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告別

告別

喬鳴鴻極輕地眨了下眼，然後慢慢坐回原處，“你當年……原來是這樣想的嗎？”

喬沉鳶又說，“我當時的确給還未出生的你想過很多名字，當然比這個名字好聽的不少，但是我和你媽最後卻默契地同意了這個名字，現在想起來我們還是不會取名，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喬鳴鴻沒說話。

“跟你們說啊，當時不二還沒出生的時候，鳶為了給他起名字，那真是從古漢語字典翻到現代漢語字典，本來都已經看完了，結果才發現看得不是最新版的。我當時在旁邊差點笑過去。”

時間線回到十八年前的剛進入的十二月份，地點來到一條小巷。

外面溫度有零下十幾度，屋內卻暖和得很。

喬沉鳶已經在書房待了一上午了。

沈岚推門進去的時候發現地上堆得全都是紙，她邊收拾邊看，發現都是一些字在古代和現代的釋義。

“你這是在……研究一篇新論文？”沈岚走得很慢。

喬沉鳶看到她不方便立馬起身，“我的小公主，您怎麽還親自過來了啊，這都快要生了咱能不能安分地坐在床上緩着，有什麽事我來就好了啊。”

沈岚看了看即将分娩的肚子，然後慢慢坐在喬沉鳶專門給她調整過的椅子上，她靠着喬沉鳶，“我都坐了這麽長時間了，也該起來慢慢走走，活動一下身子了。”

喬沉鳶卻怕她出點什麽事，“你都這麽辛苦了，還是好好休息吧，萬一你磕着碰着怎麽辦呢？”

沈岚将紙整理好，然後有些抱怨，“隔壁張姨三十多生孩子，生産前一天還能騎着自行車滿大街跑，我又怎麽會有事？”

喬沉鳶是怕了她，“好好好，你最厲害了，我們先坐好好不好？”

沈岚向他懷裏靠去，舉着手中的紙問喬沉鳶，“你寫這些字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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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沉鳶慢慢撫摸着沈岚的長發，“你挑兩個字，給……”

沈岚長長地“哦”了一聲，“給我根筆，你剛說什麽來着？”

喬沉鳶把筆遞給她，然後補全剛才沒說完的話，“給未來出生的孩子當名字。”

沈岚手一抖，立馬把一個“靜”劃了。

喬沉鳶不知道該說什麽，然後說，“天意，孩子以後性格像你。”

沈岚滿意地哼了一聲，“他以後一定會招很多小姑娘喜歡的。”

然後兩人開始選字，兩人從下午選到晚上七點，最後還剩九十八個字，沈岚有些困了，于是說，“我們能不能把這些字團成一個小團，讓兒子自己來抓，自己的名字還是自己決定好。”

喬沉鳶想了想，“也可以。”

誰想到兒子一抓抓了一大把。

沈岚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被口水浸濕的紙團，對喬沉鳶說，“現在怎麽辦？”

喬沉鳶看了看還在咿咿呀呀叫個不停的兒子，于是說，“叫‘鳴鴻’吧。”

“什麽？”

喬沉鳶拉過沈岚的手，在她手心慢慢寫。

“鳴鴻？”沈岚念了一下這個名字，“喬鳴鴻……倒是也不難聽，是不是對于平常的名字有些特殊了？”

喬沉鳶想了想說，“還好吧，我知道你想了不少名字，要不再想想？”

沈岚趴在炕上，看着小兒子，認真地喚了聲，“傲天？”

兒子還是咿咿呀呀地叫着，完全不理會這個名字。

沈岚于是又叫，“晏舟？”

小兒子直接扭過身子不看她了。

沈岚又叫了幾個名字，無一例外沒有反應，她于是叫了最後那個名字，“鳴鴻？”

小兒子轉過身，很高興地答應了。

“他還真答應了。”

喬沉鳶得意，“那當然，畢竟他有這麽好的父母啊。”

喬鳴鴻不明所以，但還是很高興地爬到沈岚的懷裏。

“原來鳴鴻的名字是這樣來的。”顧苒聽沈岚講完，看到了旁邊沉默的路光陰，他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光陰？”顧苒叫他。

路光陰回神，“媽？”

沈岚懶懶地趴在顧苒肩頭，“光陰不回去看看嗎？”

路光陰想了想，“還是不了，他們之間應該還有很多想說的，我覺得我還是一會兒再回去好。”

顧苒于是拿出手機，給路光陰看蘇偉財剛發過來的消息：

“苒姨，我和武威準備轉學了，謝謝您和路叔叔當年對我和武威的照顧，也感謝這麽多年了光陰一直願意陪在我的身邊，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對，親自道歉我覺得我應該說不出口，還是就這樣說吧。苒姨，岚姨，還有光陰，對不起。”

路光陰睜大眼，“他們什麽時候走？”

顧苒翻了翻聊天記錄，“現在應該在收拾東西。”

路光陰疑惑，“他們不是轉學嗎？為什麽現在就要收拾東西？”

“因為要搬去另外一座城市啊。”

路光陰沒忍住，向顧苒和沈岚說了聲“再見”就向蘇偉財那裏跑去。

他撥通號碼，很快被接起，“光陰？”

“你要去哪兒？”

蘇偉財愣了一下，然後說，“南方，那裏有我父親以前留下來的産業，以前一直閑暇時我偶爾插手管管，現在過去正好全部接手。”

“可是馬上就要高三了，你們過去得這麽突然，能來得及趕上進度嗎？”

蘇偉財對武威說了聲，“記得那幾個箱子小心點放”，然後繼續說，“放心吧，我們不會落下的。”

他站在樓上，看路光陰已經跑到了樓下，“慢點跑。”

路光陰慢慢站定，“你已經看見我了啊。”

蘇偉財笑了，“你無論站在哪裏我都會看見的。”

這話說得有些暧昧了。

路光陰咬了咬下唇，然後聽蘇偉財問，“你過來就是單純地問我轉學的事？”

路光陰擡頭看他，“我想說……對不起。”

蘇偉財愣了一下，然後聽路光陰說，“我答應過你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可是那天晚上我……”

蘇偉財慢慢聽路光陰說，然後突然叫了他一聲，“光陰。”

“怎麽了？”

蘇偉財問他，“如果我們回到那天晚上，我也沒有說出那樣的話，你還會和喬鳴鴻走嗎？”

路光陰沉默了，電話裏傳來風吹過的聲音，蘇偉財看着樓下的身影，像當年一樣。

時間線回到那場大火發生八個月後——

小光陰站在樓下，朝二層喊，“阿璟！出來玩啊！”

蘇翃璟抱着自己蜷縮在小房間裏，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父母已經離開他快一年了，他還是沒法接受這一切。

小光陰被人領上來，然後到了蘇翃璟房間門口。

管家對他說，“少爺還是不肯出來，您看是否……”

小光陰擡頭看看管家，然後搖搖頭，“您幸苦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管家感激地看了小光陰一眼，然後躲到轉角悄悄看着。

小光陰敲了敲門，然後聽見裏面傳來一聲“滾！”

小光陰被吓了一跳，然後又敲了敲門，“阿璟！”

裏面的空氣安靜了一瞬，然後蘇翃璟也沒回應，于是小光陰踮起腳開了門進去，“我來啦！”

他關好門，見蘇翃璟就蜷縮在牆角，還在不住地顫抖。

小光陰來到他面前，輕輕叫了一聲，“阿璟？”

蘇翃璟慢慢擡頭，臉上滿是淚痕。

小光陰眨了眨眼，然後把他抱在懷裏，“不哭了不哭了，一切都過去了，我還在這裏不是嗎？”

蘇翃璟眼淚止不住地淌。

于是小光陰換了一個策略，“那就全哭出來吧，有什麽話都可以說出來的，我會一直聽着的。”

蘇翃璟反而不好意思再哭下去了。

小光陰又說，“那我給你唱歌吧。”

蘇翃璟沒忍住，把耳朵堵上了。

“爸爸教我的方法怎麽都不管用？”小光陰在心裏吐槽，然後聽蘇翃璟帶着哭腔地問他，“有股香味。”

小光陰松開他，然後把顧苒交代他買的花拿出來，“花，賣花的姐姐說今天早上剛送來的，你看！”

金色的向日葵開的剛好，蘇翃璟湊近聞了聞，“為什麽會買向日葵？”

小光陰努力地想顧苒對他說的話，“小蘇要是問的話，你就說花語是信念、光輝、高傲、忠誠，代表着勇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花店的姐姐補充，“向日葵綻放的不只是愛情，還有對夢想、生活的熱愛……”

可惜他當時只記住了路時瑾說的一句，“能拿來炒瓜子。”

所以他抖了抖花，說，“你哭累了就剝上面的瓜子吃。”

蘇翃璟被他逗笑了，然後說，“好啊。”

管家聽着裏面傳來笑聲，欣慰地走了，感謝上天派來這個小天使，真是我們家少爺的救贖。

日落時分，小光陰準備離開，他站在樓下，朝趴在二樓陽臺上的蘇翃璟擺手，“阿璟再見！”

蘇翃璟抱着那束向日葵，朝他揮手，“光陰再見！”

時間線回到現在——

路光陰擡頭看着蘇偉財，他張嘴，“可是回不到那天了。即便你不會說出那樣的話，我還是會和喬鳴鴻走，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蘇偉財聽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有人在他身後說“您要的東西到了。”

蘇偉財擺手示意，然後說，“光陰，向後看。”

路光陰接過了一束開得剛好的向日葵。

“他為什麽沒有你說的香味？”

蘇偉財笑了，“有香味的是香瓜子，可能是當年你不小心蹭上了苒姨的香水。”

路光陰試着回憶，那天出門時明明是路時瑾抱了他。

“大男人還噴香水，啧啧啧”，路光陰心裏吐槽。

“怎麽想起送我花？”

蘇偉財無奈地說，“光陰，你真的對感情很遲鈍，你不知道向日葵的花語嗎？”

路光陰心想：除了當年我媽交代的還有啥？當時我就記着給你炒瓜子了哪管什麽花語。

蘇偉財知道他沒了解過，于是說，“回去問問喬鳴鴻吧。”

路光陰抱着花，“你明天走？”

蘇偉財點頭，“早點過去早點安頓好。”

“你還會回來嗎？”

蘇偉財故意問他，“你想我回來嗎？”

路光陰表示，“自然是希望你還可以回來看看的，但是……”

蘇偉財點頭，“好啊，有時間我一定會回來的。”

路光陰準備轉身走了，“那好，你先安頓吧。”

“光陰！”

路光陰疑惑轉身，“怎麽了？”

蘇偉財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謝謝你。”

“哎？”路光陰一愣，“為什麽要謝我啊？”

蘇偉財不回答他，然後說，“還有……對不起。”

路光陰沒說話，蘇偉財屏住呼吸，有些緊張，接着就聽到了路光陰帶着笑意的聲音，“原諒你啦。”

蘇偉財補充，“還有喬鳴鴻的。”

路光陰轉身走了，“我會幫你轉告他的。”

蘇偉財挂斷電話，看了看收拾得差不多的行李，突然喊了聲，“武威！”

武威着急忙慌地跑過來，手上還有沒裝進行李箱裏的衣服，“少爺！”

蘇偉財看他這副傻樣，笑着說，“我就是叫叫你。”

路光陰抱着向日葵回去時，發現喬沉鳶已經不在了。

他把花放在床頭，聽喬鳴鴻問，“你去見蘇偉財了？”

“啊？嗯。”路光陰沒想到喬鳴鴻一下就猜到了。

他于是問，“所以向日葵的花語究竟是什麽？”

喬鳴鴻嘀咕了句“你也不怕我吃醋”，然後說，“沉默的愛。”

路光陰怔住了，原來是這個意思的嗎？那他當年那麽小就送花，這不是……

“鳴鴻。”

“嗯哼？”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的錯覺，喬鳴鴻總覺得這一聲“鳴鴻”裏帶着點心虛。

“和你說件事。”

喬鳴鴻自然是樂意分享他沒參與的路光陰的童年的，結果聽完他就不高興了。

“生氣了？”

喬鳴鴻用被子蒙住頭，“沒有，把花拿遠點，我花粉過敏。”

路光陰掀他被子，“少騙人，你先把你那個間歇不規律性神經痙攣等綜合症治好再說。”

喬鳴鴻探個腦袋出來，“你怎麽還記着那個病啊？”

路光陰攤手，“畢竟是你認真編出來的，我總得認真記一下。”

喬鳴鴻這下心虛了，“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你現在都沒喝完那些小藍瓶呗。”

喬鳴鴻怎麽也沒想過，他設想顧苒或是沈岚甚至是那位中醫，都會告訴他真相，沒想到自己輸在了小藍瓶上。

他于是把被子扔在一邊，“我沒生氣，就是感覺好像沒有完整參與了你的童年，有些遺憾罷了。”

路光陰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揉揉他的頭發，“那現在邀請你參與我的餘生，你要來嗎？”

喬鳴鴻一時被這話打懵了，他臉一紅，忙着說，“你先等等，讓我有點準備！”他呼哈呼哈大喘了幾口氣，然後說，“你現在可以重新說了。”

路光陰推他，“滾蛋，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他轉移話題，“你和喬叔叔……怎麽樣了？”

喬鳴鴻回憶兩人最後的對話：

“那你以後怎麽辦？”

喬沉鳶放下多年來的包袱，現在一身輕松，“還沒想好，要不就是恢複原來的工作，要不就是換個工作。”

喬鳴鴻解釋，“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回來和我們一起住？”

喬沉鳶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就聽喬鳴鴻繼續說，“我一直都知道媽那間房永遠都準備了一床多出來的被子，也知道這麽多年了她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但是心裏一直在惦記你。”

喬沉鳶攥緊拳，聽他問，“那你今天晚上回來住嗎？”

喬沉鳶損他，“那你最好去找光陰，別打擾我們之間的小情趣。”

喬鳴鴻存心氣他，“我肯定還會像小時候那樣半夜把三天沒洗的臭襪子塞你枕頭下面。”

喬沉鳶警告他，“小心你媽半夜就拿着掃帚追着你打。”

喬鳴鴻不在乎，“我媽才舍不得打我，她要是動手，你肯定在我前面。”

喬沉鳶沉默了，然後慢慢說，“也該打。”

喬鳴鴻意識到什麽，剛準備煽情，就見喬沉鳶站起來準備走，“行了，少煽情，我回去收拾東西了。”

喬鳴鴻剛掐大腿掐出的淚一下白瞎了。

他趕人，“去去去！”

喬沉鳶笑了，“你還是按照我們的意願長起來了。”

喬鳴鴻想起“鳴鴻”二字的含義，于是說，“那當然了，我可是一直在飛翔的小鳥啊！”

路光陰知道他終于與過去的自己和解了，于是說，“那就好，準備準備高三吧。”

喬鳴鴻癱回床上，“好不想開學啊！”

路光陰以為他會說“學習壓力大”之類的話，結果他卻說，“有我這麽個天才其他好學生不得羨慕死嗎？”

路光陰人麻了，不是和解了嗎？怎麽還沒把自戀這個點告別——

喬鳴鴻感概了半天，發現路光陰不說話，于是非要腆着臉，非要聽路光陰誇他一句。

路光陰把花塞他懷裏，一把推開他，“一邊兒呆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