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您最好不要打裴讓的主意。”
在進入別墅庭院時,裴峥低聲警告伯父。
也許是住處比較近的緣故,他來祖父這邊聚餐,總是能在門口碰見伯父兩口子。
姑母要等一陣子才能到,據說還在路上堵着。
希望她嫌太堵了直接掉頭回家吧,裴峥在心裏祈禱。
伯父這邊卻在裝糊塗:“我不太清楚小峥你的意思呢。”
“他既然由我照管,便自然由我負責。”裴峥倒也沒做過多解釋,只冷硬地放出威脅。
“少爺您別擔心,”嚴叔适時打圓場道,“我們只是給小少爺送了點兒中秋禮物。”
他強調“我們”,大概意思是他們二者的一體的,他會看着伯父。
裴峥半信半疑,信是信嚴叔本人的品行,疑是疑伯父私下的小動作。
但目前也只能點到為止,多的話不方便說,裴峥瞅了眼伯父,後者波瀾不驚地微笑着,仿佛裴峥是鬧脾氣的小年輕。
而裴峥就是不想鬧得太難看,不然不會一次次明面上提醒伯父,奈何伯父着實是笑面虎一只,裴峥拿捏不準他到底在想什麽。
除了對待嚴叔的行蹤特別緊張外,伯父基本上不會有過分的情緒外露。
也好在他還剩點兒這樣特別的應激反應,不然裴峥幾乎都要以為他已經跨越了人的界限,成為非人的種族。
裴峥正思忖着,伯父這非人類便另起了話頭,仿佛方才的不愉快并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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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峥,待會兒吃完飯拿兩盒月餅走,今年南州酒家的冰皮月餅很不錯哦。”
*
因着是中秋節,療養院裏大部分老人都被兒女接回家過節,整棟樓裏也清淨。
伯父是清淨的環境裏唯一喋喋不休的噪聲源:“話說今天天氣不錯,要不然我們就在四樓天臺上吃飯,那裏又有陽光又有花草。”
裴峥和嚴叔都默契地不接他話茬,反正他想起一出是一出。
“小峥,問問你姑到哪兒了?來晚了我可不會給她留螃蟹。”伯父又說。
“醫生建議你最好不要吃海鮮。”嚴叔這回接了話。
他們已經到了三樓的走廊,伯父并沒有放棄掙紮,為自己據理力争道:“是鄱陽湖的螃蟹,又不能算海鮮。”
嚴叔毫不留情地反駁:“河鮮也不能吃。”
裴峥自行聯系了姑母,得到她一張小熊流淚的表情包,後面綴一句:“嗚嗚,小峥,你們先吃吧,我趕上最後的甜點就行。”
其實可以不來的,裴峥想說,雖說見一面少一面,但很明顯爺爺他老人家對他的兒女并不待見。
伯父倒還好,伯父臉皮厚。
不過,這不是裴峥該管的事情,他只需盡好身為晚輩的責任,“好的,您路上小心。”他發出了消息。
走到爺爺房間門口,伯父和嚴叔自覺地讓了開來。
“你先陪爺爺說會兒話,我去廚房看看螃蟹。”伯父說。
“我看着您伯父看螃蟹。”嚴叔說。
得,臉皮厚也扛不住飯前寒暄的尴尬。
裴峥也習慣了,長輩們靠譜的話他冷眼旁觀,長輩們不靠譜的話他挺身而出,這是他在這個家裏精準的定位。
等到這二人拉拉扯扯地迅速撤離,裴峥整理好襯衫上多餘的褶皺,而後敲開了門。
可能因為過節,爺爺的精神好了些,正拄着拐杖在鋪滿地毯的房間裏來回踱步,見裴峥進來也沒有停下鍛煉。
“今天就你過來了?”爺爺問。
“伯父和嚴叔也來了。”裴峥頓一頓,“姑母還在路上。”
爺爺停了腳步,拄着拐杖看向窗外,嗤笑一聲:“都趕過來盼我死呢。”
裴峥硬着頭皮岔開話:“您先坐會兒歇歇吧,都鍛煉這麽久了。”
他緊走幾步上前攙扶,爺爺觑了他一眼,只将拐杖撇給了他,自顧自坐到了手邊的搖椅上。
“你工作這麽忙,連跟司小姐見一面都沒空,倒有空閑撺掇你伯伯姑姑來氣我。”爺爺說着咳嗽起來,裴峥把拐杖放一邊,半蹲下.身給老人家拍背。
本想裝傻沉默地糊弄過去,但話到了嘴邊攔也沒攔住:“他們自己想過來看看您,特別是姑母,你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我還不知道她打什麽算盤?她和你伯伯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玩意兒。”爺爺平複了咳嗽,聲音沙啞又淩厲。
裴峥知道勸不攏,也不硬勸,只道:“我倒也不想他們來打攪您,但他們都不會聽我的,您也知道。”
甚至于現在都不怎麽聽您的了。
爺爺果不其然地沉默,連帶着背都佝偻了不少。
沒辦法,教育失敗的苦果只能自己吞咽,裴峥也對此事無能為力。
別遷怒到他身上就行。
“說說吧,你最近在忙什麽?”爺爺終于轉移了話題。
裴峥挑挑揀揀地說了些公司的事情,而後主動委婉地說明他對司小姐并無好感。
“我也不是催你結婚,小峥,”爺爺聲音平緩得有些無奈,“你也知道,我時日不多了,哪怕你不結婚,有個伴兒都好。”
“我會照顧好自己,爺爺。”裴峥回答。
以前倒是有個伴兒的人選,但那個伴兒只把他朋友,所以到現在都只是朋友。
他還裝作沒事人一樣,去給人家當了伴郎。
除了那貨,裴峥餘生裏大概是不會有合适的伴侶了吧。
偶爾的偶爾,裴峥很羨慕伯父。
哪怕不正常得像個非人類,嚴叔都沒有想過抛棄他。
而裴峥的真面目一旦暴露,估計他和那貨連朋友都做不成。
反正爺爺時日無多,糊弄糊弄老人家得了。
努力維持最後的家和萬事興,給爺爺和他都留下最後一點體面。
*
不過,爺爺還是在餐桌上跟伯父發了火。
裴峥适時地幫忙說了幾句好話,嚴叔則拆了只螃蟹放伯父碟子裏。
到底嚴叔讓步準許伯父吃一口螃蟹。
伯父依舊樂呵,也許是因為螃蟹,又也許是因為爺爺的火氣對他已經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脅。
一頓飯快到甜點端上來的時候,爺爺終于歇了火——以前爺爺脾氣挺好的,不會生氣生半個小時,可能因為以前伯父和嚴叔待一會兒就告辭了,今天是伯父非要頂着火力吃完一整頓飯。
而就在此時,門外又響起了門鈴聲。
姑母到了。
*
毀滅吧。裴峥想。
他已經說完他一周的說話量了。
毀滅吧。
*
其實,關于姑母和爺爺的矛盾裴峥也不甚了解。
祖母和爺爺離婚後,就帶着姑母定居國外,裴峥十三歲之前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位姑母的存在;父親和伯父則被爺爺撫養長大。
可能他們父女倆最大的矛盾就是根本不太熟。
不過,現在人也到了,場面話還是要陪着說。
裴峥看一看桌子中央沒動幾只的螃蟹,幹脆把自己的筷子都推遠了些。
他就是想到會有這樣的情況,晚上和裴讓約飯都是定的自己喜歡的館子,中午吃不飽,晚上補回來。
而姑母本人根本沒在意爺爺低沉的臉色,興致勃勃地将手上的禮品盒遞給別墅管家,請他幫忙拿走,又輕車熟路地用熱毛巾仔細擦幹淨手,跟伯父嚴叔和裴峥一一打了招呼,而後坐到了伯父旁邊與爺爺面對面的位置。
“好久都沒回來看看了。”姑母語氣輕快,“爸,您身體還好嗎?”
她是裴峥父親一輩的長姐,但也許是這些年過得順風順水,看起來比小她兩歲的伯父都要年輕。
若他們沒有親緣關系,擱外邊裴峥高低得叫聲姐姐。
爺爺卻不搭理她,甜點都還沒上桌,就一聲不吭地下了席,管家想攙扶一把都不行。
裴峥忙忙跟上去,爺爺也甩開他的手。
“我一個人靜靜。”爺爺說。
好吧,這就意味着裴峥可以拆螃蟹吃了。
“爸的脾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啊。”那廂姑母已經上手盛湯了,“裴桾,是不是你又說了什麽惹他老人家生氣的話?”
“我單方面被他老人家罵。”伯父反駁,“分明是因為知道你要來家裏吃飯,他老人家把氣撒我頭上。”
“哦,我這三五年都不回來一次,鍋還能甩得到我頭上?”姑母嗤笑,抿了一口湯後大呼涼了涼了,趕緊給我去熱熱。
別墅管家正對爺爺的拂袖而去手足無措着,其他人都在廚房等管家吩咐上甜點,此時還是嚴叔拾起前管家的專業素養,端了湯盆去廚房。
伯父正要跟過去,被嚴叔眼神警告:“你坐着,陪姐姐和小峥聊天。”
好嘛,是嚴肅起來,都忘記管家特有的說話習慣。
姑母笑伯父吃癟的慫樣:“還得是阿柒治得住你。”
沒等伯父反擊,姑母又轉向裴峥:“還請節哀,小峥,你父親已經度過很好的一生了。”
姑母不說,裴峥都還忘了這茬,他只禮節性地點點頭,畢竟他跟父親,基本沒什麽關系。
伯父偏要多一句嘴:“這麽好的一生你怎麽不代替他度過?”
“因為我覺得我這一生很好,不需要更換。”姑母說。
“寧椿,你就是這樣讨人厭。”伯父說。
“彼此彼此。”姑母笑笑。
幸好這時候甜點端了上來,嚴叔也回到了飯廳,接替了裴峥的聊天位。
裴峥挑了一只螃蟹,在拆的過程中發現,它已經冷透了。
原本沒怎麽吃飽,現在是徹底不餓,裴峥擦幹淨手,想着自己還是留着肚子,晚上再吃吧。
*
“像我之前說的,你好好等消息不就得了,非得回來跟他打個照面。”伯父繞開嚴叔故意岔開的話題,直截了當道,“他向來都不給你好臉色看。”
“說得像是會給你好臉色看一樣。”姑母瞅了獨自為螃蟹哀悼的裴峥一眼,“除了小峥,他對他的後代沒一個瞧得上眼。”
“上趕着來氣他?”伯父挑眉。
“小峥還在這兒呢。”姑母提醒。
“小峥總是會打圓場的,”伯父說,與裴峥對上視線,還反問着,“不是麽?”
“你們只要不幹涉我的事情就行。”裴峥淡淡道。
“首先,我對小年輕的事情不感興趣;”姑母首先撇開關系,“其次,我連家裏的股份都沒有。”
“我雖然有一點股份,但我絕對不會搶你那份。”伯父也在信誓旦旦地避重就輕。
裴峥說的不是股份,這兩位心裏跟明鏡似的。
罷了,之後他們鬧出什麽岔子,之後再解決。
裴峥本來也是這麽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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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