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提琴(下)
提琴(下)
路光陰反應過來,自己這是正在被他抱着,他小聲說,“又摔不着我。”
喬鳴鴻忙放開他,不經意間看到路光陰的衣服被勾起了個線頭,他嘆了口氣,“怎麽換了件針織衫 ”
路光陰循着目光看過去,聽喬鳴鴻麻煩地抱怨,“顧姨會罵我的。”
“不會的”,路光陰沒管那個線頭,“我媽很溫柔的。”
見喬鳴鴻還是一副麻煩樣,路光陰指着門框上的釘子問他:“你沒事在門框上釘釘子幹什麽?”
喬鳴鴻怔了下,才慢慢地說:“那是他釘的,是我的身高。雖然搬了很多地方,但他還是想堅持釘上去。”
“他?”路光陰意識到了喬鳴鴻口中的“他”是誰,“那位文物保護工作者?”
喬鳴鴻倒是沒想到路光陰會提這個身份,只應了一聲“是。”
路光陰沒再開口,喬鳴鴻一屁股坐下,好半天才說,“是,我騙了你。”
見喬鳴鴻打算繼續說下去,路光陰正準備坐下,聽喬鳴鴻說,“先別坐,我給你取個墊子。”
路光陰等他拿過墊子坐下,聽喬鳴鴻思索,“讓我想想該從哪兒講起?嗯,還就從小提琴這兒入手吧。”
他仰着頭,“他是國家文物保護工作者,在所有人中,他是與那些文物接觸最深的人,他有時嫌我吵鬧,便會威脅我說你再吵我就不要你這個兒子了。
我頂回去,‘你就我這麽一個兒子,你不要我,誰給你傳宗接代?’
他指着那些對我說:‘我有這麽多孩子不差你一個。’
我氣着了,直到他拿着一把小提琴過來,那時已經下班了,別人都走了,他靠着櫃臺,慢慢拉起了琴,他沒理會我,可我早就完全被吸引了,他問我:‘想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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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忘了和他賭氣忙着說‘想!’那以後有了空閑他便教我,我的琴技從一開始的鋸床腿到了能讓過往的人止步,直到那一天,路叔叔來了。”
路光陰經了眨眼直覺告訴他接下來發生的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喬鳴鴻繼續回憶:“我躲在一個房間裏聽見路叔叔說‘喬沉鳶涉嫌走私國家文物,和我們走一趟吧。’他被帶走了,我背着母親去看他問他事情的原委,他只是對我說‘別告訴你媽,相信我’。
路叔叔他們幫我向沈女士隐瞞了這件事,只說他離不開身,直到他帶着四樣文物出逃了,全省,直到全國通緝,從那以後,我鎖了這把提琴,帶着我媽開始了無休止的流亡生活,最終回到了這裏。
我找了一家較偏遠,彎路比較多,地形比較複雜的房子,慢慢定居下來。”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連一句話也不留給我們。”
我們這些年一直在逃,一直在等,直到一無所有。
“一直到你提起小提琴,我才開始想起另一個我。”
想起那黑暗的,麻木的,冷漠的過去。
他想起混着下水道與垃圾臭味的空氣,想起滿身煙酒味的女人塗着十斤的脂粉,想起趿拉着人字拖滿嘴黃牙的老大叔與挑塊頭發紋身抽煙的社會小青年……
只有這樣的環境才不會被人關注到。
世上有兩個我,一個在努力歡笑,一個在痛哭逃亡;世上有兩個我,一個沐浴陽光,一個墜落深淵。
“你恨他?”路光陰将琴與琴弓小心地放在一邊,曲起腿,兩手環着膝彎,頭枕在膝上。
喬鳴鴻學着路光陰的樣子懷着膝彎,下巴抵在膝上,他小聲說,“我不知道。我應該恨他的。”
“你又騙我,你其實并不恨他。”路光陰調整了一下角度,繼續說,“因為你相信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你相信他一定是被逼無奈,縱然你曾經怨過他,但終究不恨他,你缺的,是什麽呢?”
喬鳴鴻難得迷茫,聲音更低,“我不知道。”
路光陰擡起頭,将琴與琴弓遞給他,“你其實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承認。”
喬鳴鴻接過,輕輕撫摸着,他想起喬沉鳶曾手把手教他拉動琴弓,他想起喬沉鳶在閑餘時給他挨個介紹文物,他想起喬沉鳶會也和他鬥嘴,他想起喬沉鳶會和他合起夥偷偷給沈女士準備生日。
“老喬”,喬鳴鴻輕聲呼喚,他拿起身旁的琴弦,問路光陰:“想聽聽維也納金色大廳極別的小提琴曲嗎?”
路光陰嘴角明顯的勾起,聲音也染着笑意,“好啊。”
喬鳴鴻耐心地修起了琴弦,沈岚倚着門,給顧苒發消息。
岚:放心吧,光陰現在很好。正在看不二修鳶的小提琴。
小苒兒:知道了,謝謝。
沈岚動了動手指,最終給顧苒發過一句,我想見你一面。
顧苒看到這一句,眼眸微微睜大了些,她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該回什麽。
她想起路時瑾以前和她耍嘴皮子時說過:“什麽今天吃什麽?幾點回?見你一面啦”背後都還隐含了一句‘我想你了’。這個時候呢,你就可以回我一句‘親愛的,我也想你了,麽麽噠’!”
顧苒把他推開“惡心死了”,旁邊的小光陰一臉嫌棄地吐了吐舌頭。
顧苒慢慢打字,點擊發送,手機突然震動。沈岚打開,眼眸一亮——
小苒兒:我也是。
路光陰難得這麽有耐心,他托着腮問,“你不是就換這一根嗎?為什麽要全部擰松呢?”
喬鳴鴻邊擰過說:“老喬說了,如果不全部擰松,琴頸與琴碼會因為受力不均而變形。”
路光陰并不是很理解琴頸琴碼與G弦,但他一直都是很認真地在聽,喬鳴鴻的話逐漸多起來,講他剛開始鋸床時沈女士恨不得把喬沉鳶的爪子給剁了,講有關小提琴的歷史,講那些文物,路光陰開始還很清醒,後來被歷史折磨得受不住,整個人開始犯困。
喬鳴鳴聽着身側的“嗯嗯”聲逐漸低下去,直至聽不見。
他擰緊弦,朝路光陰看去,他的手搭在膝蓋上,頭枕在上面,睡着了,有些長的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眸。
喬鳴鴻輕輕笑了聲,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的肩,夕陽照過來,給路光陰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光,喬鳴鴻心裏有一塊地方忽地一塌:
他怎麽會有了想吻他的念頭?
喬鳴鴻臉一紅,“噌”地起身,進了屋子,發現桌子上有一張沈女士的字條:“我出去一趟,琴盒已經給你擦幹淨了,和光陰回去上晚自習吧。”
喬鳴鴻拿了條薄毯出去,輕披在路光陰身上,自己開始調弦,多年失修的音樂慢慢重新流淌起來。
路光陰是在琴聲中醒來的,他慢慢睜開眼,眼前的景象有些過于美好,讓他沒住意到毯子掉到了地上:喬鳴鴻閉着眼,嘴角啜着淺淺的笑意,發絲微打着卷,餘晖照過來,像給他戴上了一張金色的面具。
喬鳴鴻的演奏逐漸到了尾聲,他慢慢睜開眼,發現路光陰正盯着他瞧,喬鳴鴻吓了一跳,猛地一拉琴弓,比指甲劃黑板,鋸床腿更折磨人。
路光陰揉了揉耳朵,見不遠處突然飛起一群逃命的麻雀。喬鳴鴻正是無語時,突然聽見路光陰明顯地笑出了聲。
喬鳴鴻從未見路光陰笑得如此開心過,他整個人都是明亮柔和的,喬鳴鴻的心情也随之明亮起來。
他活動了下手指,重新演奏起剛才的曲子,袅袅琴音使飛過的小鳥都落在樹枝上,使秋風都忘記了奔跑,陪在樹的旁邊。
一曲終了,路光陰等了幾秒才問:“這是哪首曲子?我好像以前聽過一段。”
喬鳴鴻又拉了其中的一段,路光陰眼睛一亮,“對,就是這段!”
喬鳴鴻心裏笑着孩子氣,說:“《奇異思典》”。
路光陰點點頭,見喬鳴鴻小心地将提琴放回琴盒,起身對路光陰說,“走吧。”
路光陰歪了下頭,“去哪兒?”
喬鳴鴻抖抖沈岚的字條,“沈女士讓我們回去上晚自習,咱們班的合唱歌曲應該定下來了,我們回去要份曲譜,不是還有不到一個月了嗎?”
路光陰笑了一下,“好。”他撐着雙膝準備起身,喬鳴鴻卻朝他伸出一只手,“要我拉你起來嗎?”
路光陰說了句,“誰跟你去刁風弄月?”
他手一用力撐着起了身,結果雙退一軟要跪下去,喬鳴鴻忙扶住他。
路光陰兩手壓着喬鳴鴻的胳膊,聽見喬鳴鴻喉間明顯壓着的,沉沉的笑聲,路光陰耳垂泛紅,小聲嘀咕,“笑屁!”
“我是好心拉你一把,怕你站起來腿麻,結果你不領情啊。”他的尾音上挑,有些輕,滿是輕佻。
路光陰緩過勁,“滾!”
他率先向門口走去。
“等等!”喬鳴鴻叫住他,自己跑回屋內,不多時拿了件外套出來,“穿上吧,一會兒出了門就冷了。”
“不要”,路光陰拒絕得幹脆。
“行吧。”喬鳴鴻将外套往臂彎上一搭,“你拿校服外套了嗎?”
路光陰“……”我就沒想着今天還要回學校。
“不穿就披着吧”,喬鳴鴻還是将那件外套給路光陰披上,路光陰無意間看到了被挂破的針織衫被補好了,有些詫異,“你連這都會?”
喬鳴鴻壓住向上翹的嘴角,“你同桌無所不能。”
“誇你句就上天了。”路光陰攏了攏外套就往外走,喬鳴鴻沒看到他嘴角始終沒散的笑意。
他一路吵吵着和路光陰進了學校,現在是飯點,教學樓裏幾乎沒什麽人,路過的班級有人在選合唱的歌曲。
有個班正在放《Dream It Possible》,喬鳴鴻跟着哼了幾句,路光陰側臉,“你還會唱英文歌?”
糟!忘了維持學渣子人沒!
喬鳴鴻刮了刮鼻尖,“那啥,你聽錯了,我不會唱。”
“那你剛才唱的也不是調子啊?”
喬鳴鴻堅持,“你就是聽錯了,我唱的是‘為了追他媽俺掉了三個包’。嗯。”
路光陰卻問:“你為什麽拿那麽多包追他媽?”
喬鳴鴻心裏崩潰”我他媽的也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拿那麽多包追他媽!
喬鳴鴻不說話,忽聽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光陰,怎麽這麽晚回來?”
路光陰回頭叫了聲,“旺財。”
蘇偉財眉眼是彎的,過來就問,“怎麽穿這麽少?天氣到了晚上已經轉涼了……哎,你這衣服袖子有些長吧,顯得有些寬松。”
倒襯得你更瘦了些。
這一句他壓住了沒說。
路光陰不動聲色地稍提了提袖子,露出了骨節分明的手腕,“可能是我媽給買的稍大了些。
他心裏直嘀咕:喬鳴鴻怎麽不拿件小點的給我?
喬鳴鴻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袖子長點不好嗎?手冷了往裏一縮多合适。”
蘇偉財被噎了一下,只能說,“也是。”
路光陰及時出聲,“旺財,怎麽不見武威?”
蘇偉財神色緩了些,“鋼琴已經過來了,武威還留在音樂教室裏收拾後續,估什一會兒就能過來了。”
路光陰點點頭,蘇偉財跟上他們,路光陰又問:“曲子定好了嗎?”
蘇偉財有些頭疼樣,“他們已經吵了一下午了,地上掉的紙條全是讨論合唱的內容。”
他們三人步子不慢,就這麽一會兒便到了班門口,還沒進去,就已經聽到裏面吵吵。
姜子威不知道拉過了誰的板凳,正跷着二踉腿,腳還不安分地抖着,他咬了一口從史瑾瑜那兒順來的雞蛋餅,幾口咽了,猛一拍黑板,“大合唱要的是氣勢,要的是團結,《精忠報國》!聽聽這氣勢!”
楊淇也拉了個板凳過來,她也一拍黑板,“《精忠報國》能用鋼琴與小提琴?有本事你上大鼓啊?再說,《精忠報國》要求的是中氣,誰來個氣沉丹田?”
姜子威說不過去,只能反問:“那你說唱什麽?”
楊淇思考半天“不知道。”
姜子威又咬了一口餅,見門口有人叫班長開會,姜子威起身,将半個餅子放回書桌,板凳推了回去,一抹拉嘴又是一個正經的班長。
姜子威出去後,楊淇麻煩地嘆了口氣。
路光陰三人才進來,喬鳴鴻放下琴盒,問了一句,“咱們沒有一個明确的範圍?”
楊淇抓了抓頭發:“沒有,學校就說了句正能量,但這也太籠統了。”
蘇偉財問,“那別的班如何了?”
楊淇更麻煩了:“18個班中已經有快一半的班定下了,他們大多圍繞紅色基因,據我所知有《黃河大合唱》《沒有共産黨就沒有新中國》《紅旗飄飄》,還有幾個班圍繞少年,選的《少年中國說》。”
“所以……”蘇偉財思考。
“所以……”喬鳴鴻看路光陰。
路光陰,“看我幹什麽?”
楊淇:“因為就你不說話。”
路光陰無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們要想取得好成績,要麽在唱功上壓過別的班,我覺得這不太現實,所以我們選的主題可以和別的班不同。”
他推辭,“我語文不好,想不出來。”
喬鳴鴻擺手,“我也就在考試時頂點兒用,找個語文好的。”
蘇偉財想了一會兒,與喬鳴鴻異口同聲地說:“林夕!”
周圍的同學紛紛轉過頭去,甘錦梨輕輕拍了拍林夕,“林姐姐,好多同學在看你。”
林夕不動聲色地将魔方放進書桌最深處,這才轉過身,見朱局不在,她松了口氣,畢竟朱局還是班主任。
她說,“什麽事?”
楊淇剛才跟着路光明他們到後面,她朝林夕招了招手,林夕過去,被喬鳴鴻按着坐下。
林夕“……”我怎麽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楊淇開口,“幫個忙,關于合唱,除了愛國,少年還有什麽适合我們的?”
林夕看了眼喬鳴鴻,“你怎麽連這也想不到?”
喬鳴鴻移開目光,林夕無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嘛,國家社會個人嘛,國家學校已經安排了,社會咱也想不到,只能從個人這兒入手了。都看我幹什麽?”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還是楊淇提問:“為什麽我們不知道學校安排?”
林夕“害”了一聲,說,“臨近合唱,這幾天班裏都在定歌,學校此時叫班長開會,肯定是一,靜下心以學習第一,二……”
“學校規定再唱一首!”
楊淇拍手,“那就是了!”
“愛國,敬業,誠信,友善”,喬鳴鴻慢慢念叨,“那就是友善了。”
蘇偉財接口,“那我們念詞,指揮及人員站位分配好了嗎?”
楊淇尴尬地繞着頭發,“還沒有。”
場面一度有些尴尬。
“那就晚四安頓吧,集體讨論一下。”
姜子威開完會從後門進來,正好聽到這個問題。他眼尖,還看到了喬鳴鴻的琴盒,打趣:“喲,金色大廳來了。”
喬鳴鴻得意地一挑眉,胳膊肘子捅了路光陰一下,“你看人家多會說話。”
路光陰當着衆人的面翻了喬鳴鴻一個長達1秒的白眼。
衆人先是一愣,并不怎麽相信這種賭氣行為會發生在路光陰身上,直到林夕沒憋住笑,衆人才相信。
啧,人設又崩了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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