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奔跑

奔跑

喬鳴鴻咬着牙關，跌跌撞撞得向前跑去，還有不到1000米，他深吸一口氣，閉住氣沖了100多米，但胸腔的疼痛與喉間泛上的血腥味在不斷提醒他：他快不行了。

膝蓋與胳膊擦破了大小不一的表皮，有的還滲着血，被渾身是汗的自己一澆，痛得他眼眶都酸了，還不能停！

喬鳴鴻，你跑啊！

姜子威為了你才被三角釘紮傷的。

喬鳴鴻，你跑啊！

別去想破風箱一樣的胸腔，別去嘗喉間的血腥味，別去管自己身上的傷口，你還有任務需要完成，你還有健全的雙目是可以奔跑，你還有許多人在等你，等你穿過終點……

所以……

“喬鳴鴻！你跑啊！”

光陰！

臺下的人震驚地看着主席臺上的少年，譚棠被路光陰換下去了，路光陰看着姜子威受傷，看着譚棠喊啞了嗓子，自己終于在衆人面前放開了聲音，“喬鳴鴻！你跑啊！超過你前面的兩個人！超過你所有顧忌的東西！”

“你不拿第一你對得起班長！？你對得起我們！？咳咳……”

他太久沒有這樣喊着說話了，此刻全是因為喬鳴鴻。

他咳賴了幾聲，又喊，“你對得起你背後寫的‘英雄’！你……”

“路光陰！”

喬鳴鴻也不管他能不能聽見，在超過第二名的那刻大喊：“來第一名這兒接你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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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被調動，人們一個一個喊過來聲音此起彼伏，傳到林夕這兒她直接喊，“來終點線接你同桌！”

這聲音實在是太亮，周圍人不自覺退了幾步，真好嗓子。

路光陰麥都沒關，忙着就往終點線跟前跑，此刻終點線已拉起了一條紅帶，操場上有幾個人已經放棄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現在操場上的前三名，體育生自知追不上了，也放緩了節奏，喬鳴鴻與前面28的不相上下，你換口氣就我第一，我擺臂慢了點就是你第一，兩人貼得很緊，不時還會有相互推搡的情況。

好困啊，喬鳴鴻此刻的腳步是虛浮的，他可以肯定兩條腿是顫抖着的，如果不是還有骨頭支撐着，那就和下鍋炸的油條似的，汗滴入眼睛刺痛的感覺上他清醒了幾分：還有200米……

他身邊28的人的情況并不比他好多少，為了拿下這場比賽，他特意在賽前服食葡萄糖，甚至為了防止那個體育生超過自己他還扔了枚三角釘，該死的，怎麽讓別人踩住了，更該死的是他身邊這個人不是身上有多處接傷嗎？他怎麽還沒輸？只能這麽辦了……

他借着身形遮擋裝作踉跄的樣子撞了喬鳴鴻一下，喬鳴鴻被他撞倒，又破了身上幾處，他半趴在那兒，不住地想：同桌啊，我大概……是真的要辜負全班了……眼皮，好沉啊……

“喬鳴鴻！喬鳴鴻！”

誰？他強撐着眼皮，誰在叫我？

“喬鳴鴻！你就剩200米你好意思放棄，你跑過來啊！”

他看見200米的盡頭是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的少年，他額前的碎發被一只裝飾着小花的發夾夾起，他在等自己過去，等自己飛過去，等自己飛過第一名的終點線去——他叫路光陰，他在等我……

“光陰……”

喬鳴鴻就着這個姿勢向前爬了幾步後随即了起弓上身，朝天“啊——”地大吼了一聲，掙開身上的有的傷痛，向終點處沖去。

“喬鳴鴻！加油！”

譚棠扯着早已啞了的嗓子，聲嘶；操場上的各班同學都在為他喊着“加油！”力竭。

全世界都在為他加油，他還有什麽理由不發奮向前奔跑？

喬鳴鴻大喊着跑過去，對面前離自己不到半米的對手大喊：“他們在等我拿第一，給我，讓開！”

喬鳴鴻随即一邁步超過了他，再也讓他追不上。

100米……

70米……

50米……

20米……

他隐約看到路光用朝他張開雙臂，似乎在慶祝。

假的吧，他同桌主動伸開雙臂還不如寫四五份檢讨真實，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決定在最後5米維護他“hero”的形象，喬鳴鴻伸開雙臂，背上的號碼牌像個小披風，他閉着眼，朝他的第一名倒了下去——

喬鳴鴻可勁趴了一陣兒才反應過來有點不對勁，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哎，好像不疼？再反應的是：太陽曬得地都軟了？

然後就聽見周圍有驚呼聲“他怎麽敢的啊！”

“壓夠了嗎？”

聲音是冷的，微含着些怒氣。

喬鳴鴻把臉上的汗珠子甩開，甩了路光陰一臉，路光陰啞着嗓子，“你給我滾！”

我艹我完了！

喬鳴鴻這才反應過來他閉着眼把他同桌撲倒了——撲倒了，對，還是在大庭廣衆下，他把他同桌撲倒在地上。

我累了，世界毀滅吧。

喬鳴鴻裝作很冷靜的樣子先支起上半身，路光陰松了口氣，也動了動胳膊準備起身。

也許是真的沒了多餘的力氣，也許是胳膊上的傷口被汗浸得太疼，喬鳴鴻的胳膊一下沒了支撐，整個人又向下摔去。

路光陰剛把自己支起，就被喬鳴鴻一頭又砸下去。先碰到的是額頭，路光陰本來後腦勺還疼着，又被他一頭撞的又躺回了地上。他揉着額頭，勉強睜眼就見喬鳴鴻的面孔在急劇放大。

“喬，喬鳴鴻！”

喬鳴鴻的發絲已經掃到了路光陰的臉上，有些發癢，路光陰想伸手撩開它，可是打在他臉上的呼吸是那樣熱烈，全身過電一樣酥麻。

他從來沒有和別人這麽近過，除去父母，這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路光陰可以明顯地看清楚喬鳴鴻的眼睫毛，長長的，但并不翹起；被汗打濕的發胡亂地貼在額頭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跑到主人懷裏撒嬌的小狗；鼻梁也很高，再住下是唇峰。

太近了，兩人中間僅隔半手掌寬。

“你，你能……”路光陰閉了嘴，地上太燙了，讓他說話時不自覺地想起身，本來就近的距離又被拉近，他再起一點點的話，兩人的唇就會碰在一起。

路光陰忍着後背的疼，選擇沉默，喬鳴鴻見路光陰的睫毛輕顫着，下意識出聲：“你在想什麽？”

他的聲者低沉，此刻有種特殊的磁性吸引着人，像無盡頭的斐波那契數列，路光陰還是不說話，于是喬鳴鴻問：“你究竟在我背上寫了什麽？你多寫了一個字母。”

“你會不會數數，我明明少……滾。”

喬鳴鴻撐着手臂，突然低頭笑出了聲，他的語氣滿是無奈：“同桌啊，我這麽相信你，你怎麽……往我頭上別了個發卡？”

較長的碎發重新遮住了路光陰的額頭，他将喬鳴鴻的濕發撩到一邊，夾上了發夾。

喬鳴鴻笑他“你這是借花獻佛？”

路光陰神情放松，輕輕說了句：“Hero。”

喬鳴鴻沒聽清，眉頭一皺，“什麽？”

就見路光陰把手伸到他背後，喬鳴鴻後背的肌肉猛的一緊繃，再回神就是路光陰把那張號碼牌按在他臉上。

他在喬鳴鴻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機扒拉下號碼牌時起身在他耳邊說了句“你說的對，I believe you，too。”後側身翻出去。

奈何喬鳴鴻正吵吵着“你幹什麽……”只聽清了個“too”。

他抓下號碼牌，爬起身，“你剛說什麽‘too’？”路光陰拍拍襯衫上的土，開玩笑說，“我說你跑的快吐了。”

世上有一種奇妙的關系，叫CP，世上有一棟奇妙的大樓，叫CP樓。

3000米結束當天晚上，校園貼吧有一棟大樓迅速拔起，題名“明光這對我嗑了”，樓主先發了幾張圖，正是喬鳴鴻将路光陰撲倒在地上的時候，插文：簡單的同桌情誼。

此帖一出，下方紛紛回複：

1L:好一個簡單。

2L：這是同桌嗎？不，我的上帝，我原本只想簡單磕個CP啊！

3L:ls的确是同桌，不過，‘光明’不香嗎？

4L：怎麽可能是光明，你看看兩個人攻受分明的身高差，再看樓主的圖，誰上誰下很分明啊！

5L：美人1與皮騷0他不香嗎？你看看最後誰抱的誰？

6L：打槍jpg.你看看這神情這姿勢，很明顯lgy是個1！

7L:@ls去你的吧，lgy頭上的發夾還是qmh親手夾的，有圖為證，jpg.，@樓主，扛起我們的明光大旗！

……

CP樓層層蓋起很快翻頁，高聳入雲，暫不封頂，熱度很快飄到全枝第一。

兩位當事人渾然不覺，路光陰含着喬鳴鴻塞給他的潤喉糖，正在翻看着與甘錦梨有關的卷宗，甘錦梨給他的印象實在讓他很難将那個被家暴的小女孩聯系在一起，他在腦海中逐步将信息連接起來，卻始終感覺有哪處不對勁，他揉了振肩胛處，不禁輕輕“嘶”了口涼氣。

喬鳴鴻那一下倒得太狠，回家襯衫脫了一半時才發現有幾處淤青，嬌氣死了。

路光陰熟練地從櫃子裏找出藥水，探了半天手，氣得發現自己剛好夠不着那處，反正也不算太嚴重，休息幾天就好了。

他又将藥水放回櫃子深處，腕上的手表已經顯示12點多了，他合了卷宗上床休息，背與床挨着有些發疼，他将手墊在有些疼的後腦勺上，突然想起了身上擦破了多處的喬鳴鴻。

發夾撩起他滴着汗的頭發，路光陰記得他似乎在喬鳴鴻的額頭看到了一處傷疤。

喬鳴鴻打了個噴嚏，不知扯動了身上哪處傷口，疼得他不禁皺了眉，傷倒是不嚴重，但就是隐約透着疼，喬鳴鴻掀了被子，找了找紫藥水，在擦破較嚴重的地方又上了藥，手機裏的聊天界面停留在他姜子威的頁面中：

Q-Bird：班長，傷勢怎麽樣？

姜餅人：小傷，醫生說不嚴重，緩幾天就好了，剛才朱老師還專門來問了。

Q-Bird：對學生挺上心的。

姜餅人：你和路同學，你們……

Q-Bird：啊？傷不嚴重，破了點皮而已。

姜餅人，不是這個……就是……

Q-Bird:什麽？

到這兒姜子威就不再說了，喬鳴鴻那時以為他休息了，現在看姜子威只回了句：你自己去看貼吧吧，畢竟這個事，嗯，你也許應該知道。

姜子威說得模糊，喬鳴鴻于是自己動手點進貼吧，先被cp樓中一張抓拍的圖看懵了。

那張圖很會抓特點，時機也很會挑，剛巧是他失力撐不住自己又被路光陰喝住，勉強沒讓兩人的唇相碰上。

這張圖抓得太巧了，兩人的額頭是相抵着的，只隔了幾厘米的唇被飄起的頭發遮着，根本就不清楚有沒有親上去，插文：明光這對我嗑了。下方有個鏈接，指路“明光還是光明”。

“什麽鬼？”喬鳴鴻點進去，随意地翻了幾下，很快那張因打籃球而曬得有些發黑的臉紅了，這他媽這他媽，要不是他就是CP的主人公，他都快以為自己親上去了，他摩挲着嘴唇，路光陰的呼吸打在他的臉上，是濕熱的。

他慢慢翻着手機，突然說了句，“當時怎麽就沒不小心碰上呢？”

他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猛地退出頁面，手指插入發間，不經意間找到了頭上的那處傷疤，他的眼神逐漸冷靜下來。

“畜生，你瘋了嗎。”

手機屏幕暗了。

林夕腳腕疼的晚上又沒睡好，今天又是甘錦梨的1500米，她本想着早來會兒，趴桌子上補會兒覺，現在是5點半多，她可以安靜地睡上20分鐘左右。

樓道裏很安靜，林夕放輕了腳步，班門關着，她打了個哈欠，正準備推開門，就聽班裏傳來一聲壓抑着的悶哼，緊接着是一聲輕輕地埋怨，“你能不能輕點？”

林夕哈欠打了半個，憋得難受，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耳朵出了問題，光陰？

然後就聽見喬鳴鴻的聲音：“對不住對不住，我輕點，這兒？還疼嗎？”

聯想到昨夜的CP樓……林夕連情況都顧不得從窗戶看，直接踹門進去，“喬鳴鴻你個王八蛋你對咱們家光陰幹什麽了……唉？”

喬鳴鴻就着剛才的姿勢不動，路光陰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是真被林夕吓到了。

“你們這是在……”

“按摩啊，我同桌昨天碰傷處積了淤血，作為主要負責人，自然是要負責的——你是不是想歪了，你怎麽這麽不正經？”

林夕幹笑着，“哎我這腳腕怎麽又疼了，你們繼續，我睡了。”

她拖着右腳來到座位上倒頭就睡，選擇不理會喬鳴鴻那句，“可是她是用左腳踹的門啊。”

喬鳴鴻繼續給路光陰按着傷處，數計他，“你自己也不懂上些藥，小胳膊小腿的……哎你故意的！”

路光陰聽他說“小胳膊小腿”，忍不住在他大腿處扭了一下。

“別鬧”，喬鳴鴻抓着他的手移開，路光陰卻顫了一下，驚得喬鳴鴻觸電似的收回了手，當下反應：他知道CP樓的事了？

喬鳴鴻清清嗓子，有些遲疑地開了口，“你……別誤會，我絕對沒有什麽非分之想，而且我也沒想着親上，你別聽他們糊說，明明沒親上……同桌，你給點反應啊。”

路光陰聽他連珠炮似地說了一堆，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喬鳴鴻在說什麽，此時聽喬鳴鴻問自己才給出了一個回答：“你在說什麽？誰親上了？”

“啊？”

喬鳴鴻一愣，合着兩人就不在一個頻道上呗，他無奈問，“那你剛才怎麽回事？”

路光陰咬了咬下嘴唇，有些難開口，“就是……我應該是有點接觸障礙的，你剛才……”

路光陰說不下去，心裏思慕，矯情死了。

他別開頭，轉移了視線，喬鳴鴻看見他又泛了紅的耳垂，突然笑出了聲。

路光陰氣急：“你笑什麽？”喬鳴鴻單手托着下巴，語氣輕佻：“我笑你這還不到一個學期就将自己的人設崩了個七八，什麽冷漠不近人啊，頭戴了朵小花，嘴裏含的還是草莓味的棒棒糖，明明這才是孩子氣。”

“你才孩子氣，我已經快成年了。”

路光陰垂下眼睑，示意喬鳴鴻：我要生氣了。

喬鳴鴻笑的沒停過，全不在乎趴那兒補覺的林夕。

林夕根本就沒睡着，趴那兒聽了半天，一會兒想路光陰的人設是什麽樣的，一會兒又惱喬鳴鴻抓了路光陰的手，“好吵啊。”她伸了個懶腰，瞥見已經5點40多了。

甘錦梨還沒來，今天是她比賽的日子，會不會睡誤了？

不，林夕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甘錦梨身上有傷，有傷……

林夕“噌”地站起來就往外走，整個人的氣勢一下變了。

“體委嘛去？”喬鳴鴻見林夕披散下頭發，戴了口罩。

林夕眼神淡漠，瞟了他一眼，也沒回答他，徑直就往外走。

路光陰皺了眉，壓低了聲音：“甘錦梨可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