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相處

相處

兩人進門喊了聲“報告”，朱局看了一眼表“還有幾分鐘上課，我們說幾件事情。”

班裏原本就安靜，現在更靜了。

朱局清清嗓子說，“上午量了身高，這幾天校服就回來了，有想要大一點的校服的，趕緊報給班長，截到今天晚飯時；第二，新生入學，我們要進行為期半個月的軍訓，希望同學們都盡量參與，特殊情況要提早上報，到時候帶上醫院證明。”

有想逃軍訓的聽見這話立馬蔫兒了，不帶這樣玩的。

朱局又看了一眼紙，“還有第三點，學校預計10月份舉辦運動會，有想參加的同學可以商量一下，班長，體委，這件事你們辛苦一下。”

兩人點了點頭。

路光陰悄悄問喬雞鴻：“體委是女的？”

喬鳴鴻看了一眼體委，笑，“同桌，你這叫性別歧視，刻板印象啊。”

路光陰表示你怎麽不上升到全人類的高度呢？

體委似乎聽見了，回頭朝他們這看過來，路光陰對上那雙眼睛，第一反應竟是有幾分熟悉感，他心裏驀的閃過一個念頭——“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她？”

但他又想那麽多褐色眼睛的女孩，許是自己記錯了。

體委向路光陰笑着點了下頭，喬鳴鴻拍拍路光陰的胳膊，“同桌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氣氛全被他破壞了。

路光陰想不起那個人，被喬鳴鴻吵得心煩，罵他，“滾！”

二分鈴響了，同學們開始準備東西上課，喬鳴鴻又說：“同桌，有運動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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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光陰正找書，聽見順口問了句“所以你要參加？”喬鳴鴻想了想：“主要是運動會不用上課，我可以和兄弟們打球去。”

路光陰想起暑假時，問他，“你的技術不差？”

喬鳴鴻得意地“嗯”了聲, 在路光陰頭上比劃了下,“也就1米75的水平。”

路光陰“……”你滾不滾？

一中有個彎道超車群，說是學習，也就是一個逐步擴大的閑聊群。總有一些人在裏邊發布最新的消息，就比如下午剛說的軍訓與運動會，此時就正聊得正熱火朝天，連到時候的流程與規模都構想出來了：

“聽說有運動會啊！”

“對對對！兩年一屆，今年這屆剛巧叫我們趕上了，又可以少上兩天課了。”

“同學們，我們不應該先想想半個月的軍訓嗎？我要被曬黑了！聽說今年公安親自來人訓，好像還有訓後軍訓會操表演！”

“天啊，我能不參加嗎？”

“可以，除非你有醫院證明。”

群裏暫時沉默了一陣，突然又有人冒泡：“有人知道廣播站裏都有誰啊？”

這一下又慢慢活躍起來，“有！我班有一個，說話聲音超好聽，剛被選上的！”

有人艾特廣播站站長，想了解一下名單，最後站長被吵得麻煩，大半夜頂着雞窩頭爬起，寫了名字後發到了裏面。在看清了圖片上的名字後，敲鍵盤的不敲了，打游戲的在聽到消息後手機差點甩飛，圖片中間有兩個熟悉的名字：617班：喬鳴鴻、路光陰。

這場風波的兩個主人公倒是還沒有睡着，喬鳴鴻本來是準備打局游戲就睡覺的，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沒睡着，反而把自己越折騰越清醒，還出了一身汗。

喬鳴鴻靜默着坐了一會兒，突然一腳踢開被子，去他的不睡了，古代多少文人志士都是在挑燈夜讀時，成就一部部經典名篇！昔有蘇轼夜半承天寺尋張懷民，今有我喬鳴鴻月下梧桐院嘆知音難覓，他這樣想着，披了校服外套出來，剛開了門就被小涼風吹得打了個寒顫。

好丢臉呦。

路光陰被噩夢驚醒了，準确來說也不算是噩夢，他只是又夢到了去世的父親，路時瑾的表情難得嚴肅。路光陰圍着被子，仔細回憶了一下夢中的場景，想起來了，路時瑾上的四角星花閃得他連面前的檢讨都念不下去，對，他在路時瑾的面前念了檢讨，還不是自己的。

他吸了吸鼻子，他很久沒見過父親嚴肅時的樣子了，路光陰重新閉上眼，卻怎麽也睡不着，他側躺了一會兒，借着月光看見了櫃上的眼鏡。軍訓時戴這副眼鏡會很不方便吧？

鐘表突然“滴”了一聲，提醒他4點了，趕緊抓緊時間再睡一會兒。

路光陰平躺着，心裏默默數着2的次方來催眠，誰想越數越清醒，最後也幹脆放棄，坐了起來，打開床頭燈看之前沒看完的卷宗，有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過小。

這有學生舉報老師猥亵未成的，路光陰心裏罵了句“斯文敗類”，又翻到了下一頁，路光陰垂了眸，指尖掃過那行文字：家庭暴力，自殺未遂。

“甘錦梨……父親家暴……7歲自殺未遂……”

他合上卷宗揉了揉眉心，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個女孩現在就在這一屆高一，一級部，“父母離異，仍未解決……”——

這一天是個大日子，因為軍訓開始了，人手一套軍裝膠底布鞋外加一頂褪了色的帽子，有愛美的女孩兒往自己臉上又是抹防曬霜，又是噴定妝水，把臉拍的“啪啪”的。

還有人試圖在帽檐上動點手腳，想着加長帽檐，班裏暫時安靜不下來，姜子威也沒想着去管。

外面突然響起廣播“高一年級各班班長，現在立刻到一中講堂開會。重複一遍，高一年級各班班長，現在立刻到一中講堂開會”。

班長走了以後班裏更吵了，路光陰昨晚才睡了4個小時，現在被吵的有些頭疼。

他微微皺着眉心，輕按着太陽穴，揉着揉着發現今天周圍似乎安靜了些。

他微偏了頭，見喬鳴鴻正閉着眼，也輕按着太陽穴。他身上煩悶與沉穩交織，暗流與靜水相湧，像一尊不怒自威的古佛。

似是察覺到路光陰的目光，喬鳴鴻慢慢張開了眼，兩人奇異的對視了幾秒。

路光陰“……”我現在轉移目光還來得及嗎？

偏偏喬鳴鴻還不合時宜的開了口：“你看我幹什麽？”

路光陰不說話，只盯着他：

我想看。

關你什麽事。

滾。

他說：“脖子酸了。”

喬鳴鴻點了下頭，長長的“哦——”了一聲，聲音懶懶的。

哦你個楞次定律！

路光陰往外伸了右腿，喬鳴鴻笑着讨饒，“別，我錯了，請給我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路光陰壓了眼睫“你說。”

喬鳴鴻清清嗓子，正色，“主人公為什麽會脖頸酸痛呢？我是小喬，讓我們走進今天的《養生堂》。”

路光陰沒反應，喬鳴鴻拍了拍他的胳膊，“同桌，捧個場呗。”路光陰不想再聽他說廢話，假裝自己很走心地鼓了鼓掌。

喬鳴鴻滿意地挑了挑眉，繼續說：“接下來讓我們分析一下原因：①主人公由于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造成血液的不流通，這是原因之一。”

還挺像回事，路光陰微點了頭示意他繼續。

喬鳴鴻便繼續，“那麽，還有什麽原因呢？有沒有可能它只是一個借口，主人公假借“脖頸酸痛”，來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接下來讓我為大家逐步解開這背後的迷團。”

路光陰微擡了眼皮，剛才不還是在養生嗎，現在怎麽一下子成了懸疑劇了？喬鳴鴻沉浸在自我分析中，“根據主人公剛才一系列的言語，動作，以及與本人對視時想避開的趨勢來看……”

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鏡，“真相只有一個，就是你，路光陰！”

路光陰挑了下眉，聽喬鳴鴻“綜上所述”：“你外表看似冷漠無情，對我嫌棄至極，內心實則對我暗許芳心，你暗戀我！”

路光陰剛還想說“其實沒那麽嫌棄”，下一句就聽喬鳴鴻一句“你暗戀我！”

路光陰這麽大哪遇過這種情況，他指指自己“我？”

喬鳴鴻這貨一秒變臉，雙手護在胸前，一副良家婦女被人侮辱的樣子。聞言，喬鳴鴻悲憤地點點頭。

路光陰吸了口氣“我，暗戀你？”他指着喬鳴鴻，喬鳴鴻的頭點的幅度更大了。

路光陰看着他，突然一腳踹上他的板凳，這一腳來得太突然，力度還不小，喬鳴鴻連桌子都來不及扒，連人帶椅子終于被路光陰踹到了地上。

“砰——”的一聲把班長與後進門的教官吓得都愣在那兒了。

還是體委解了圍，她起身：“歡迎教官，教官請進。”班裏同學這才反應過來，起身歡迎。路光陰不理會喬鳴鴻，自己起了身。眼鏡的細鏈微晃着。

教官才進了門，看清了那面容，下意識叫了聲，“你竟然沒死！”

體委刮了刮鼻尖，怎麽這麽會說話呢。

但班裏的目光都看向了路光陰，體委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她稍稍偏了頭，看向路光陰。

路光陰垂了眸，抿着唇不說話。

喬鳴鴻見他垂在身側的手由于攥得太緊，關節處都泛着白，不用想那手現在也是冷的。

喬鳴鴻沉默地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拍了拍路光陰的手背，路光陰微擡了頭，喬鳴鴻不知何時已擋到了他的面前，寒聲：“歡迎新教官，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再耽誤其他同學的時間了，我們先整隊吧。”

這語氣當真是聽不出一點兒歡迎的語氣。

教官這才反應過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麽，他想解釋什麽，但最終卻什麽也沒說出口，只是嗫嚅了句，“同學們操場集合吧。”

體委突然咳嗽了一聲，像在暗示什麽。

教官又補了一句“體，體委留下，我，我有事和你說。”

體委應了聲又咳嗽了一下，示意他還有一個人，教官想起了什麽，又說，“路光陰同學，你也留一下，班長先帶隊出去，在操場上找到我們班的位置，然後原地待命。”

“是！”班長姜子威應了一聲，帶着同學開始往外走。

此刻班裏只剩他們三個，路光陰對喬鳴鴻說，“我沒事，你先出去吧。”

喬鳴鴻皺了眉“那怎麽行？我……”

路光陰打斷他，“真的沒事。”

喬鳴鴻咬着下唇出去了，班裏只剩三個人。

路光陰安頓好喬鳴鴻便不再說話了，他見體委絲毫不怯場，兩手搭在懶敬地在翹起的二郎腿上，招呼，“酸奶，過來坐。”

教官突然被點名，猛地“哎”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自己失态了，他微黑的臉帶了些紅暈，小步走到體委面前坐下，叫了聲，“Dream”。

Dream笑了下，“叫什麽呢？“教官忙改口，“林，林夕！”他說完又補了一句，“這身軍裝不适合你。”

林夕聞言，理了理衣領，只輕輕說了句，“我的确配不上它。”她招手，叫路光陰過來。

路光陰沒明白“Dream”的含義，但見兩人的關系似乎是已經認識了很久似的，代號吧，他想。

林夕叫他光陰，他微皺了眉，林夕察覺到了什麽，賠笑，“對不住，叫順口了，見諒。”

路光陰表示沒關系。

他過來坐在林夕旁邊，教官猛地哆嗦了一下。

路光陰一愣，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麽，反倒是林夕開了口，“吓什麽呢？把人叫過來是讓你在這兒哆嗦的？”

教官回了神，忙着給路光陰解釋，“剛才那句話不是沖你。”

林夕擺弄着手指，聞言眼皮一擡，“那就是我來的呗？”

教官這也不知道怎麽解釋，他那句話也的确是沖着林夕去的，但人家身份在這，他想說的話一下又全都被堵了回去，林夕知道自己話說得利了，便給了個臺階，“你方才想對光……小路說什麽來着？

“光小路”同學覺得她還是叫“光陰”更受聽。

教官重新轉向路光陰，敬了禮，說了一句，“對不起”。路光陰搖搖頭，“您那句話不是對我說的，您沒必要和我說道歉，反倒是我才應該向您道歉，誤會您了。”

他微轉了身，面向林夕，想起教官剛才驚叫的那個代號，“Dream”他問。

林夕笑了笑，摘下眼鏡，有光射進，照亮了那雙本應該是琥珀色的眸子，他在一片熟悉感中聽見林夕說，“你還是叫我‘林夕’的好。”

路光陰還在出神，他忘了在哪兒見過那雙眸子，卻見林夕起身，對他說，“光陰，你先出去吧，我與他還有些事要說。”

路光陰點了下頭，在走出門時突然回頭問了句“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林夕沒回頭，卻說，“見過的話你終有一天會想起我的。”

路光陰不再說話，出門卻聽得一聲，“同桌你好慢啊~”

路光陰微睜大了眼，問他“你怎麽在這？”

喬鳴鴻委屈，“我們那一行只有我一個，太無聊了。”他又開始了往日的吵鬧。

路光陰邊聽他說邊朝隊伍裏走，林夕在窗邊看着。她托着腮，“光陰都這麽大了。”

教官說：“你也才剛16。”

林夕枕着胳膊，歪着頭看他，“酸奶，我還沒過生日啊。”

“我叫安暮森”，他說完轉過身，不去看已經和喬鳴鴻歸隊的路光陰。

教室裏落針可聞，安暮森搭在暖氣片上的手緊了幾分，林夕等不到他的下文，便拍了拍他的肩：“教官，我該歸隊了。”

她徑直走到門口，忽聽安暮森叫了一聲“Dream!”

“嗯？”林夕雙手抱臂，倚在門上，等他的下文，安暮森咬着唇，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

林夕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她無意識地活動着右腳，垂眸似乎還能看到當年的傷勢，“你說那個傷處嗎？它已經沒事了。”

“不是，是我……是我們對你說的……”他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已經過去了”，林夕不再活動腳腕，安暮森搖搖頭，“可對我們來說并沒有，我們一直……”

“那你們就一直記着！”林夕粗暴地打斷他，“記着又如何？不記得又如何？路叔叔已經不在了！你們記着就能讓他再活過來嗎？能讓他再叫我一聲……”

她說着聲音低下去，眼圈紅紅的，“再叫我一聲小夕嗎？像當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