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生病
生病
喬鳴鴻這個委屈,他辯解,“可是你不是和我說過光……”這現在有些燙嘴,他又換回了“同桌”這個稱呼,“我同桌從小也跟着路叔叔一起練的嗎?這說不過去啊。”
沈岚慢慢說:“光陰在十二歲那年大病了一場,連着高燒了三天,體溫一直在40°以上,就沒有要下來的跡象。”
喬鳴鴻問,“是因為路叔叔?”
沈岚輕輕“嗯”了一聲,又說,“那天我對你說,有個學術研讨會,非常重要,然後匆匆收拾了東西就走了。”
喬鳴鴻摸着下巴思索着:“對,我想起來了,我當時還想你既然要出遠門,為什麽不把東西全細致收拾好,這不像是你平時的風格。”
“着急啊,”沈岚輕輕擡頭,“我趕過去光陰正抱着昏過去的阿苒,緊接着就緊急安排住院,光陰一個孩子處理了絕大部分事情,我則留在醫院裏照顧阿苒,時瑾安葬的那天下了場暴雨,我扶着阿苒去碑前,光陰在旁邊,本來就這樣結束了,誰想阿苒剛放了一束花起身時,光陰整個人就病倒了,阿苒連着守了三天,落了病根,我幫扶着處理了後續,第五天時,光陰的燒才稍退了一些。”
盡管顧苒一直給路光陰斷斷續續喂水,但路光陰的嘴還是幹裂破了皮,露出血色,面色酡紅。
沈岚繼續說,“我就這樣又守了兩天,一周後,光陰醒了。”
“光陰怎麽樣?”喬鳴鴻往前探着身子,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沈岚嘆了氣,“光陰的第一句話是‘爸,我好像忘了很多以前的事,你別告訴媽’。光陰剛醒沒多久,就又睡了過去,我留下來照顧,阿苒去辦了出院手續,我則慢慢回了家。”
喬鳴鴻托着下巴,想着與路光陰相處的一切,他突然想起了什麽,“那之後的有一天大雨你又是什麽情況?”
沈岚轉過頭看他,目光裏全是心疼:“那是光陰被診斷出PTSD的雨夜。”
“光陰他有PTSD他那年才12歲。”
12歲,多好的年紀,年少輕狂,正是滿腔“小爺我天下第一牛氣”的豪氣,正是偷偷藏着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正是與朋友天談地北,夢想遠大的年紀。
可是路光陰失去了這一切,再也不敢有人笑着去攬他的肩,再也不會有人鬧着與他同行,再也不會有嬉笑聲圍繞在他的身邊,他不知哪次多嘴問了句,“同桌,你的12歲生日是什麽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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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感受到那人心裏鋪天蓋地的委屈,只聽他淡淡說了句:“那天,下的是大雨。”
“所以你那晚……”喬鳴鴻嘴唇顫抖着看着沈岚。
沈岚點頭,“對,那是光陰的PTSD第一次發作,阿苒當時身體還極為虛弱,她身邊只有我了。”
天知道沈岚那晚究竟怕成了什麽樣,面對資歷比她深很多,氣勢也比她強盛的許多人,沈岚也只是微笑着,氣定神閑,任你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但是當她整雙鞋及半截褲腿全是泥水趕過來時,她的手是哆嗦着的,她找回自己發顫的聲音:“阿苒,阿苒,為了時瑾,你還有光陰,光陰還在等你,啊?阿苒?”
“我和阿苒将光陰送去了醫院,朱局那邊得到了消息,全局的人都冒着雨往過趕,天亮了,雨也停了,我們得知光陰被診斷出了中度PTSD……”
沈岚說到這兒,突然抹了把臉。
“怎麽不說了?”喬鳴鴻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沈岚卻推了他一把,“去,都快1點了,明天不上早自習了,睡覺去!”
她說着起身往門外走,喬鳴鴻“嘁”了一聲,撇撇嘴,突然聽到沈岚輕聲說:“他也是我的兒子啊。”
“37.9度”,顧苒拿過體溫計,看請了溫度說,“還好,燒的不厲害。”
路光陰圍着被子,吸了吸鼻子,剛想開口說話就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他又了裹了裹被子,眼皮困得撐不開了還堅持說:“我要去學校,我只是略微有些低燒。”
顧苒端過一杯溫水,看路光陰全喝下去才問:“喬鳴鴻是你同桌?”
路光陰沒有別的理由,只好點了點頭。顧苒看着他,開口問:
“那為什麽不說出真相呢?”
也許是顧苒習慣了早些年問問題時銳利的語氣,既使這些年已盡量收斂了鋒芒,路光陰還是不覺間攥緊了被子,“因為,因為暑假時我提到了沈姨的名字,您皺了下眉。”
皺眉?
顧苒好看的眉頭一皺,哦——,她想起來了:那天品品回來說自己見到了沈岚,自己下意識地一皺眉頭,緊接着就問,“在哪兒?确定是她?”
也許是當時就讓品品誤會了。
顧苒嘆了口氣,揉了揉路光陰的發心,問,“你知道這幾年我為什麽不和她來往嗎?”
路光陰老實地搖了搖頭。
“這也難怪,畢竟在當時這件事就極少有普通人知道,岚的愛人,是……我想想該怎麽介紹他?啊,如果按外界流傳的來說,那應該是一位背叛國家,走私文物的文物保護工作者。也就是你同桌,喬鳴鴻的生父,喬沉鳶。”
路光陰微微瞪大了雙眼,卻沒發表自己的意見。
“我不相信。”顧苒作出了判斷,“他不可能偷盜,走私文物。”
路光陰掙了下有些幹裂的嘴,“為什麽?”
顧苒眼神堅定,“因為他是岚托付的人,而且,阿瑾也相信他。”
路光陰開始回憶以前的片段,但卻什麽也想不到。
“我見過喬叔叔嗎?”顧苒愣了一下,路光陰似乎并沒有察覺到,她說:“當然沒有,你那時還沒出生呢,怎麽見?”
路光陰其實注意到了,他心想,原來是12歲以前的事了,可是關于父親的過去他也只能找出灰燼中的部分片段,何況別人呢?
顧苒接着說:“我當時自己還受着非議,若是再與岚待在一起,難免會給她帶來不少麻煩,岚也是這樣想的。”
她們太有默契,所以想的都一樣。
“所以她帶着當時僅13歲的兒子偷偷離開了,只是幾經波折,她最終又回到了這裏。”
她看了眼表,“好啦,6點18了,再睡一會兒吧,下了早自習再去。”
路光陰搖搖頭,“我不去他會睡覺的,他睡覺會拖了成績,成績拖了就會……”
路光陰突然抿住嘴,不再往下說了,顧苒覺得他藏着心事,也不再追問,只是替他拉了拉被子,揉了揉他的頭發,“再睡一會兒吧。”
“阿嚏!”/“咚!”
喬鳴鴻本來還在打瞌睡,結果一個噴嚏直接把頭碰到了桌子,喬鳴鴻迷迷呼呼地揉着頭,下意識看向他同桌的座位,都七點快半了他同桌怎麽還沒來?
他吸吸鼻子,是不是又生病了?
喬鳴鴻往上提了提衣領,覺得身上有些冷,他回頭看了看,沒關窗子,還是關了吧,他同桌一會兒來該受涼了,喬鳴鴻眨了下眼,覺得眼皮有些酸疼,他趴在桌子上好大一陣兒才反應過來:他不會是又發燒了吧?
喬鳴鴻摸了下口袋,沒找到退燒貼,上次給路光陰貼了還沒補回來,他找體溫計,拉開枝服外套:從半袖袖口伸進去,睡過去他看了一眼表,45分了,那就睡吧。
路光陰攜着外面的涼風進來時,喬鳴鴻正眯着眼瞅體溫計,許是燒得有些厲害,喬鳴鴻揉着眼看了半天也沒看清,他正支着起身準備對着光仔細看時,卻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去。
路光陰扶了下眼鏡,看了一眼度數嘆了口氣甩了甩又重新遞給他,“你是不是高燒燒迷糊了,體溫計用之前都不懂先甩幾下?”
喬鳴鴻趴在桌上,笑着“唔”了聲。
路光陰心想,跟二傻子似的。
他坐下,從書包裏找出了兩袋藥,喬鳴鴻擺擺手,“一袋就夠了。”
路光陰丢給他一個白眼,“誰說的兩袋都給你?”
他撕開一袋,脖頸一擡,先服了一袋,然後對喬鳴鴻說:“幸不辱命,我成功地生病了。”
喬鳴鴻原本嬉笑的神情收了起來,“怎麽又病了?高燒?”
“你才高燒,低燒,體溫計拿來我看。”
喬鳴鴻将體溫計遞給他,突然聽到下課的鈴聲,他精神一松睡了過去。
路光陰接過一看:38.6℃,還真是高燒。
“喂,喬鳴鴻。”喬鳴鴻沒理,路光陰試探着将手覆上喬鳴鴻的額頭,喬鳴鴻的手腕震了一下,卻沒有力氣鉗住路光陰的手腕。
路光陰一拭:好燙啊。
他從書包中找出一個退燒貼,小心地撩起喬鳴鴻的碎發,将退燒貼輕輕貼了上去。
“他睡着的樣子還算老實安靜”,路光陰想。
他将體溫計收好,打了個吹欠,正打算趴下來也打算再睡會兒,一旁喬鳴鴻的手突然動了動,似乎是在胡亂摸索着什麽,然後突然找到了什麽,喬鳴鴻往過一攬接着睡。
路光陰此時的姿勢并不太舒服,下半身還在原處,上半身被喬鳴鴻摟着脖子攬了過去,腰繃有些緊,路光陰掙了一下,沒掙動,掙得自己瞌睡了。
路光陰是有心将喬鳴鴻一腳踹開的,但他突然聽到了喬鳴鴻壓抑在喉間的咳嗽聲,一下又收回了腳。
他将板凳往喬鳴鴻這邊拉了拉,調整了一下姿勢,心想:他摟着還挺暖和。
這樣想着人便睡了過去。
喬鳴鴻這人身體素質各方面都過硬,這次發燒肯定是因為這幾天學習過度又被小涼風吹了一下才造成的,睡了小半個小時人就已經緩過來不少,額頭有些發涼,“什麽玩意兒這麽涼。”
他左胳膊壓麻了不想動,右胳膊擡起來一揭,“退燒貼?嗯?我不是沒有了嗎?”
他慢慢撐開了眼皮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後腦勺,喬鳴鴻整個人都石化了,我犯了什麽罪,上帝馬克思耶稣保佑我,保佑我不會被我同桌打死。
他悄悄支起身,看了一眼老師,原來是朱局的,喬鳴鴻不動聲色地往左移了移椅子,看到了他同桌放在他桌沿的那袋藥,心裏感慨:是你的退燒貼啊。
路光陰這一覺睡得格外舒服,就是睡的途中似乎聽到了喬鳴鴻的聲音。
魔怔了吧,他想,怎麽睡着了也能聽到他的聲音?
他正這樣想着就感覺有什麽覆上了他的右耳,替他遮住了外界嘈雜的聲音。
喬鳴鴻對過往的同學輕輕“噓”了一聲,“別吵着我同桌。”
就見路光陰突然把喬鳴鴻的手給撥拉開,喬鳴鴻臉上有點兒尴尬,有的同學紙上寫着:被你同桌嫌棄了吧。
喬鳴鴻刮了刮鼻翼,心想,同桌你也太不給……哎?
路光陰掙紮着換了個方向,眼睛也不睜,摸索到喬鳴鴻剛才那只手就拉起來蓋在自己左耳上繼續睡。
過路同學被這個發展搞懵了,唯有喬鳴鴻心中點贊:同桌你也太給面子了。
路光陰這一覺睡的長,其間似乎夢到了以前的事,那是在很多大的時候了?六七歲的樣子吧,路時瑾拉着他的手向朱局的辦公室那兒走去。
小光陰擡頭問:“我們是要去見朱叔叔嗎?”
路時瑾點點頭,又說,“不過今天有要事,你得叫朱局。”
小光陰點了點頭,“什麽大事呢?你們要去抓壞人嗎?”
路時瑾看一眼手表,故意不告訴他,閉了嘴繼續往前走,小光陰存心鬧他,路時瑾無奈地将他抱起,一把捂住他的嘴,“品品,你好吵啊,能不能學學你媽?”
小光陰張嘴咬了他一口,不理他。
路時瑾将兒子放下,敲了敲朱局的門,裏面傳來朱局的一聲,“請進。”
路時瑾推門,讓小光陰先進去,小光陰進門先問“朱局好”,又對旁邊的陌生男人說了句,“您好。”
男人笑着揉了探小光陰的頭,“品品真有禮貌,比我們家小雞崽子強多了。”
“喬先生,您好。”路時瑾主動伸出手來。
喬沉鳶摘下白手套回握,“失禮,麻煩您了。”
路時瑾開口,“不麻煩,您是最近才帶着家人回來的?”
喬沉鳶一笑,“可不,那邊工作太多,兩個孩子攏共也沒見過幾面,哎?小雞崽子哪兒去了?”
喬沉鳶一臉頭疼樣,“小雞崽子疏于管教,給朱局帶來麻煩了。”
朱局擺擺手,“讓光陰去找找吧,我們先談。”
路時瑾蹲下身,“品品,去外面找一下你喬哥哥。”
小光陰歪歪頭,“可我沒見過啊。”
喬沉鳶遞過一張相片:“正巧,我這兒有張他的相片。”
小光陰抓着相片在外面晃蕩,大廳找了一圈沒找到,後院找了一圈沒找到。
小光陰正打算掉頭,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叫他了聲“光陰”。
他回頭轉身,和個孩子撞了,相片掉在地上。
小光陰揉着發紅的額頭,就聽那個孩子說,“走這麽着急,還拿着我的相片,怎麽,暗戀哥哥?”
小光陰坐在地上,看那個撞了他的人正在笑,比自己也高不了多少,和喬叔叔笑起來嘴角有一樣的弧度。
小光陰氣鼓鼓地瞪他,張嘴清晰地說出:“小雞崽子。”
喬鳴鴻整個人呆那兒了。
他随即捏了小光陰的臉,“肯定是老喬那個嘴沒個把門的。”
他見小光陰伸手往開撥拉自己,轉眼間見他的耳垂紅紅的,于是伸手動了那耳垂,感覺觸感還不錯,于是又捏了一下,小光陰氣得拍開他的手就跑,喬鳴鴻吊兒郎當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光陰,你這兒又紅又燙啊——”
路光陰身子猛地一顫,呼吸一滞,好不容易想起點以前的事還被吓醒了。
他猛地睜開眼,呼吸還是顫着的,喬鳴鴻被他吓了一跳,湊近了問:“做噩夢了?”
路光陰怔怔地看着他,面前的少年與記憶中的孩子逐漸重合,只有些許不同。
路光陰突然開口:“原來是你動了我的耳垂。”
喬鳴鴻手上沒把住勁,猛捏了一下他的耳垂,路光陰輕輕“嘶”了一聲,往開撥拉他,“你手怎麽這麽欠呢?”
喬鳴鴻默默把手移開,同桌你聽我解釋。
這也沒法解釋,手賤,他本來是老實地捂着他同桌的耳朵的,結果捂着捂着發現掌心的溫度有些熱,他就那麽不自覺地又碰了一下那耳垂,結果就來勁了,發現手感還不錯,結果就把人吓醒了。
喬鳴鴻有意轉移了話題,“身體好些了?”
路光陰起身,“你的燒退了?”
喬鳴鴻笑,“第二節就退的差不多了。”
第二節……
“現在是第四節課。”沒等路光陰問,喬鳴鴻便開口。
“我……”
“是的,同桌你睡了一上午。一會兒收拾好東西就能直接回家了。”
“去你的。”路光陰揉着頭,聽喬鳴鴻說:“下周三考試。”
路光陰“嗯”了聲,見喬鳴鴻推過一個紙杯,“喝點水,潤潤嗓子。”
路光陰接過,聽喬鳴鴻大體說今天上午老師講了什麽內容班裏發生了什麽事。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心想:還有三次考試。
一周的時光很快過去,眨眼就到了考試這天,九門科目連軸轉,一天半考完,兩天批卷,學生過完禮拜再來學校時就能知道自己的分數了。
他和喬鳴鴻的病在考試前幾天就好了,考完後路光陰充滿信心:我要離桌了。
他轉頭看去喬鳴鴻也是一副充滿信心的模樣,他想:成績快些出來吧。
路光陰這次考的的确不錯,成績一出朱局就私發給顧苒了,路光陰過去看:班級13,年級234,還成,文綜進步了20分左右,挺不錯。數學還好,148。
他沒再仔細瞧,問顧苒:“我同桌呢?”顧苒往後翻了翻,300、400,在500的末尾路光陰才看到喬鳴鴻的成績:語文127,數學46,英語87。
路光陰眉梢一挑,文綜不用看,物理49、生物43,化學87。
路光陰:“……”離桌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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