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人有确切的事情做,并且有确切的期待時,日子過得飛快。

轉眼又過了一個月,裴讓迎來第二次模拟考試。

他一模成績還行,穩定在610分,沒有超出他的預期。

二模的題比一模簡單些,他估計保底有個六百三,高考只要穩定在六百二以上,他進本市那所九八五就沒多大問題。

但他做着另外的打算,心裏還是想着逃跑去北方。

目前他是跟裴峥很膩歪,可他不能保證高考後,更不能保證一年後兩年後,總不能傻愣愣等着把裴峥惹怒,然後被裴峥抛棄吧。

狡兔三窟,人也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裴讓心虛地數着自己銀行卡存款的數字,告訴自己十八歲生日過後,得自己用身份證另開一張卡,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存款到新卡上。

這樣做有點沒良心,怎麽說他都是拿着裴峥給的錢。

可是他沒辦法,他生來赤條條的一個人,沒有別的仰仗,只能自己為自己多打算。

他倒也想多依賴裴峥,畢竟裴峥都容忍他親親抱抱,會給他處理傷口,會陪他學習陪他散步,也會在睡前給他講故事。

他享受着裴峥帶給他的好處,甚至都有些放縱,昏昏沉沉之際還說過想和裴峥一直在一起的胡話。

*

大約是某個周六的晚上,裴峥招呼他暫時放下課業,一塊看場電影。

不知裴峥哪裏搜出來的放映機和屏幕,竟然是六七成新,沒落什麽灰;也不知他上哪兒找來的片子,畫質都不太清晰,整部影片都仿佛泡在幽藍的光暈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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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部小語種的外國片子,聽裴峥說是葡語,沒有中文的字幕,裴讓盯着那屏幕只能聽個響。

這時候裴峥把他摟懷裏,主人公說一句話裴峥就在他耳邊翻譯一句,聽得他耳朵發癢,心也發癢。

想說哥你懂得真多,但裴峥嗓音徐徐,有着特定的節奏,裴讓怕自己這句蒼白的誇獎壞了眼下的氣氛,于是就乖乖趴裴峥大腿上,跟随裴峥恰到好處的翻譯看電影。

奈何影片的劇情過于意識流,裴讓就着這姿勢看了一會兒,便開始眼皮打架,但他想要聽清楚裴峥在說什麽,又強行打起精神,眼看着影片的主人公變成魚變成鳥,變成樹木花草。

“他為什麽變來變去的啊?”裴讓終于忍不住發問,“這是一個玄幻的片子?”

裴峥失笑:“這是一種隐喻,隐喻作為人的不同身份。”

好高級,聽不懂。

裴讓懂事地附和了兩聲,他借着影片透出的幽藍光芒,找尋裴峥的眼眸。

裴峥的眼眸裏有淡淡的真切的憂傷。

“那他為什麽老是一個人?”裴讓問,似乎是想打個岔。

“人本來從生到死,都是一個人的。”裴峥回答,“不管親友還是愛人,都只能在身邊陪伴一段時間。”

“對此,我和你應該深有體會。”

不愧是裴峥,說這樣令人難過的話都波瀾不驚。

裴讓下意識嘟嘟囔囔地說:“你願意的話,我倒可以陪你久一點。”

這話太不着邊際,裴讓說得很小聲。

但裴峥似乎聽見了,手指拂過他眉心眼角:“要一直跟我在一起啊?”

不是這個意思,可惜裴讓也反駁不了。

他只默默地蹭蹭裴峥的掌心,也許是種默認。

而裴峥卻說:“和我一直在一起,條件很苛刻的。”

是,您口味那麽挑剔、眼界那麽高的人,誰配得上啊。

裴讓沒怼出聲,裴峥則自顧自說着:“你要有能耐把我心髒剖出來才行。”

“這麽血腥嗎?”裴讓愣一愣,脫口而出。

“或者把你心髒給我也行。”裴峥笑彎了眼。

這聽起來似乎是句玩笑話,但裴峥說把自己心髒剖出來時并未帶着笑意。

“哥,”裴讓說,“你又遇見什麽難過的事情了?”

裴讓相信自己的直覺,他有時候直覺準得很。

另外,裴峥應該不會沒事兒特意找他看電影。

“這都能被你猜到?”裴峥将他側臉捏了捏,故作驚訝道。

裴讓順着他說:“因為我有讀心術。”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忽然想到這個電影。”裴峥又一次避而不談。

“你又不是喜歡看電影的人。”裴讓說。

裴峥從他側臉捏到了下巴,“這時候你不應該當個啞巴麽?”

不,因為我聲帶完好。

裴讓沒出聲,因為裴峥掐着他下巴的手挪到了喉嚨。

裴峥說:“繼續看電影。”

*

裴讓已經沒心思看電影了。

裴峥翻譯的聲音依舊徐徐動聽,掐着他脖子的手也沒有放松過。

他呼吸有些困難,但他沒敢輕舉妄動,只悄悄改變呼吸的方式,讓自己好受些。

裴峥開始發瘋,他能做的只有靜靜等待。

或者這也算一種陪伴?

“你也真是能忍。”裴峥的手稍稍放松了些,電影已經在播放片尾曲,他也不給裴讓翻譯歌詞,絮絮叨叨地說些神經質的話,“不怕我掐死你?”

“怕。”裴讓很實誠地打斷道,“但你這點兒力度,我還是能掙脫開的。”

“哦,所以你剛剛這是在哄我?”裴峥笑了,眼底晦暗陰沉。

“你可以這麽理解。”裴讓默默地挪了挪脖頸的位置,“我不反抗到底還是為了我自己。”

“挺有自知之明。”裴峥撒開了他,“好了,起來。”

裴讓沒動,就仰面直愣愣地看進裴峥眼睛:“今天還一起睡麽?”

裴峥嗤笑,還沒來得及回答,裴讓大了膽子掙起身,咬住他嘴唇,磨了好一會兒,嘟嘟囔囔地請求道:“一起睡嘛,我就這點兒心願。”

*

裴峥沒有拒絕,但心情不好已經明晃晃擺在了臉上。

裴讓洗漱的時候偷摸照了鏡子,看見自己脖頸上未消褪的手印。

裴峥手勁兒挺大,而且仿佛還沒出全力。

裴讓只是輕輕地摸了摸脖子,他知道自己這會兒該害怕該恐懼,但心髒被一股無畏的勁兒往上托着,讓他若無其事地回到房間,躺到裴峥身側。

“你真不打算跟我說說?”裴讓锲而不舍地扒拉着裴峥胳膊。

裴峥照例睡前閱讀,裴讓這次沒有讨嫌地鑽他懷裏。

“說了你就能解決?”裴峥翻了一頁書,臉也不擡。

“說出來能讓你心裏好受點兒。”裴讓真誠地說。

“那我寧願難受些。”裴峥并沒有再搭理他的意思。

裴讓也無從知曉他真實意思,只好先行打住,自顧自挨着裴峥睡過去。

*

事情就在他睡過一覺後翻了篇。

脖子上的手印沒兩天就消褪了。

裴峥的情緒莫名地恢複到平常狀态,懶散淡漠,不急不躁,甚至還跟裴讓開玩笑說是不是發燒燒壞了腦子。

也許是裴讓燒壞了腦子。

他特地給自己喂了兩顆感冒藥。

裴峥不冷不熱地提醒:“是藥三分毒。”

就這樣翻篇過去,之後的周末也沒再提過。

裴讓的逃離計劃又一次浮到了他眼前。

畢竟他也拿不準裴峥想什麽,問也問不出來,何苦自尋煩惱。

這事兒算是給了他一個警醒:不要被青春期的荷爾蒙沖昏了腦子。

以及沒感冒就不要亂吃藥。

*

送走祖父後,裴峥的人生裏不會再發生什麽大事。

至于他要綁走林守一,這并不算什麽大事。

他暗自謀劃、日思夜想了許久,一件猶如吃飯喝水之于他的不可或缺的小事罷了。

如果林守一某天光明正大地答應裴峥的追求,那才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裴峥就算沒有祖宗祭拜,也要去林家的祖墳前炸幾挂鞭炮、磕幾個響頭。

不過發生這種事情的前提,多半是林家祖墳集體爆炸。

裴峥和林守一關系最近的時候,也不過是學生時代做同桌,哪怕保持着直男式的友誼,他們都沒在同個房間過夜過。

相比之下,他跟裴讓的關系都比他的多年老友更加親近。

于是卑微如他,只能暗中策劃綁架,還得把握好時機不讓林家人起疑,免得到時候惹上官司。

林守一離婚後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首先裴峥不用承擔道德壓力,無需背負男小三這樣不太好聽的名頭;其次林守一和他家長輩的關系已然降到冰點,他的婚姻無法挽回,同樣他和睦的家庭關系也無法再挽回;最後裴峥可以編些可憐話來哄騙,遭受婚姻和原生家庭雙重打擊的正無比脆弱的林守一。

怎麽說,他們也有所謂的十幾年的交情打底。

裴峥從來沒有輸得徹底。

*

可是真到林守一和顏湘芷領離婚證那天,裴峥也只在電話上被告知。

林守一草草地跟他說明了情況,便挂斷電話,裴峥打回去得到的只是一陣忙音。

這是在他們相識那麽多年裏,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裴峥難得地慌張起來,幾乎發動他能動用的所有渠道,甚至都問到了顏湘芷那邊。

顏湘芷說,林守一去西北旅游散心,斷掉了跟所有人的聯系。

“不用擔心他會出意外。”顏湘芷補充道,“他舍得下我這個前妻,舍得下你這個朋友,總歸舍不下他那一大家子人。”

話說得不太好聽,裴峥聽着也不爽,但顏湘芷并沒有說錯什麽。

就算林守一不喜歡顏湘芷,林守一也會為了他的家族,拒絕裴峥越界的請求。

裴峥對于林守一婚姻的刻薄點評,何嘗不是他自己對林守一的某種怨怼。

可惜他的處理手段還是太溫和了。

例如想發個火都不得勁兒,将裴讓搓扁揉圓都沒法排解,這倒黴孩子狡猾得很,追着他問東問西,煩得要死。

裴峥很想一尺子拍過去,但裴讓問詢的态度又足夠柔軟,他将冷硬的回答抛過去,都仿佛被一團棉花接住。

接得不算穩當,可能因為裴讓年齡還小,不能将姿态和話語打磨得足夠圓潤柔軟。

裴峥心裏是有挑剔的,就像他挑剔着那廉價巧克力過分的甜香,可他眼下只擁有着這份廉價的笨拙。

似乎挑剔都變成了一種罪過。

裴讓自是不知道裴峥的心緒,他心大得很,在被裴峥粗暴對待後,還能圈着裴峥胳膊,在裴峥身邊安穩地熟睡。

裴峥最終輕輕地合上書,再單手将書本放置回床頭櫃。

他輕悄地關了燈,又輕悄地躺了下來。

哪怕足夠小心,裴讓依舊覺察到他的動作,在他躺平穩後,不自覺地一頭紮進他懷裏。

這些日子,裴讓很喜歡這樣的睡姿。

仿佛将自己全然埋進裴峥懷裏,能獲得無上的安全感。

裴峥覺察到自己在裴讓生命裏扮演着實際的監護人角色。

監護監護,監管和保護。

他可能做到了吧,至少這大半年的時間裏,還算幫裴讓處理了些人生重大變故。

所以因為這樣,外加上一點青春期發育的懵懂,裴讓才膽大包天地接近他,擁抱他,親吻他。

裴峥覺得有些可笑,他在黑暗裏揚起了嘴角。

這裏頭包含着他對小朋友天真幼稚的嘲諷,在嘲諷之外,又有一些心安的釋然。

這種釋然讓他心慌,促使着他無意識地将懷裏睡得正熟的裴讓,反摟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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