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軍訓

軍訓

再也不會有當年了，英魂之名永垂不朽，薪火之魂向死而生。

林夕擦着眼鏡，平靜的說：“我欠路叔叔一條命，欠光陰一位永遠回不來的父親，欠所有人的一聲時瑾。”

她戴上眼鏡，遮住了有些泛紅的眼圈，陡然換了氣勢：“趁早告訴他們，少來幹擾光陰的生活，少用舊情誼和我打交道！”

“林！”安暮森伸手想挽留什麽。

卻只聽林夕嘆了口氣：“你們的林夕已經和路時瑾一起犧牲了，活下來的是617班的林夕與當年那個連死都不配的Dream—”

安暮森緊皺了眉，“你何必這樣貶低自己？”

林夕抹了把臉，她努力擠出一個笑，“教官，該軍訓了。”

她出來的時候眼圈還略顯紅，喬鳴鴻推推他，“同桌，體委是不是哭過。”

路光陰點點頭，看到走下臺階的安暮森，這兩人都是一副低氣壓的樣子。

安暮森在隊伍面前站定，前面的同學自動站好，中間的同學跟着對齊，露出隊伍最後一排的人：一個路光陰，一個喬鳴鴻，一個還沒穩住情緒的Dream……林夕——算了吧。

他喊了一聲“立正”後在心裏祈禱，他瘋了才會管這三位！

陽光還是太烈了些，曬得人有些煩悶，空氣也是悶的，似乎在醞釀着一場雷雨，誰知道每朵烏雲背後有多少暴雨，光鮮亮麗的背後都隐藏着不為人知的身份——

“累死了——”操場上一片哀聲怨道，這是剛站完半個小時的軍姿，初中最多站過10幾分鐘，哪像這樣站得腳都發麻胳膊都僵了，路光陰慢慢活動着略有些僵的手指，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他。

路光陰回頭，見蘇偉財正舉着一瓶水遞給他。

“有冰的嗎？”他站得有些熱，并不太想喝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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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件財擰開瓶蓋遞給他，“喝什麽冰的，忘自己胃病發作時的樣子了？”

路光陰略微回憶了一下，于是接過了蘇偉財手中的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

蘇偉財想起了什麽，問他：“光陰啊，那檢讨是你自己寫的？”

路光陰的手一顫，瓶子晃了一下，有一些水灑出來，在襟領處暈開痕跡。

他擰好瓶蓋，放在一邊後對蘇偉財說：“要不我教你走正步？”

蘇偉財抿在唇角的笑意散了些，他總覺着這個正步肯定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樣。

喬鳴鴻坐在一旁的樹蔭下，再往右2、3米處坐了個安暮森，他一臉無奈樣。

林夕推推喬鳴鴻，“光明在教人走正步耶。”

喬鳴鴻點點頭，“我看見了。”

“那你不去管管？！你同桌，他連你都不教轉而去教別人！”

喬鳴鴻：“……”這個可以不用教。

安暮森：“……”祖宗，您可注意點兒吧！

“那兒，再擡高點，你這目測才擡了10公分。”

蘇偉財左小腿顫得厲害，右腳卻還要往高擡，他試了幾次每次都只能将将擡起一二公分。

“光陰啊，不用這麽認真吧？”

路光陰垂着眸，用瓶子輕敲了一下蘇偉財的後背，嗓音依舊是淡淡的，“背，挺直。”

蘇偉財現在只想緩緩自己已經僵了的後背。

他嘆了口氣“光陰啊，我每天規劃開會已經夠累了。這個月的股票跌了就得賴你，哎去，別擡了，腿抽筋了！”

路光陰選擇性不聽，又他悄悄放下的腳擡了起來，蘇偉財強支着腿喊，“武威！武威！我腿抽筋了！我站不住了！”

他倒是絲毫沒有少爺的架子。

武威放下水，無奈地笑了笑，把蘇偉財扶過，讓他在不遠處的一片樹苗坐下，自己單膝蹲下給蘇偉財換着抽筋的地方，路光陰過來，微彎了腰：“你也太沒有毅力了。”

蘇偉財這會兒腿還疼着，沒好氣地反駁，“那你走一個啊。”

路光陰往上折了折稍長的衣袖，又正了正腰帶與衣襟，“行啊，叫你家武威一起走一個？”

聽了這話像是個問句，但再聽他這個語氣倒更像是個陳述句，行吧，起碼人家答應了。

他走起正步更添幾分英氣，明明身上稚氣未脫，卻被這一身軍裝與正步襯出了成年的責任與擔當，細腰被腰帶束着，倒顯得腿更長些，膠鞋鞋底與地面碰撞，節奏铿锵有力。

額前的頭發的确有些長了，被軍帽一壓遮住了部分鏡框，但遮不住眼中的認真與堅毅。

周圍有不少人在偷看，有小女生在私語，“可是他真的好帥。”

有男生在觀摩“咋人家就走的這麽意氣。”

別的隊的教官在表揚“這才叫标準的正步，你看看你們自己走的都是什麽玩意兒。”……

路光陰沒注意這些動靜，一旁安暮森突然出聲：“這要是再稍改變一下……”

他沒了下文，估計是怕再說錯什麽。

林夕微動了動耳朵，順着他的話在腦海中接下去：這要是再稍微高點，換下這身已經舊了的軍裝，穿上那洗得清爽的警服，肩上要綴着銀色的星花，長褲要緊貼着長腿，皮鞋要與地面碰撞，發出沉穩的，讓人安心的聲音……

他的嘴角可以不用抿得那麽緊，路叔叔的唇角總是微翹的，含着笑的；他的頭發可以稍短一點的，路叔叔額前的頭發最長也只是在眼睫略上一些；他的眼角可以不用挑得太高，路叔叔以真的時候眼尾總是有向下的趨勢……林夕入了神不覺間伸出手來描摹路光陰輪廓。

“太像了”，她想，和路叔叔當年一樣，意氣風發、少年将軍……

她正這樣一下一下描着，視線中突然闖進一只手，她還沒看清那只手的細節，就被猛地拍了一下，清脆的“啪”的一聲，她的手先是麻的，然後是痛感與浮現出的紅指印，林夕嘴角溫柔的笑意不見了，摔在地上碎成了冰渣。

“你拍我？”

不遠處的安暮森忙着起身，連屁股上的土都來不及拍，幾乎是飛着過來拉開喬鳴鴻與林夕間的距離，一邊扭頭罵喬鳴鴻：“你招惹誰不好你惹她？！”一邊立馬對林夕換了臉色：“Dream，別生氣，別動不動就扳……”

他話識說完被林夕截斷，她微眯了眼：“‘Dream’叫誰呢？”

完了，自己這造孽的嘴，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林，林夕，別沖動，你動手得有個緣由吧？”

他又悄悄扭了頭朝喬鳴鴻使眼色，眼睛眨得快抽筋了，他似乎聽見喬鳴鴻嘀咕了句：“真沒見過這麽慫的教官。”

安暮森“……”行，我慫。

他讓到一旁示意喬鳴鴻自己解釋，喬鳴游一臉風輕雲淡，事不關己：“我是按你說的做的。”

林夕冷笑了聲，“我讓你做什麽了？”喬鳴鴻指她身後“你讓我管好我同桌。”

林夕一邊的眉高高挑起“所以……”

“所以你那麽認真地盯着幹什麽，圖謀不軌也得适可而止。”

他說着拍了拍林夕的肩，一臉惋惜，“女之耽兮，不可脫也，飲鸠止渴是沒有好結果的，回頭是岸，你還有一個更好的人，更美好的未來在等待着你。”

林夕被這套詞說得一愣一愣的，忘了自己原來想扳了他的頭，只是轉身看了看路光陰，他的身子過于單薄了，眼睛也不是路叔叔那樣的深邃，還有那副有着細鏈的眼鏡。

“是了，我忘了。”她想：路叔叔已經不在了……她又怎麽能再……他是姓路，卻名光陰啊——

也許是某人的目光太過熱切，路光陰本在與蘇偉財談正步的事，剛才走得熱了些，他摘了帽子，有幾縷發絲貼在額頭上，有些與眼睫毛接觸在一起，有些癢，他撩了額前的發，無意識間朝一個方向看過去，對上了看直眼的喬鳴鴻。

他不習慣別人這樣盯着他看，便過去問他：“你看什麽？”

這語氣有些不善，有些質問的意思。

喬鳴鴻下意識指向他的眼睛“你的眼睛……”路光陰下意識扶了下眼鏡，見喬鳴鴻一副看到了什麽的樣子。

路光陰問他“我的眼睛怎麽了？”

喬鳴鴻沒說話，路光陰的眼眸清澈，此刻鴉羽微擡，那眸子裏映着他與身後的藍天白雲及闖入這個世界奔跑的年輕的生命，他想說：“你的眸子比我見過的所有寶石還要讓人心動。”

但他話到嘴邊卻成了：“你的眼角有一顆太陽黑子。”

路光陰：“……”你才有太陽黑子，他收住這句，換了個問題，“那怎麽沒砸死你呢 ”

喬鳴鴻長長的”唔——”了聲，唔得路光陰想開口罵他。

這才等到他說，“許是看我長得太俊了吧。”

路光陰冷笑一聲，又重新要扣上帽子，卻被喬鳴鴻抓住手腕。

“你又幹什麽？”路光陰皺了眉想甩開喬鳴鴻的手，喬鳴鴻讪讪放開他，“我那是怕你熱着，反而影響後面。”

路光陰想了想：“你這是在關心？”這話本意是好的，但經他這麽一說聽起來卻更像諷刺，以至于喬鳴鴻愣了一下。

路光陰聽他沒有立即回答，以為自己問錯了，他準備說，“我沒有諷刺的意思。”

然後就聽喬鳴鴻“嗯”了一聲，又說，“畢竟我是你同桌嘛。”

路光微微抿了抿唇，小聲：“我要說‘謝謝’嗎？”“啊？你說什麽？”

喬鳴鴻沒聽請，整個人又湊近了些，“同桌你重說一遍呗？”

路光陰的嘴角抿得更緊了，像在努力嘗試開口，喬鳴鴻又湊近了幾分，“同桌同桌，你別光抿嘴啊，不說話是什麽意思？哎，你耳朵尖怎麽紅了？同桌？”

喬鳴鴻歪着頭在路光陰面前晃來晃去，跟個蜜蜂似的，“嗡嗡嗡”吵個不停。

林夕突然拍了安暮森，問他，“打賭嗎？”

安暮森微斜側了身子“賭什麽？”林夕雙手搭在臂上，“我賭光陰不會踹他。”

安暮森想起自己剛進門就見到路光陰把喬鳴鴻踹到地上的情形，說，“那我賭他肯定會。”

林夕輕輕笑了一聲，“那你輸了答應我件事。”

安暮森覺得自己被坑了，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那你輸了也答應我件事。”

林夕的尾音偏上挑，聽起來心情很不錯，“行啊。”

安暮森越發覺得自己被坑了。

喬鳴鴻還在問“同桌你理理我呗，你耳朵尖紅什麽啊。”路光陰心裏一半在想：這只小雞崽子好吵啊，一半又想：我要重新說那句“謝謝”嗎？喬鳴鴻突然伸手捏了下他的左耳，還不忘發表感受，“同桌啊，你這兒又紅又燙啊。”

路光陰訝異地睜大了眼，呼吸一滞，然後一把推開喬鳴鴻，向自發集合的隊伍快步走過去——換個人早撒開腿跑了。

喬鳴鴻被他措不及防地推了個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撐着身站起來時，對林夕笑了一下，又追着路光陰過去。

安暮森回頭問林夕“答應你什麽事？”林夕沒回答，卻在那兒捂住嘴笑，光陰和小時候一樣可愛！表面看上去清清冷冷，實則一挑逗就會耳朵紅到發燙。明明面上得一句話也不說，心理活動卻比準都豐富。

她想：可愛死了！

路光陰現在心确實挺亂，一部分是氣的，一部分是煩的，還是一部分是空白的，他無意識地撚着剛被碰過的地方，突然聽到有人叫他了聲“光陰”。

路光陰回頭，見一個小男孩扁着嘴跑向不遠處的一個男人，男人的警服貼身，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面容被帽檐遮住了上半部分，只露出啜着笑意的唇角。他蹲下身子，伸開雙臂，“來，光陰過來。”

“爸……”路光陰不自覺叫出了聲，那是小時候的他自己，小小的路光陰跑到路時瑾懷裏，肉肉的手指朝身後指，就算生氣也還是奶聲奶氣的：“他摸我！”

聽起來委屈死了。

路時瑾順着他的頭發，聲音還是帶着笑意的：“你又不是文物，讓人摸摸又不掉漆，說不定還能給你開光。”

小光陰揮着手不要路時瑾抱了，路時瑾無奈地笑笑：“誰摸你了？這是動你哪兒了？”小路光陰偏頭把左耳給路時瑾看，指着自己的耳垂：“他還捏了一下！”聽起來更委屈了。

路時瑾站起，牽着兒子的手向遠處走去，小光陰稚嫩的童音問他：“他為什麽要捏我的耳垂啊？”

路時瑾揉了揉小光陰的發心，說：“因為我們品品很讨人喜歡啊。”

小光陰停住步子：“真的嗎？可是我不喜歡別人這樣動我，我可以發脾氣嗎？”

路時瑾蹲下身子，想了想：“我們光陰這麽可愛肯定讨人喜歡啊，但是你不可以發脾氣的，你可以像沈阿姨一樣他講道理的，是不是？”

小光陰食指點着下巴，像在思考，“可是媽媽說你的語文不好，我像你哎。”

路時瑾卡了一下，說：“所以你自己解決吧。”

他說完故意邁開大步向遠處走去，小光陰“啊？”了一聲小跑着跟上路時瑾，随着被路時瑾一把抱起，向遠方走去，傳來路時瑾與小光陰的笑聲，只留路光陰一人站在原地。

兩人的身形越來越淡，路光陰下意識向前追去，伸出手想挽留，他叫了一聲，“爸！”卻碰到了一個人的臉。

喬鳴鴻無辜地眨眨眼，試探地叫了聲，“兒子？”

路光陰想都沒想，下意識踹他，喬鳴鴻扶着腰避開，忙着擺手，“同桌！同桌我錯了！”

路光陰見他扶着腰，問他：“你腰怎麽了？”

喬鳴鴻不動聲色地從扶腰改為叉着腰，他吹了吹額前的劉海，“我走位風騷啊！”

就知道他不會說什麽正經話，路光陰滿臉不高興。

喬鳴鴻換了個話題：“同桌你剛才推我幹什麽？”路光陰想起路時瑾對他說過的話，很嚴肅地對喬鳴鴻說：“談件事情吧。”

“什麽？”喬鳴鴻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路光陰神色認真：“不許動我的耳垂。”什麽啊，喬鳴鴻笑了一下，問他：“為什麽啊？”

路光陰被問住了，又沒有合适的理由，只能轉而威脅喬鳴鴻：“你再動我踹你！”

“你威脅我？”喬鳴鴻雙手抱臂，笑意不變，神色輕佻，“那我要是動了又如何？”

路光陰平靜地看着他，突然一腳踹出，喬鳴鴻猛地後撒步，整個人向後倒去，路光陰以為他要摔倒，伸手去拉，就見喬鳴鴻嘴角一勾，上當了！

他想和喬鳴鴻向旁邊翻去，路光陰一撐左臂，來了個漂亮的前翻，腕上的手表反光晃了喬鳴鴻的眼，他伸手糊亂地抓了一把，他本來想把自己拽起來的，結果被他拽住的倒是跟着他一齊摔倒了。

喬鳴鴻絆了七葷八素，隐約聽見有人喊了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