的高低勝負。她是在拿愛德華·蘭蒂斯, 磨她自己這把劍。

利用精神力暴動時期的波動, 企圖沖破實力的瓶頸。

如此瘋狂的行為，被外界所知一定會驚恐不已, 但是在系統的輔助下，這樣的事也具備了可能性。

她從來就走在鋼絲線上，只要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這樣艱難的局面對她來說太正常了，在腥風血雨中成長的反派習慣與世界為敵，她的心态，真不是愛德華能比的。

Advertisement

藍色機甲又加快了攻勢，它的進攻像連綿不斷能淹沒國家的海嘯，每個招式都連着下一步重重落下，猩紅玫瑰在海水中不住地劃出防禦罩，但是依然有四面八方的攻擊紮破它的外殼。

不知不覺中，旁邊戰鬥的其他考生都停了下來，望着這兩人的戰鬥。

明明是同樣的年紀，卻讓他們感到恐懼和敬畏。

“愛德華少爺......”有人輕聲說，“後退了。”

愛德華·蘭蒂斯在宴光的手下落于下風，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景象。

更可怕的是，他們看出來了，愛德華後退的原因不是因為實力，而是意志。

力量相差不大的情況下，長時間戰鬥會變成意志力的比拼，蔚藍機甲的主人，叫宴光的女孩如燃燒的烈火，她從始至終都如癡如狂地發起攻擊，沒有一次後退，沒有一絲畏懼，她對勝利的渴求所有人都能讀懂，相比之下，愛德華·蘭蒂斯便顯得不夠堅決。

在逆境中，兩人的目的性開始呈現，雖然目标啊夢想啊好像是個沒有實體的話題，可偏偏，這東西就是能幫助人撐到最後。

愛德華感到自己的理智在朝深淵墜落，岌岌可危。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愛德華其實并不是一個非常果決的人。

追求勝利、态度傲慢、居高臨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習慣了這麽做。

外界認為，蘭蒂斯家族的繼承人應該高貴，傲慢。

他也确實長着一張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臉，并且由于不會說話，稍微動下嘴，做點表情都讓人十分生氣，認為他看不起人。

而家族教導他的，非黑即白，非弱即強的理念，也讓愛德華學會了一些東西。

被發現S級的天賦後，他理所當然要成為家族的領袖，占據軍部最好的位置。不管他病的是不是腦子抽痛，不管他到底适不适合，他都得坐上那個位置。

家族要求他贏，周圍人認為他會贏，他也本能地追求着贏。

可是，他到底最後要變成什麽樣子，贏了之後該做什麽......這種事，愛德華并沒有想過。

因此，他也不明白茫然的空虛感從何而來。

在看見宴光，和她交手後，這種空虛感越來越強烈。

她很有決意。

她相當的堅定。

宴光強烈的戰鬥意念被愛德華·蘭蒂斯品味到了，這樣不擇手段也要獲取勝利的行為，必然是具有絕對的不可否認的理想，她的意念之堅定，讓銀發繼承人不由側目。

為什麽？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嗎？

機甲戰鬥中，他無法看見對方的臉，但不知為何，愛德華總能看見那雙黃金般暴烈的眼眸，如寶石般閃耀在他面前出現，他仿佛能看見宴光帶着深深殺意的華美面孔，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迷茫的人只有他自己。

愛德華有時會想，他以後要做什麽。

他會繼承家族、率領着蘭蒂斯為了聯邦繼續戰鬥，也許會去争奪軍部的權柄，也許不會，這是每個人告訴他的未來規劃，可是愛德華并沒有想過，他喜不喜歡做這些。

他喜好說到底也并不是很重要，比起家族不算什麽，比起聯邦的意願更不算什麽。

他甚至不清楚，他自己喜歡哪些，他發自內心地熱愛戰鬥嗎？他真的是外人口中所說的戰鬥瘋子嗎？他為了追求勝利、不斷地發起沖鋒，這是別人口中的他，和他有關嗎？

愛德華少爺是個傲慢的戰鬥瘋子。

愛德華少爺看不起任何人。

蘭蒂斯家主的繼承人古板守舊，而且十分高傲，他的目标是成為聯邦的新掌權者。

這些話、這些謠言、從旁人口中說出的評論、在精神海痛苦翻滾的同時，又一次出現在愛德華耳邊。

過去，愛德華并沒有覺得他們說的哪裏不對。

他以為家族的意志便是他的意志，他以為他的想法真的如所有人所說。

直到，他遇見了宴光。

他這才發現，一個真正有理想的人，可以做到什麽地步！

“轟！”

又是一聲碎裂的暴響，猩紅玫瑰的外甲被徹底打裂，精神力反噬傷害傳來，愛德華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他停下後退的步伐，調整自己的節拍。而在他不遠處，承受了反傷的蔚藍機甲絲毫不動，像一座無情的神像，炮口有光點在凝聚。

看不見她的臉，愛德華卻感到了十分的狼狽。

他輕聲說：“你不會動搖嗎？”

這句話不是通過聯絡頻道說出的，于是宴光也沒有聽見，孤獨的聲音只在機甲內部回響，愛德華好似卸去了華裝，終于露出精疲力竭的一面。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太多的痛讓他無法思考了，旁人的贊美好似貼在他身上的華服，把衣服刨去之後，他只剩一副空殼，裏面是否有意志或其他的東西？如今看來，也許沒有。

為了什麽想要贏，已經不記得了，說到底只是憑着本能慣性在麻木行動，因此在看見她時才會感到刺激，太過鮮活了，太過明亮了，她這樣的人......大概從來不會質疑自身吧！

而他是蘭蒂斯家族的愛德華！

猩紅玫瑰一轉常态，躲過了A級機甲的怒炮，它的動作變得更尖銳和有攻擊性，讓旁觀者都發出了驚呼，愛德華·蘭蒂斯突然抛棄了防禦，朝着對手戰去。

兩臺機甲又在空中相撞，發出的動靜猶如開天辟地般驚人，宴光的聯絡頻道突然亮起，愛德華對她發來了消息。

“我快要控制不住了。”那頭傳來的聲音平靜地說，“失去理智之後，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模拟戰場中的死亡也會造成精神海的傷害。

而和他一樣病症嚴重的宴光，說不定會因為這次的傷而徹底惡化。

對此，宴光的回應是：“少說廢話。”

聞言，愛德華·蘭蒂斯的視線也開始微微模糊，他不對勁的精神力波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取得了大量積分的裴望和弗雷德裏克都變了臉色，弗雷德裏克甚至想要朝宴光沖來，被裴望拉住了。

而這一幕，也被愛德華所捕捉到了。

所以，你有很多朋友嗎。

和我不一樣。

他閉上眼睛，徹底放開了精神力。

而在他最後清醒的意識中，聽見機甲聯絡頻道突然傳來了宴光的聲音。

“如果你指望我理解你的話，不可能。”

金發少女寒冷的語調，從通訊器中傳出。

“因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的人、得不到我的尊重。”

“你沒有你的想法嗎？”

愛德華猛然睜開了紅瞳，但是過量的痛楚很快讓他失去了思考，青年的喉嚨中發出一聲嘶鳴的慘叫，像某只小動物瀕死時發出的哀嚎。

然後他的眼瞳徹底渙散下去，猩紅玫瑰機甲在衆人的注視中變得更為兇殘，幾乎是靠着本能在拼死戰鬥！

毫無技巧、抛棄雜念、如動物最原始本能那樣失控的戰鬥！

這般兇狠的搏殺讓直播間的人都坐不住了，誰都沒想到今年的新生會狠辣到這個地步，一局軍校模拟測試，被愛德華·蘭蒂斯和宴光打得像生死場般你死我活，S級才有的精神力主宰整個考場！他們的鬥争讓軍部資深的長官都心生不安，無法居高臨下地坐在位置上點評。

太強了，太可怕了，這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能力。

随着愛德華精神失控，站起來的人變得更多了，有人忍不住說：“這不行吧！”

“是不是該制止了？”

“愛德華少爺失控後可能會屠殺整個考場！”

“不可以，軍校考試沒有暫停的先例！”

“那難道就看着他們留下精神傷害嗎？有沒有一點人情！”

“但是現在中止了，名次怎麽算，考生們明顯還有戰力！”

議論紛紛，争執不休，卻無法影響到模拟考場之內，宴光端坐在機甲駕馭室之內，臉色白如冰雪，過量的高強度使用精神力讓她承受着千百倍的痛苦，而痛苦促使她不斷擊打着那道屏障。

她想要超越的、她必須打破的、她要邁過的！

金發少女發出了嘶啞的笑聲。

如在高空中回蕩、充滿了快意和輕狂、放肆的不可思議的笑聲。

明明是如此隆重危險的戰鬥場合，宴光卻在機甲中放聲大笑，她鮮紅的裙子如流淌的血，順着膝蓋擊打着小腿。

好像也有真正的鮮血落下。

一道輕微的碎裂聲在她的精神海中傳來，無人的區域首次被人踏足，在和愛德華交鋒中不斷得以磨砺的長劍，刺穿了原本的屏障。

宴光得到了她想要的。

她長久以來停留在A級不得寸進的力量，突破了。

她變得更強了。

在無盡的痛苦中得到的力量是如此甘美，顯得之前的苦難都不值一提，心情突然地變好起來。而手下的機甲卻發出哀嚎，在宴光提升到準S之後，A級機甲也無法承載她的力量了！

必須快戰快決！

金發少女擡起手，無形的精神力傾注輸出，龐大的冷武器對準猩紅玫瑰的機甲核心，她的感知更強，捕捉破綻的能力也變得更厲害。

似乎覺察到了對手的變化，猩紅玫瑰本能地停住了。

但有什麽用呢。

“愛德華·蘭蒂斯。”宴光頭一次心平氣和地喊出對方的名字，也不管愛德華現在聽不聽得見，她道：“你沒有戰鬥的決心。”

沒有自身意志、僅供家族驅使、看起來很牛逼卻被人排擠的大少爺，是宴光不能理解的存在。

她一直是想要就去搶，從不內耗，不會煩惱，她的決意之明确貫徹始終，從小時候起就想着要統治全聯邦，為此付出什麽都是值得的。

而看似和她一樣的愛德華，宴光沒有從對方身上發現野心，青年擁有的只是旁人附加的情緒罷了。

當然這和她無關，只要愛德華擋了她的路，不管他想不想，他都會被幹掉。

愛德華沒有戰鬥到底的信念、他不懂自身為何而戰，這門課也許以後會有人教給他，也許不會，但也與此刻的宴光沒有關聯。

她要做的只有——

“說過的吧。”金發少女微笑着說，“孤會殺了你。”

“去死吧。”

一道冷光閃過，猩紅玫瑰破碎墜落，駕馭室中，正襟危坐，雙眼無神的愛德華·蘭蒂斯本能朝後倒下，宛如被人從空中不沾塵埃的王座上扯落，他華麗的銀色制服泛紅一片，猩黑的血立刻漫延而出，好似無數朵盛開的紅色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