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提琴（上）

提琴（上）

喬鳴鴻哼着小曲來學校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直到路光陰沉着表情問他：“你是又發燒了？數學考了46？”

“怎麽可能！”喬鳴鴻找出試卷，指着一道大題說，“為證明這是個奇函數我還用了兩種方法。”

路光陰壓着火：“那是個偶函數。”

“啊？”喬鳴鴻又指了一道：“我還專門畫了個對數圖象。”

路光陰咬着後槽牙，“那是個指數函數。”

喬鳴鴻不信邪，又指了幾道，結果被路光陰指出要不是寫反了，要不是算錯了，要不是圖畫錯了，到最後喬鳴鴻抱着試卷一個人垂淚：“阿數——，我愛阿數，阿數不愛我。”

這，路光陰指責的食指放了下去，這讓我怎麽往下說？

他嘆了口氣，努力想一些鼓勵的話：“其實，你比上次進步了很多。”

“真的？”喬鳴鴻猛地擡頭，兩眼放光。

路光陰勉強點頭：“……嗯。”

喬鳴鴻的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下去，“果然還是騙我的。”

路光陰無奈，“沒有，你看這道題，我都花了十幾分鐘計算，你寫對了。”

喬鳴鴻一看，随口答：“哦，那是我抓紙團蒙的。”

路光陰換了張試卷，“你這道題還能想起這一個公式，這足以說明你的進步。”

喬鳴鴻“哦”了聲，“那是因為我只記得這幾個物理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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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光陰揪過他的英語試卷，“英語題總進步了吧。”

喬鳴鴻看了一眼不說話，心想：那是因為這次的選擇題正反順序差不多，再加上作文給的分高。

路光陰難得給人送雞湯，送得身心俱疲，他長嘆一聲：“這同桌什麽時候能離？”

喬鳴鴻不覺間又捏了捏他的耳垂，他托着臉，心裏感慨：裝學渣真累。

“哎——”兩人同時嘆了口氣，“生活不易。”

“嘆什麽氣呢？”

顧苒見路光陰吃得好好的突然嘆了口氣。

路光陰放下筷子，看了一回顧苒，又嘆了口氣。

“小小年紀變老怎麽辦？”顧苒給路光陰揉了揉眉心，“因為喬鳴鴻的成績？”顧苒看出了路光陰的心事。

路光陰沒否認，點了點頭。

“岚還不着急你愁什麽？”

路光陰更沒胃口了。

“好啦，”顧苒笑了笑，“想點開心的事，比如，你們大合唱唱什麽？”

路光陰搖了搖頭，小聲地開口，“我不想參加。”

“可是這是要班級集體參加的，你不上怎麽行？”

路光陰撥着筷子，“我上了，他們拿不了好成績，軍訓他們拿了第二名。”

顧苒垂了眸，品品用的始終是“他們”，不是“我們”。

那有什麽辦法能上場卻不用開口呢？指揮？不行，念詞？不妥，顧苒的目光定在路光陰的手指上——

“差點忘了你跟小蘇學過鋼琴了。”

路光陰眉頭一皺，随即舒展開來，是了，他想起來了，初中旺財參加了一個比賽，但比賽要求兩個人，他轉着筆問武威，“旺財怎麽不找你？”

武威攤手，“我哪會搞那些藝術，少爺說我能把舒伯特的《小夜曲》彈成《黃河大合唱》。”

路光陰笑了下，“旺財怎麽突然想起參加比賽？”

武威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少爺前一陣子出席宴會，公司對家帶他兒子過來，假裝随口提了幾句他兒子幾級鋼琴，少爺就被刺激到了，又聽說這個比賽他也參加，這才決定狠學鋼琴。”

路光陰手指點着膝，“可是我也沒學過。”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少爺把這口氣出了就行。”

路光陰看看武威，武威一臉認真期待，“行吧。”

路光陰嘆了口氣，快馬加鞭，以學習暫時第二的目的集訓不到六個月——

“想起來了，我和旺財拿了第三，對家的兒子剛巧拿了第四。”

路光陰眉眼微彎，“旺財那次高興的不得了。”就像個達到願望的小孩子。

他轉眼情緒又低下去，“可是音樂有純伴奏的。”

顧苒一副“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的表情，說，“你不知道才藝也是加分項嗎？你們班班長與才藝委員肯定不會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路光陰撥了撥筷子，突然問“他會嗎？”

“我當然會，我要是想抽時間，維也納金色大廳都得跪求我去演出。”

路光陰一臉無語，聽喬鳴鴻在那麽嘚啵，“我可是全能型選手，只是不想考級而已。”

“為什麽？”路光陰筆頭輕敲着桌面，聽喬鳴鴻在那抱怨：“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單簧管雙簧管薩克斯反正balabala一堆考級，那很費心神的，而且我又不全是樣樣精通，我這麽全才，傳出去天才都不樂意繼續學了。”

路光陰輕哼了聲，聽喬鳴鴻反問，“話說同桌，你怎麽突然想起問我這件事了？”

路光陰移開目光，“我就是想到大合唱了随口問了句。”

“随口問了句？哦，那可真是随口。”

路光陰踹他板凳，“你說話怎麽那麽陰陽怪氣呢？”

喬鳴鴻帶着板凳避開，“同桌你是不是心虛？”

現在是周六下午課外活動時間，兩人的聲音自然沒收着，這自然沒有逃過文委的耳朵。

楊淇聞聲過來，“喬鳴鴻你會拉小提琴啊？”

喬鳴鴻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楊淇正色，“現在組織要交給你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喬鳴鴻倒是配合：“請上級指示，定不會辜負人民重望！”

楊淇一拍他的肩，“好同志，這次合唱的伴奏就交給你，你同桌和蘇偉財三人了。”

喬鳴鴻一拍楊淇的肩，“請組織收回成命。臣妾做不到啊。”

“唉？為什麽？”楊淇随手拉過一個板凳坐下，聽喬鳴鴻扳指頭，“一，我那是很小的時候練的了，現在早忘了；二，我的小提琴出了一次意外弄丢了；三，我和我同桌如同手足，我同桌不上我……”

“我上啊。”路光陰毫不留情地拆了喬鳴鴻的臺，又問楊淇，“是旺財和你說的吧？”

楊淇愣了下：“啊？是旺財，不，蘇同學說光陰，不，你也跟他學過鋼琴，所以就，嗯。”

路光陰看了眼喬鳴鴻，見他似乎在想什麽心事，嘆了一口氣又對楊淇說：“你先回去吧，我再和他商量一下。”

楊淇有些失望，也只能點頭走回了座位。

喬鳴鴻見楊淇一走就攬住路光陰的脖頸，強迫他壓低身子，“我怎麽沒聽說你還會彈鋼琴？”

路光陰嫌他胳膊沉，甩開他胳膊緩了口氣說：“人總是要留幾張底牌的。”

他反過來問：“那如果給你一把小提琴你會選擇伴奏嗎？”

喬鳴鴻的眸子微微眯起，“你是在試探我？”

沒等路光陰回答，他又說，“不會，我不習慣用別人的小提琴，哪怕一模一樣的我也不。”

“行吧。”路光陰知道這不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但現在再問下去更不可能從他嘴裏知道什麽。

喬鳴鴻倒是好奇路光陰會答應伴奏這件事，他湊過去問，“同桌同桌，你為什麽會答應伴奏啊？”

路光陰看了他一眼，“因為我不想被班長纏着。”

林夕被姜子威纏着參加運動會時他和他同桌其實見證了全過程，喬鳴鴻回想了下那個過程，身子激靈了一下，路光陰托着臉問他，“同意了？”

喬鳴鴻長長地“唔”了一聲，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再仔細考慮一下。”

路光陰眸子裏的光黯淡了幾分，喬鳴鴻不會直接拒絕人，“仔細考慮一下”就是“我還是不想答應這件事”的意思。

路光陰只能回答，“那行吧。”

顧苒發現路光陰今天格外地心不在焉，吃飯吃着吃着就咬住筷子不動了，洗個手洗完還忘關水龍頭了，倒了杯開水差點把自己燙了。

“品品？”路光陰托着臉看向門外，沒聽到顧苒叫他。

“品品？光陰？”路光陰回神，“媽？”

顧苒朝他呼了一口氣，“想什麽呢？以前我都沒見你這樣。”

“啊？沒有，就，随便發個呆，想這次的考試成績。”

“真的？”顧苒的目光穿過金絲眼鏡，一副“我不信”的樣子。

“真的，沒想什麽。”

“那好吧。”顧苒扶了下眼鏡，見路光陰又發起呆，她往前探了探身子，“因為喬鳴鴻？”

“這麽上心啊。”顧苒見路光陰的耳朵逐漸染上紅色，不再繼續逗他，“你可以問問朱局。”

“問什麽？”路光陰裝作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等着顧苒往下說。

顧苒起身理了理衣服，“我怎麽知道？”

路光陰托着頭，看向了窗外。

他餘光見顧苒進了房間，路光陰難得做賊似的摸出手機；又看了一眼顧苒的房門，沒動靜，那就好，路光陰開始打字。

Time:朱局？

強基計劃：光陰？有什麽事？

Time：我下午想請假。

強基計劃：生病了？嚴重嗎？小苒知道嗎？

路光陰心想，我哪有那麽容易病。

Time:我沒事，就是您有我同桌的地址嗎？

強基計劃：你同桌病得不輕啊。

路光陰一皺眉，Time：？

強基計劃：喬鳴鴻剛給我發了消息說他下午請假。

路光陰微眯了眸子，Time：我知道了，朱局再見。

強基計劃：『地址』

路光陰看了一眼表，思來想去決定還是給顧苒留了個字條，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家門。

他沒看到的是，顧苒看着他出了家門，給五年多未發消息的摯友發了條消息。

沈岚正翻看喬鳴鴻的語文答題卡，手機突然想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消息提示音。

沈岚去摸手機，還納悶什麽時候換了提示音。

她打開微信，消息的永遠置頂處的人發來一條消息：

小苒兒：岚……光陰去找鳴鴻了。

沈岚盯着這條消息盯了半天，大腦一下空白，怔了幾秒後，一大堆想法才猛地炸開：

光陰怎麽來了？

他認的路嗎？

苒兒怎麽突然給我發消息了？

她攥着手機快要罵出一句髒話：“五年多了你才舍得給我發一條消息，等等！”

她猛地直起身來，“光陰來幹什麽？”

沈岚忙着往外跑，見喬鳴鴻竟然沒有在房間裏打游戲，反而是坐在門口正在給一把舊小提琴調弦，光透過樹葉之間的空隙灑下來，倒照得喬鳴鴻整個人柔和了幾分。

沈岚盯着那把小提琴，嘴裏沒忘正事，“光陰來找你了。”

“哦”，喬鳴鴻一點兒也不着急，他覺着差不多了，拿起琴弓試着拉了幾下，略顯生澀但又極為熟悉的音樂流暢出來，喬鳴鴻放下琴，“來了就來了呗。”

他嗤笑一聲，心想，怎麽可能？沈女士都不找個能讓自己信服的理由。

沈岚見喬鳴鴻一副“你繼續pia，我聽着”的樣子，氣結，“小雞崽子，誰和你拿光陰開玩笑！”

喬鳴鴻只是“嗯嗯”點點頭。

沈岚叉着腰翻了他個白眼，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指節輕叩幾下便頓一頓，然後又叩幾下。

沈岚指了下喬鳴鴻，示意“小雞崽子等我回來再說”。

喬鳴鴻“嘁”了聲，并不當回事，慢悠悠又拉起琴。

沈岚走到門口，“您找誰？”

門外傳來少年清冷的聲音：“請問是沈岚阿姨家嗎？”

沈岚心裏咯噔一下，試探着說，“是我，請問你找……”

少年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聲音也比方才亮了些許，“我是路光陰，我想找下喬鳴鴻，請問他現在在家嗎？”

喬鳴鴻手中的琴弦一下斷了。

他幾乎是有些茫然地坐在那兒，腦中轉着：誰來了？他怎麽來了？

他連琴都沒放下，就那麽直楞楞地走過來，沈岚拉開門，路光陰就那樣站在喬鳴鴻的面前。

路光陰微仰些頭看他，目光滿是無辜。

喬鳴鴻一時被目光看得有些心軟，他不動聲色地将琴住身後一藏，“請進。”

路光陰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自在，他看着喬鳴鴻走進，沒留神被門檻絆了一下。

“哎小心。”喬鳴鴻心急，琴弓沒換過去，直接打到了路光陰小腹上，路光陰一皺眉，“我招你了惹你了？”

喬鳴鴻：招了，卻是真沒惹。

沈岚就見喬鳴鴻一琴弓打在路光陰身上，當即急了聲，“喬鳴鴻你幹什麽呢？”

喬鳴鴻手一抖松了琴弓。

沈岚又叫，“哎你琴弓！”

路光陰穩穩接住琴弓，同時邁進大門，他拇指摩挲着琴弓，冷靜地說，“你騙我，你的小提琴明明還在。”

喬鳴鴻不說話，僅是低着頭而已。

沈岚察覺到其中的貓賦，主動過來打破僵局，“光陰來了還站門口幹什麽？喬不二，去，泡茶去。”

喬鳴鴻還是楞楞的，整個人機械似的進了家門，路過客廳時從客廳的鏡子裏看見自己那副埋伏樣，他小聲吐槽了句，“你好慫啊。”

沈岚見喬鳴鴻那個不省心的進了家門，才對着路光陰嘆了口氣，“沒傷着吧？”

路光陰搖了搖頭“打擾了。”

沈岚看了看路光陰，随口問了句，“光陰怎麽突然來這兒了？”

路光陰拿着琴弓，認真地想了想，對沈岚說：“他騙我，所以我上門來，嗯，就是這樣。”

沈岚提聲，“他騙你？騙你什麽了？”

路光陰還沒說話，沈岚又說：“哦，是了，你提到了小提琴，不怪他騙你。”

路光陰隐約感覺到這事背後有內情，但他也沒多問。

他随沈岚進了客廳，見喬鳴鴻已泡了茶，自己抱着斷了弦的小提琴坐在那邊。

路光陰把琴弓遞給他，喬鳴鴻接過去，還是沒說話。

這小雞崽子難得這麽安靜。

沈岚說了句，“我去給你找琴弦了”，她說完要走。

“我去吧”，喬鳴鴻起身，他走到門口，轉頭對路光陰說：“不是找我嗎？怎麽還在那兒坐着？”

路光陰忙着跟過去，還低頭看看門檻，又回頭看了眼沈岚，沈岚朝他點了下頭，路光陰微抿了下唇，跟了過去。

喬鳴鴻将小提琴與琴弓放在桌上，自己在櫃子裏找琴弦，路光陰還是坐着沒說話。

喬鳴鴻找出琴弦，自己去了門口坐着，路光陰抱起小提琴與琴弓忙着跟出去，路過門檻時不知道被什麽勾了一下，整個人失了平衡。

“哎？”路光陰整個人向後摔去，卻不忘将琴與琴弓緊緊抱在懷裏。

喬鳴鴻聽見路光陰的聲音，回頭魂兒就吓飛了，他忙着起身，一把拉過路光陰将人抱住，路光陰抱着琴，耳垂又泛紅了。

他聽見咚咚的心跳聲，聽見喬鳴鴻劇烈的喘息聲，聽見他的聲音在自己耳側傳來：

“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