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裴讓的假期開始于中秋前一天。
裴峥跟他約定好中秋節當天七點,在臨江的粵菜餐廳見面,他得利用好時間,給他的金大腿挑一份合适的禮物。
既要顯得真誠有心意,又不能把谄媚和讨好外溢出來。
裴讓翻着網上能找到的裴峥的公開資料,再結合自己應有的人設,得出給裴峥買一條羊絨圍巾。
資料顯示裴峥不差錢,自然也不差禮物,故眼界奇高,送奢侈品約等于白費力氣;而裴讓的人設告知裴讓,應當做一個貼心暖寶寶式弟弟,再加上最近入秋降溫,送點保暖的物件左右挑不出大錯。
當然,圍巾自然也不能買太差的,裴讓看一看自己存款,咬牙将圍巾的價格定在一到兩萬這個區間。
太貴了他也負擔不起。
另外他也得給自己挑一身看得過去的行頭,不能讓裴峥的錢給他打了水漂,得讓這個錢見效。
一通忙活下來,大半天時間過去,他大包小包地趕回家,家政阿姨剛好做完飯。
他給阿姨發了中秋紅包,提前祝阿姨中秋快樂,告訴她明天放假一天在家休息。
阿姨連連誇他是個好孩子。
他敷衍地笑笑,有時好孩子的皮囊好用就用好孩子,有時壞孩子的皮囊好用就用壞孩子。
至于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自己也沒準數。
不過是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
吃完飯他草草地收拾了碗筷,将剩飯剩菜封好放冰箱當做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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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片刻,便又開始他的複習。
無趣而平靜的生活,是他這一個月以來的總結。
偶爾也會恍惚,這是不是真實的存在。
還好在學校裏有傻叉們幫他找回從前的真實,但當自己一個人住在裴峥空蕩的大平層時,他竟然難得地懼怕起他曾經求之不得的平靜。
懼怕?
似乎很久以前有過,那是他剛剛随母親住進父親家大別墅裏的時候。
說是大別墅,其實是為了和後來他們住的另外一棟小一點的別墅做區分。
他沒在大別墅裏住很長時間,母親懷上弟弟後,父親就帶他們搬家了。
裴讓記得大別墅有四層樓,第四層是一個露天的花園,但他只能在外邊遠遠地仰頭看探出欄杆的往下垂的花枝。
在春天,姹紫嫣紅,分外好看。
他沒法到四樓去,連三樓都去不了,平時住在一樓角落的小房間。
小房間的窗戶對他來說開得有點高,他得搬了凳子才能扒窗戶邊緣,看到後邊庭院裏湖水的一角。
特別在有月亮的晚上,湖水随風輕漾,像極了繪本中描繪的海洋。
有月亮的晚上,裴讓是不會懼怕的,因為那讓外邊的湖水看起來很溫順。
但如果遭遇大風暴雨天氣,湖水也會狂躁起來,像要張開血盆大口吞吃掉他的小房間。
裴讓無處可躲,進入夜晚後,他被勒令只能待在房間,哪怕是想上廁所也不能出來。
為了不尿褲子,裴讓盡可能地不喝水,望向窗外的湖水大有一種望梅止渴的效果。
望着望着,他就會犯困繼而進入深眠;但沒有月亮的日子裏,他不敢去看湖水,只能蜷縮在被窩裏,伴着風聲雨聲哆哆嗦嗦地數羊數星星。
好在,裴讓精通一百種哄睡自己的辦法。
不知道是哪一天了,反正應該還是那一年的春天,四樓的花樹仍然開得熱熱鬧鬧,裴讓在那個有月亮的夜晚再次扒到窗戶邊,忽然想到四樓的花樹會不會将落花撒到這粼粼的湖面。
說起來,他跟這面湖的緣分也止步于扒窗戶,在這個家裏,他能活動的範圍很小,除了客廳和小房間,以及白天的洗手間,別的地方他都不能去。
所以他沒辦法知道湖面跟落花的相遇。
大人們正瞞着他一個秘密。
年僅五歲的裴讓就已經知道,小孩子不可以打聽大人秘密的真理。
他在以前那個家裏吃過虧,問以前的那個父親為什麽幼兒園的有些小朋友叫他野種,野種是什麽意思。
野種到底是什麽意思,裴讓沒有問出來,但他知道野種是會被打被讨厭的意思。
所以已經五歲的裴讓不會犯四歲時的錯誤。
他扒在窗戶邊,自顧自想象落花散入水中的模樣,神思也跟着飄到了月亮上。
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際,裴讓聽見了重物落水的聲音。
那應該不是花瓣,裴讓想,花瓣不會叫喊。
“放開我!”
仿佛一把利刃,将月光和湖面共同營造的玻璃般的幻夢劃破,裴讓從板凳上摔下來,坐到了地上。
他感受到了懼怕,是從皮膚外蔓延到心髒的冰涼觸感,比暴風雨夜帶來的聽覺上的恐懼更加深刻,更加無處躲避。
但是什麽,他也不知道。
這是大人之間的秘密,不能被小孩子探聽。
*
可能裴讓現在的懼怕也源于不知道,不知道裴峥對他具體什麽态度。
他遇見裴峥也是五歲那年的春天。
母親懷孕了,他們一家要從大別墅裏搬走。
大人們在争執一些事情,他們霸占了客廳。
裴讓自覺地想回小房間待着,但腿短跑太慢,被十三歲的裴峥抓住了身後的兜帽,而後輕巧地拎去了書房。
“在這兒待一會兒吧,他們還要吵一陣子。”裴峥将裴讓引到窗邊的軟椅子上坐着,見他用餘光偷瞟桌子上的點心,很貼心地将碟子推到了他手邊。
裴讓默默地點頭,應該說謝謝,但嗓子發不出聲音。
那時候裴峥比他高出不少,他只記得自己的身高都沒超過裴峥的腰。
要看清裴峥全臉得仰起頭,他不敢,一直低着頭,哪怕坐在落地窗邊能完完全全看清那面粼粼的湖,他也只是低頭捧着酥皮的點心,如同小鼠般一點點地咬。
沒有看起來那麽好吃,裴讓想,但他沒有事做,只能吃。
裴峥似乎在看書,他坐在裴讓對面,書頁的響動很輕。
實在太輕了,仿佛對面沒有人存在。
裴讓心裏害怕,是蔓延開來的觸覺上的害怕,趕忙偷偷地擡了頭,視線搖晃地對上裴峥專注的臉龐。
那是一個明媚的午後,裴峥坐在落地窗邊,約等于栖息在陽光裏,從眉眼到發梢都透亮。
裴讓記得那時的裴峥留着及肩的長發,梳成低馬尾于腦後,裴讓剛見他時差點脫口而出一聲姐姐。
是哥哥,不是姐姐。
裴峥眉眼鋒利凜冽,面色沉靜漠然,像極了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刃。
姐姐至少是溫和的,這是幼小的裴讓為數不多的人生經驗。
而哥哥不是,哪怕哥哥對他似乎沒有惡意,但也絕對不是溫和親切的。
裴讓趕忙低下頭,繼續小鼠一般啃食糕點。
裴峥的目光涼涼地掃過他發頂,“是想要喝水麽?”裴峥問。
裴讓搖頭如撥浪鼓,又怕哥哥生氣般補救道:“不,不用,謝謝哥哥。”
書頁依舊輕悄地翻動着,裴讓恍恍惚惚地聽到對面輕輕的笑聲。
但那大概是幻覺,不是幻覺也應該是對不懂事小孩的嘲笑。
裴峥對他不錯,某種意義上可以稱得上是好人,只是裴讓的觸覺告訴他,裴峥不可以完全信任。
*
裴讓合上書本,已經到了可以吃晚飯的時間。
他先确定好明天見裴峥時送禮物的步驟,再搜索了下明天約定的餐館口碑最好的菜式,寫在了備忘錄上,而後才起身準備去廚房。
門鈴在這時候響起,裴讓一驚,心裏嘀咕着裴峥怎麽今天忽然到這邊了。
但打開門,門外站着伯父和伯父的丈夫,好像要稱呼為嚴叔。
裴讓依次打了招呼,正要邀請兩位進門落座,心裏的嘀咕都暫且放到了一邊,但伯父擺擺手,嚴叔順勢上前一步,把手裏的禮品袋子遞給了裴讓。
“南州酒家的月餅。”伯父解釋着,笑眼彎彎,“提前祝你中秋快樂了,小讓。”
裴讓忙雙手接過,“謝謝伯伯,謝謝嚴叔,同樂同樂。”
“我們的月餅你就不用管了,你哥會送。”伯父還算貼心地補充。
我當然知道,你們這月餅也不是給我的。
裴讓忍下嘆息,板正地再次道謝,伯父試圖還想跟他拉拉家常,被嚴叔拽住了手腕。
“那小少爺,我們就先不打擾了,告辭。”嚴叔的說話方式依舊那麽獨特。
話音剛落,便風風火火地将賴着不走的伯父強行拖拽離開。
他們的相處方式一直是這樣嗎?
裴讓跟他們不熟,不太清楚。
不過既然收了月餅,那還是要給裴峥報備一下,這多半是給他的。
“哥,”裴讓編輯短信,“今天伯伯和嚴叔到家來送了月餅。”
家這個字眼暧昧而抽象,裴讓碼出來甚至覺得有點想笑。
他憋住表情,給裴峥發送過去消息,外加一個月亮兔子的表情包,看起來很應景。
很快對面發過來一句:“嗯,你可以先打開嘗嘗,他們很會選月餅,味道一般都不錯。”
哦,以前沒收到過,不太清楚。
不過,裴峥回消息那麽快又那麽具體,是今天不怎麽忙?
裴讓回複:“好的。”
應該還說點兒什麽當作結尾,不至于這般幹幹巴巴。
裴讓思忖,對面先發來一句:“那行,沒什麽事的話,明天見。”
算是給了個臺階,裴讓乖乖就下:“嗯嗯,明天見。”
總感覺明天見了會面臨話掉在地上的尴尬,誰讓他們平時打電話都超不過十分鐘。
所以還是得搜索一些聊天話術為明天聚餐做準備,另外就是他真的餓了。
去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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