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裴峥說四點半到家樓下接裴讓。
原本沒說這茬,裴讓還準備打車去餐廳。
這下倒也好,省事兒。
不過就是裴峥會提前看到他拎一個禮品袋子。
裴讓沒有保留驚喜的習慣,想着在車上給裴峥禮物也行,還能突出他這個“乖巧弟弟”不夠圓滑的天真。
等待的時間裏他再次複習了一遍社交話術,整理好自己的着裝,拎着禮品袋子在四點十五分下樓,在樓前的林蔭道來回走動。
大約在四點二十分,一輛銀灰色的大奔從小區東門的方向駛來,他停下步子,車也停在了他身側。
車窗徐徐落下,傳來裴峥的聲音:“等了有一會兒了吧。”
“也就剛下樓。”裴讓答,正想繞到車後排,被裴峥叫住。
“坐副駕駛,反正現在只有我們倆。”裴峥說。
大腿發話,裴讓怎敢不從,乖乖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手上的禮品袋子就被裴峥看了個正着。
裴峥也不吱聲,瞥見裴讓系好安全帶後,平穩地發動汽車,似等待裴讓自己開口。
行吧,送禮自然要主動。
裴讓先扯了些閑話,繞了一圈繞到了禮物上:
“哥,這些日子多有麻煩您,我也不會挑什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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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磕磕巴巴地講完,裴峥那邊先行打斷了:“謝謝,你有心了。”
這樣就可以了吧。裴讓心想,胳膊上被自己肉麻起來的雞皮疙瘩也平複下來。
“是圍巾,希望您能喜歡。”裴讓補充說。
“別那麽客氣。”裴峥專注地看向前方,沒分餘光過來,“你都客氣一個月了。”
語氣不輕不重,裴讓暗自揣摩,尋思着裴峥多半是聽膩了他您來您去,忙點點頭:“好的,哥。”
裴峥輕笑了一聲:“你一直那麽乖的嘛。”
裴讓一時也不知他是誇獎還是諷刺,咬牙假笑着:“過獎了,哥。”
不管是誇獎還是諷刺,都應承下來了事。
裴峥沒那麽多話,裴讓不找話題車廂裏便再次靜谧無聲。
但他的話術還要留一點到餐桌上,不然飯會吃得很幹巴。
裴讓已經絕望地想為什麽他哥會來接他了,總不可能是為了拉近他倆的距離。
也許是順便呢。
大概有二十分鐘的車程到餐廳,裴讓百無聊賴地看着車窗外邊流動的街景。
到秋天,作為行道樹的洋紫荊依舊能迎風招展地開花,裴讓默默地在心裏數着花樹的顏色,用來打發時間。
期間,他還是沒忍住偷偷地用餘光打量他哥。
裴峥相貌生得極好,側臉線條優越而鋒利,無論何時都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對此,裴讓只能用他這位生人勿近的哥哥比他矮半個頭作為安慰——屬于是某種意義上的精神勝利法。
哪怕是在裝乖,裴讓骨子裏的頑劣依舊在不服氣地跳躍。
要壓制不住,會不會完蛋?
完蛋的結果是他被裴峥逐出家門,從此卑微地打工過活;當然如果裴峥背後有黑.道勢力,他可能活得不是那麽齊全。
綜合來說,完蛋的結果沒有那麽壞,只是他目前還不太想完蛋。
所以壓制,所以裝乖,所以選圍巾當禮物,所以打量裴峥也只能偷偷地看。
再根據裴峥的不滿意,悄悄修改裝乖的程序,例如在下車前,裴讓用着熱情又不算客氣生分的語氣說道:“哥,要不要先打開禮物看看?”
裴峥解着安全帶,他今天外搭一件煙綠色的風衣,但沒有板正地把拉鏈扣子都系上,內搭的襯衫被安全帶都勒皺了。
“你放後排吧,我回去了再拆。”裴峥說,沒分給裴讓一點目光。
裴讓捉摸不透——不讓他客氣,那為什麽裴峥自己那麽生分——只能照做,探身将禮物放好,随裴峥一道下了車。
哪怕他真比裴峥高出半個頭,此時也只能跟在裴峥身後亦步亦趨,且還得稍稍弓一弓身子,顯得對大哥不是那麽冒犯。
裴峥預訂的是靠窗的散座,能看見環繞市區的西江,正值傍晚,江面一半淺灰一半橙黃,有燈已經亮起來了,沿着岸邊,細碎得像已經不太常見的星光。
裴讓就這麽愣了一會兒神,裴峥已經坐到位置上,開始翻看菜單。
“大概七點多的時候,月亮升起來,這個位置能看到。”裴峥的視線并沒有從菜單上挪開。
不過裴讓還是很感激他的解說,順勢起了點兒開玩笑的膽子:“那我們要在這兒吃飯吃三個鐘頭呢。”
“我是打算待到八點鐘的。”裴峥放下菜單,掃了裴讓一眼,“你不坐嗎?”
裴讓讪讪地坐下,讪讪地想,果然還是不要輕易搭茬了。
*
裴峥本想給孩子個臺階下,說不願待那麽久吃完就可以打車回家。
但臺階都是要争取的,孩子自己不争取,裴峥也不願意上趕着給——中午給了太多臺階,都能壘起一棟樓。
“想吃什麽自己點。”裴峥已經在菜單上打了好幾個小勾,把菜單推過去,裴讓還在發愣。
他蹙一蹙眉,故作不悅:“男孩子扭扭捏捏的可不好。”
一語點醒夢中人般,裴讓立馬接過菜單,快速地掃描了一遍後,果斷勾了兩道菜。
“我覺得夠了。”裴讓不扭捏地說。
裴峥拿回菜單,看見新勾上的是炒菜苔和赤豆小圓子,不是什麽大菜。
他這下能夠确定,裴讓這孩子切切實實是在讨好他。
當然可能是因為裴讓本來就乖巧。
但裴峥覺得裴讓很可能是為了讨好自己才變得乖巧。
怎麽說,裴讓也是在裴家生活了十來年的人,而且方才他在車上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略帶危險。
裴峥不在意這種乖巧是真是假,只是假的乖巧會更有意思些。
不過看起來,裴讓努力維持着這樣的乖巧,大約是不會給裴峥添太多麻煩。
看來偶爾改變主意,多接觸接觸這未成年,能有別樣的收獲。
*
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正好服務員送來茶具多件套。
裴峥回答服務員說要正山小種,他比較習慣喝紅茶。
沒問裴讓的意見,裴讓不吱聲就是沒意見。
裴峥見他不自在地悄悄捏桌布,忽地冒出個壞主意。
“吃完飯我跟你一塊回去,正好那套房子近,我也懶得開車去別處。”裴峥若無其事地說。
裴讓捏着桌布的手緊了緊,面上擠出一絲笑:“好,好的。”
“不想我回去住?”裴峥偏要多問一句。
“不是不是。”裴讓的笑容自在了些,“今天中秋節,您……你跟我一塊回去住,我也開心。”
“開心就好。”裴峥心裏舒坦多了,果然不能光悶着吃癟,還得看別人吃癟。
但這樣捉弄小朋友的行徑跟他伯父姑母的惡劣行為沒有差別,屬于治标不治本。
等到能治本那天,他一定……
“正好我也能看你打開禮物了,哥。”裴讓接着說。
嗯?裴峥沒想到他會來這麽一句,不過顯然此話一出,裴讓面上的局促都舒展了許多,眼睛亮亮的讓裴峥都有些失神。
行吧,裴峥承認自己對亮晶晶的狗狗眼沒抵抗力,雖說便宜弟弟的眼睛是狹長的丹鳳眼,但只要亮晶晶裴峥都能把這玩意兒當狗狗眼的代餐。
那貨就是只陽光開朗的人形金毛犬,裴峥心裏彎彎繞繞跟座迷宮似的,被他那雙亮晶晶的狗狗眼一瞧,所有陰暗角落都無所遁形。
他曾經有考慮過在那貨結婚後養只金毛犬聊以□□,奈何實在太忙抽不出養狗的空閑,也沒有精力去面對金毛犬比自己更短暫的人生。
他送走死人就已經足夠他忙活了。
又或者是養個和那貨差不多類型的人,俗稱找替身,裴峥也不是沒有幹過,但他對替身上手後覺得心裏隔應,啥都沒做成就把人給送走了。
裴峥倒不是想把便宜弟弟當替身,首先便宜弟弟沒有半點替身的樣子,其次便宜弟弟到底是弟弟,有法律和倫理道德保護着他們這段親緣關系。
裴峥只是想着,把便宜弟弟的性格往陽光開朗的方向培養培養,平時招到跟前說個話吃個飯,能接受到陽光普照有利于他本人的身心健康。
已經心裏不健康到晚期的裴峥一點也沒放棄過拯救自己呢。
“哥,怎麽了?”裴讓喚他,眼裏的亮晶晶轉瞬即逝。
裴峥感到了心痛,由衷地說:“今天高興的日子,多笑笑。”
裴讓又開始強顏歡笑。
和我一塊吃飯就這麽不開心嗎?裴峥忍住沒發問,不然可能連這點兒強顏歡笑都沒法看。
*
雖然這小子明顯會讨好他,但奈何演技太差了,不真情實感的時候看着特別慘烈。
裴峥思索着讓裴讓真情實感的方式,果然只有進一步了解這孩子的性格喜好才行。
可這不就變成他在讨好他便宜弟弟了嗎?
裴峥沒打算費力氣,尋思着可以先從裴讓的校園關系入手——目前裴讓的人際關系裏應該也只剩下校園關系。
倒也不麻煩,畢竟裴讓的學校是裴峥的母校,而且那貨的弟弟也在這學校上學。
裴峥記得那貨和那貨的父母都沒空,他還幫着去開了弟弟的家長會。
但那次去學校,并沒有看見裴讓,明明他和那貨的弟弟一個年級。
他對裴讓真的并不熟悉呢,可還是會記得裴讓讀幾年級。
因為以前裴讓提到過?
“謝謝哥哥。”
裴峥想起了很久以前這雙狹長眼眸裏閃爍的光亮,那一年他偶然去到父親家,給了裴讓一件小玩意兒。
裴讓雙手接過後,興致勃勃地說他升入了初中。
裴峥不會忘記那個時間點,順帶着沒有忘記裴讓的年級。
“平時學習還好吧?”裴峥沒話找話。
“還好。”裴讓頓一頓,到底沒有敷衍他,“放假前的月考,我在班上前十五。”
“我記得你們學校一個班就三十人。”裴峥說。
“前十五能考上本市的九八五了。”裴讓笑容有點僵,仍然硬着頭皮說,“我的目标就只是市裏的學校,沒有考到省外的打算。”
“那也不是不行。”裴峥緩和了語氣,“我差點兒忘了,你們學校是市重點。”
“我肯定不能跟哥你比較,我就想平平淡淡地過完下半輩子。”裴讓說。
裴峥分不清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只道:“你才多大點兒年紀。”
有些年長者的老氣橫秋,裴峥不打算糾正。
“對了,你在哪個班來着?”
“19級5班。”
等等,裴峥想起來,那貨的弟弟也在19級5班,分科前後都在5班。
可能他之前沒見到裴讓,是因為開家長會在分科前,而那會兒裴讓并沒有被分到5班。
裴峥莫名地放了心。
終于上了前菜:風生水起,二人的談話就此打斷。
裴峥先喝茶潤嗓子,裴讓就等着他動筷子了才動。
挺好。
裴峥很滿意,裴峥嘴上還是要裝模作樣:“你別太拘謹,自己想吃什麽是什麽。”
反正裴峥不拘謹,他點的都是他饞很久的菜,包括裴讓點的那兩道他也不是不喜歡。
裴讓一面點頭稱是,一面等他夾了片魚生後才敢動筷。
裴峥就趁他低頭夾菜的功夫,輕巧地又掃了他一眼。
五官漂亮到豔麗的程度,哪怕低眉垂眼地收斂着都不減顏色。
裴讓長得很像繼母,而父親的基因在其中似乎沒有起到太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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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