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人不如故
第10章 人不如故
可能是因為剛才趴方向盤上睡覺的時候夢見了什麽,夢中情景和現實存在某種反差,鐘慎醒來後臉上挂着恍惚的神色,車開出半天他才清醒,在副駕上正了正坐姿,問奚微:“我們去哪兒?”
“吃飯,我剛才也沒吃飽。”天際最後一縷光線折進車窗,落在奚微優美的側臉上,“想吃什麽?今天讓你選。”
“……”物以稀為貴,奚微的溫柔也是。
雖然此時此刻他臉上根本沒有半分溫柔,但“讓你選”堪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鐘慎看了他好幾眼,又看了看窗外,擔心剛降落的夕陽下一秒重新跳出地平線,世界變成幻想小說。
“給你五分鐘考慮。”奚微的左手略微攥攏,按着方向盤。鐘慎忽然注意到,他手裏拿着一個東西,像玉質地的挂墜,或是其他某種分類不明的飾品。
察覺他的目光,奚微道:“剛才我爸送的,說是請某位大師開過光,給我提運勢,旺桃花。”
奚微口吻頗為不屑,當笑話講:“就這麽個玩意兒,人家收他一百萬。我懷疑我爺爺的智商都遺傳給我姑了,我爸一點沒分着。”
他可以調侃自己家人,鐘慎卻不适合一起笑,低聲道:“旺桃花?”
“他們催我結婚。”奚微說,“無聊。人都是獨自生,獨自死,卻偏要強迫兩個不相幹的人在路上湊成一對,有意思麽?”
“沒意思。”鐘慎順着他說。這會兒是真正地清醒了,夢境和現實重歸統一,夕陽徹底消失不見,街道上暗沉沉,風聲止息,起了一層蒙蒙的霧。
車子破霧而出,五分鐘後,鐘慎終于想好要吃什麽,對奚微提議:“去我家怎麽樣?我做飯。”
“可以。”奚微沒意見,去哪兒都一樣。鐘慎是公衆人物,去餐廳反而不大方便。但本來是打算帶鐘慎找一家私房菜之類的地方吃東西,結果變成他自己做,還真是不怕麻煩。
奚微很少去鐘慎家。他們的關系類似老板和員工,明湖別墅是鐘慎上班的地點,至于鐘慎自己的家什麽樣,奚微不關心也沒理由拜訪。
但畢竟在一起七年多,偶爾也去過幾回。上回去是前年,印象中那套房子精致有餘溫度不足,缺乏生活氣息,後來不知道怎麽樣了。
奚微記得地址,調整了下導航。鐘慎在他旁邊用手機點外賣,說是家裏沒食材,現買一點才能做。
這樣一講更麻煩,奚微瞥他一眼,鐘慎臉上竟然沒有半點不耐,屏幕上顯示某生鮮超市頁面,很快買完,轉頭問他意見:“兩個菜會不會有點少?簡單吃點?”
“行。”奚微沒挑剔,剛才在家裏那頓十分豐盛,但叫人倒胃口,換小菜調劑正合他意。倒是鐘慎,叫他選也不選,最後還是按照奚微的喜好來做,永遠把服侍金主放在第一位,體貼。
不過話說回來,鐘慎在飲食方面有什麽喜好,奚微一點也不知道。
奚微不喜辣,不喜油膩,輕調料,偏好食材的原汁原味。鐘慎也這麽吃,看不出差別。
車子開進小區,停在鐘慎家樓下。他住高層,進電梯刷人臉識別,奚微上回來的時候錄入過,不過一次也沒用過。
下車時不到六點,生鮮外賣恰好送到,兩人順便提上去,鐘慎熟練地開燈,把食材拿進廚房,給奚微倒了杯溫水,叫他在客廳稍等。
等待最是無趣。奚微是個領地意識很強的人,當他在自己家,其他所有人和事物都是擺件,他可以不理會。但當他在別人家,“擺件”變成他,他卻很難融入到陌生的環境裏,忍不住想聊兩句,排解枯燥和不适。
奚微倚在廚房門口,盯着水池旁擇菜的男人,突然說:“鐘慎,你想過結婚嗎?”
鐘慎正在削莴筍,聞言手一抖,削皮器差點打在手上:“沒有,怎麽突然問這個?”
奚微問:“你是同性戀還是雙性戀?”
“……”鐘慎頓了頓,“不知道。”
“不知道?”
“沒想過。”鐘慎低着頭,下颌線在光照下顯出一層模糊的虛影,表情有點看不清。奚微覺得這個回答很難懂,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或者都喜歡,不是很明顯嗎?有沒有感覺自己最清楚。
但鐘慎這麽說,他也不追問。其實不是想聊這方面,純粹是沒什麽可聊,随口起的話題。
奚微走近幾步,看水池裏那些被鐘慎削碎的莴筍皮。另一份食材是西藍花,用蝦仁炒,都是家常小菜,不費什麽時間。
鐘慎的手生得好看,手指夠長,手型也好,有一種不論抓握什麽都很有力也很養眼的美感。奚微突然從背後按住他的手臂,給廚師添亂,“我們好像沒在廚房做過。”
腔調平平常常,不像引誘。但說出來就已經達成暗示效果,兩層衣料下鐘慎手臂繃緊,手上還沾着水便轉過身來,把奚微抵在了流理臺上。
很難看穿他是被引誘了,還是在故意順從奚微,冰涼的手掌扣在奚微後腦,用力地吻下來。
水龍頭忘記關,在越發沉重的氣息聲裏連綿流淌,盛西藍花的玻璃盆水滿四溢,鐘慎突然低下,親奚微的脖子。頸動脈,氣管的近側,不知為什麽他特別喜歡這裏,用牙齒細細地齧噬,用手指緩緩地摩挲。親了将近兩分鐘,後腰抵着流理臺不舒服,奚微推他,“還是先做飯吧。”
“……”鐘慎已經有點進入狀态了,鬓邊出了汗,眼裏閃過一絲克制,還是聽奚微的,說“好”,“那你去外面等,好不好?”
他慣常愛用“好不好”“可以嗎”之類的措辭,是恭敬的請求,也像在哄人。但論恭敬,他很少對奚微用敬語。不說“您”,也不叫“奚總”,連奚微的大名都很少叫,大多時候省略稱呼,只說“你”。
好像名字和稱呼沒意義,“你”才是獨一無二的。
奚微早就習慣,攏了攏衣襟轉身走了。
鐘慎的家有二百多平,房間少,大多空間是打通的,在門口能一眼望見遠處空曠的陽臺。
客廳牆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相框,照片選用鐘慎曾經拍過的某本時尚雜志封面:他身披黑衣站在猶如天國的高臺上,腳下是斷裂的臺階,身軀前傾,做跌堕之态,衣衫獵獵如翼,他像一只尋死的鳥。
奚微看了一會兒,莫名感覺不太喜歡,收回視線去別處逛。
鐘慎的房間很整潔,但看得出在布置上沒花過心思,他常年趕通告待劇組,或者陪奚微,回自己家的時間不多。
有一間書房,門半敞着。奚微走進看了看,也沒什麽特別的,書櫃很空,鐘慎顯然不常買書,還有幾本是他送的。書櫃旁邊是一個獎杯收藏櫃,陳列着鐘慎出道以來獲得的所有榮譽,有電影節重量獎項,也有各平臺頒發的人氣獎。還有一層裏放着他過往所有戲的劇本,從紙張痕跡判斷,已經翻舊,做收藏用。
奚微到書桌前坐下來。這才留意桌上也有東西,竟然是一本佛經。
深黃的封皮,密密麻麻的小字,呈翻開狀态,放在紙和筆上面,似乎是上回抄寫到一半就離家,沒來得及收拾。
鐘慎獨居,自然是他自己抄的,他的筆跡奚微認識。但他抄經不是逐字逐句抄,有幾句反複寫了很多遍: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奚微沉默了。他不知道鐘慎還有這愛好。
恰好鐘慎做完菜,發現他不在客廳裏,來書房找人,見狀快步走來把經書合上了。不等他問,鐘慎先解釋:“下部電影要用的,提前研究一下。”
奚微點點頭:“我還以為你信佛,沒看出來。”
鐘慎似乎有點介意他的語氣:“信佛怎麽了嗎?”
“沒怎麽,只是覺得……”奚微想了一下措辭,“跟你不搭,你看起來不像有信仰的人。”又問他,“你研究出什麽了,這兩句什麽意思?”
鐘慎低聲道:“可能是教人四大皆空吧,別起妄心,不要着相。”
奚微卻另有看法:“想不起妄心,就是非心。想不着相,就已經着相。”
“……”鐘慎哽了下。
奚微好像什麽都懂,但又都不怎麽經心,說完走出書房,去洗了一遍手,到餐桌前坐下準備吃飯了。
**
這頓飯吃得不太有滋味。餐前的一陣旖旎被牆上那幅照片和鐘慎書房裏的經文沖散,奚微幾次想找話題,但擡頭看見鐘慎那張讓人不知道怎麽形容的臉,都感到一陣無形的壓抑,若有似無,在空氣中漫開。
“你心情不好?”奚微少見地關注鐘慎的感受。
“沒有。”鐘慎用公筷幫他夾菜,說了個讓人不好懷疑的理由,“只是有點累。”
“你該給自己放假了,跟唐瑜說歇一段時間,工作不用那麽拼。”奚微的腔調堪稱友善,但也僅此而已。又吃了幾口,他放下筷子,“我晚上約了人打牌,你一起去嗎?”
鐘慎看他一眼,似乎在判斷這句邀請是認真的還是随口一客套,感覺更像後者,奚微已經站起來穿大衣,沒有等他一起的意向。
鐘慎道:“不去了,正好我妹找我,家裏有點事,我叫她過來吧。”
“好。”奚微淡淡道,“那我走了,不用送我。”
說着別送,到門口他的腳步卻頓了頓,回頭朝鐘慎輕輕一瞥。
以前有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鐘慎和奚微之間何止百日、千日,乃至萬日。奚微略一猶豫,想了想說:“如果你有想不通的困難,其實可以對我講。”
他指了指手機,示意可以發消息。然後沒管鐘慎的反應,推門關門一氣呵成,人已不見蹤影。
**
一年前,2023年的第一天,奚微和鐘慎沒一起過。
他們在跨年夜相聚,早晨道別,各忙各的事,彼此不過問,當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年後的今天,一切舊照,2024年的月亮還是那個月亮,鐘慎也還是那個鐘慎,常常沉默,偶爾殷勤,但殷勤的極致也不過是黏奚微更近兩步、在門外多等一會兒,連撒嬌都撒得很隐晦。
奚微懷疑自己可能真的是年近而立,在家裏的百般催促下,心态有點變了,開始覺得人不如故,或許可以嘗試多給鐘慎一分耐心,讓這段關系變得更稱意。
至于怎麽才算“稱意”,他暫時還沒細想。
奚微獨自開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兜風。
約了賀熠打牌是真,但時間還沒到。今天下午他回家吃的那頓飯,最終沒能定下什麽:爺爺态度堅決,爸媽從旁游說,姑媽幫忙解圍,姑父和弟弟負責添亂……好一鍋大雜燴。奚微當時煩得不行,現在回想卻覺得好笑,最好笑的當屬他爸送的那枚百萬開光玉墜——
奚微一手把方向盤,另一手下意識摸向口袋,但竟然沒摸到。
他微微一愣,突然記不起剛才順手把它放在哪兒了。
他到路邊停車,打開燈,車內翻找一遍,沒有,衣兜和褲兜裏也沒有。
雖說他并不相信帶塊玉就能提升運勢,但他爸用一百萬智商稅買來的東西,第一天就丢,未免有點太晦氣。
奚微想了一下,只能是落在鐘慎家了。左右也是兜風,他掉轉方向原路返回,又回到了鐘慎的小區。
一來一回,将近一個小時了。奚微第一次像男主人般刷臉上樓,突然想起這套房子是他送給鐘慎的——送的東西太多,記不清了。
當時鐘慎可能是第一次收這麽貴重的禮物,堅持要把他倆的名字一起寫在房産證上,奚微很無語,心想“你是不是有病”,嘴上嘲諷道:“我目前沒有跟人一起買婚房的打算。”
鐘慎啞火,不提了。
奚微想着突然複蘇的往事,走出電梯。門鎖也錄了他的指紋,一按便開。
不過意外的是,家裏不止鐘慎一個,鐘念也在。
兄妹倆并肩站在陽臺上,正在聊天。
奚微遲鈍地想起鐘慎剛才說的“家裏有點事”,大概現在談的就是。
鐘慎不想給他聽,奚微也沒那個興趣聽,正要發出點聲音提醒他們有人來了,奚微卻忽然聽見鐘念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奚微不是要結婚了嗎?”連名帶姓地叫他,語氣不太友好,“怎麽還不結啊?他早結我們家早解脫,求他了,快點。”
奚微動作一頓,沒聽懂。
陽臺離玄關有段距離,那邊的談話聲也不那麽清晰。鐘念少女腔調脆生生的,帶着點幼稚:“那天熱搜媽心髒病都犯了,怕你擔心,沒告訴你,可我忍不住。”
鐘慎的嗓音更低:“嚴重嗎?”
“就那樣,老毛病。”鐘念說,“都怪姓奚的,不就是有幾個臭錢,淨幹欺男霸女的缺德事,資本家沒有好東西。你到底什麽時候能擺脫他呢?爸媽打電話你總不接,讓我來問。我其實理解你的,工作那麽累,一邊安撫奚微一邊安撫爸媽……”
聲音低下去,有幾句聽不清,“……反正我覺得,哥,你還是早點跟他斷了好,其實他也不見得能把你怎麽樣,你演技好,有能力,擺脫他也能東山再起啊,更何況,爸媽都覺得不幹這行也挺好,天天受氣,何必呢?賺那些錢都是精神損失費,還不如回家安穩過日子。”
鐘念跟哥哥性格相反,特別活潑話多,她一直在說,鐘慎不怎麽回應。鐘念又說:“奚微最近又為難你了嗎?”
“沒有。”鐘慎答了句,雖然是否認,但言下之意竟然好像是默認奚微以前經常為難他了。
奚微在門口遠遠地聽着,從莫名其妙到臉色慢慢沉下來。
什麽意思呢?
他每句都聽懂了,但每句又都沒聽懂。
——原來鐘慎一直避着他接電話,是因為他們鐘家人在背地裏天天罵他呢。
敢情他是一個欺男霸女的資本家,欺的是誰?鐘慎嗎?
明明是你情我願的事,怎麽就變成欺男霸女了?既然這麽不情願,這些年又何必收他的房子收車又收錢?
虧他剛才竟然還在想,“人不如故”。
奚微冷下臉,屈起手指敲了敲門。
“咚咚”兩聲,比催魂驚心。陽臺裏驟然一靜,兄妹兩個同時回頭。
太遠,有點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奚微當他們是死的,徑自進房間找那枚玉墜,從客廳找到書房,終于在書桌上找到了。
奚微轉身出門,鐘慎錯愕至極,回魂似的追上來抓住他衣袖,叫了聲好久沒叫過的他的名字,“……奚微。”
奚微冰冷的臉色下壓着怒火:“松開。”
作者有話說:
注:本章兩段經文引用自《金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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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