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章
第 41 章
裴讓起床就已經是上午十點鐘了。
倒也确實大睡特睡了一場。
他現在渾身酸疼,手腕腳踝大腿根都還有絲帶磨出來的印子——這些向他證明了昨晚的真實,但他打開手機尋找着裴峥的留言,通訊界面卻空空如也。
裴讓感覺頭疼得厲害,裴峥沒有告訴他今天去哪裏。
照常理說裴峥為陪他開始,特地推了兩天的工作,今天該是回公司處理事務了。這事兒拿到之前他能夠理解,他特別理解,可今早冷不丁地身邊沒了人,他那刻意壓抑的遺忘的不安又忽忽悠悠地生長起來,猶如藤蔓一般将他要害的心髒、脖頸纏繞,再一點點收緊,不給他留有半分喘息的機會。
裴峥應該跟他說一聲的,就随意地說一聲,去工作也好,去應酬也好,他不會多管閑事,他只是想要被告知而已。
這樣尋思着,手已經把電話撥打了出去,他心一慌,差點沒把手機摔床下。
完蛋,這跟沒事找事有什麽區別?
裴讓慌慌張張地把手機翻過面,正想點擊挂斷,對面的聲音說:“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是機械電子音,裴峥根本沒接電話。
裴讓連慌張都蔫了下去,這就叫自作多情了,他無力地想。
再無力也得起床把自己和眼前的狼藉收拾收拾,他不想麻煩阿姨,也不想他和裴峥的私生活被其他人窺見。
總歸他們倆這關系見不得光。
洗洗刷刷一頓忙,等到完事兒阿姨已經做好了午飯。
他給阿姨發過去節日紅包,告訴阿姨不用過來做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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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自己随便吃點兒,然後窩在沙發角落僞裝蘑菇。
真好笑,終于考完了他也沒別的娛樂活動,沒有朋友約出去玩,也沒有別的興趣愛好可供打發時間……難道待會兒繼續翻之前能背下來的生物大全?他已經看了三年的書,能想到打發時間的事情,竟然還是看書。
他唯一的盼望只有裴峥領着他出門旅游。
以後要離了裴峥,他是不是得無聊死。
也不一定無聊死吧,他以前沒有裴峥,照樣獨自一個人長大。
而且以後他能獨立,還不用仰仗裴峥讨生活。
擁有裴峥是他人生的變數,而沒有裴峥才是他從小到大、從今以後的常态。
認清現實的裴讓最後還是去書房找到自己的生物大全,邊翻書邊想,他是不是應該找個時間去看看夏老師。
等成績出來以後吧,去打聲招呼,以後可能再難見到了。
*
陪小孩考試耽誤了兩天的後果是,裴峥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辭合作夥伴們興致勃勃的觀龍舟賽邀約。
那兩天有個很重要的會議,裴峥為能空出時間,便去低聲下氣地求了伯父代他出席。
伯父是龍舟賽的忠實愛好者,這回可逮住裴峥這對賽龍舟沒啥興趣者,以參加會議為條件,硬逼着他答應現場去為合作夥伴們支持的龍舟隊加油鼓勁。
臨睡前裴峥還特意跟昏昏沉沉的裴讓小朋友提了一嘴,說明天陪着老年團去寶江邊看龍舟比賽。
“你沒興趣就在家裏好好休息,我大概下午五六點鐘回。”裴峥沒有咬死時間,如果老年團拉着他賽後去荒郊野外的農家樂慶祝龍舟賽圓滿結束,他會直接把裴讓接出來一塊去。
裴讓閉着眼睛點頭如搗蒜,把裴峥都氣笑了,擰了擰裴讓耳朵也就作罷。
考試辛苦了,被他折騰也辛苦了。
他到底對小朋友很寬容。
*
之所以稱呼伯父他們為老年團,是因為他們平均年紀超過六十歲。
雖然伯父強調他今年才五十二,但大家都說這也差不了多少歲。
老年團一共五人,除了伯父嚴叔,其餘三位阿伯都有自己大力出資支持的龍舟隊。
龍舟隊的成員都是他們家族的年輕子弟,為五月五這天的龍舟賽,提前三個月就開始組隊訓練,就為龍舟賽當天一舉奪魁,為家族宗祠增光添彩。
裴峥想假如裴家也是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估計伯父會親自張羅出一支龍舟隊,他那麽一個龍舟發燒友。
像林守一他們家,以往每年都會組織龍舟隊參加比賽,自林守一大學畢業後,這個任務就落到他這長子長孫頭上。
林守一跟裴峥一樣,對龍舟保持着尊重但不感興趣的态度,可即使如此,他還是接手了繁瑣的龍舟隊任務,為讓家裏老人放心。
今年林家沒有派龍舟,林守一這長子長孫現今死生不明。
裴峥的情緒因此陰沉了一下,奈何這無遮蔽的江邊日光太烈,一會兒就把他這陰暗情緒驅散。
身邊的老年團一個比一個活躍,都還沒到他們的龍舟隊入場,就已經提前開始搖旗吶喊。
裴峥好容易拽住最沉穩的嚴叔,在喧嘩聲如雷的現場扯着嗓子問嚴叔您支持哪個隊?
嚴叔扯着嗓子回答,我哪個隊都不支持。
貼在嚴叔身邊的伯父耳朵靈,也扯着嗓子喊:哪個隊贏我就支持哪個隊。
好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當然裴峥自己也是一樣。
他其實想給裴讓發一些現場的圖片過去,奈何他們所在的位置離江邊最近,觀景最佳的同時也最擁擠,裴峥都怕自己拿出手機,手機反而被擠得掉進江裏。
罷了。
剛剛松懈了會兒神經,耳邊便爆出如海潮的歡呼雀躍之聲,頭頂的烈烈驕陽再添一把火候,将這聲浪滾滾煮沸。
龍舟比賽開始了。
裴峥被吵加被曬,太陽穴痛得厲害,左右躲不開,只能靠喝水緩解。
奈何這太陽太大,手裏的礦泉水瓶表面發燙,水入口也是怪異的溫熱。
裴峥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江面,龍舟的顏色鮮豔耀眼,他嘗試着吶喊助威,将自己隐沒于洶湧人潮,似乎能短暫地遺忘自己身上的不适感,以及微妙的不安。
*
但果然他對龍舟賽沒什麽興趣,哪怕盡可能地融入氣氛,到後來也只剩興致缺缺的疲憊。
好在老年團的諸位已經完全被龍舟賽的熱情帶起了興奮,全然不覺裴峥的走神掉線,裴峥左右看看沒誰注意他,便悄無聲息地後退着鑽入人群,等到前邊的人擠占了他的位置,他再輕巧地一扭身,嘴裏禮貌地念叨着“借過借過”,随即魚一樣往外溜到了人群開外。
順利逃脫。
裴峥一直走到行道樹的蔭蔽裏,才把手機摸索出來,現在是下午三點,這龍舟比賽一輪接一輪的,誰知道有多少龍舟隊參賽。
他指尖一滑,看見自己有一個未接電話,來自裴讓。
出什麽事了嗎?
這個電話來自上午十點,而且裴讓只打了一次,可能是打錯了。
哪怕打錯了,裴峥還是給人打了回去,“嘟”了好一陣,對面才猶猶豫豫地接起。
裴峥不以為意:“怎麽,還在午睡嗎?”
“沒。”對面的嗓音有點沙,“看書呢。”
“好孩子。”裴峥順口就誇,“我現在已經奪回人身自由了,馬上回來嘆空調。你有想吃的點心麽?我午飯沒吃,想去茶樓買些點心帶回去。”
“我随便。”裴讓沙啞的聲音裏透着些不耐煩的冷漠。
這又是怎麽了?昨兒睡前都好好的,還傻兮兮地笑着對他說晚安。
難道因為他沒來得及接那個電話,錯過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不過眼下熱氣灼人,裴峥也不好追問,只說:“那我随便買了,你多少吃點兒。”
對面“嗯”了聲,很快挂斷了。
這少男心思真難猜啊,裴峥心累,又扭頭望一望熱火朝天的江邊,老年團也分外難帶。
大概這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悲催遭遇嗎?目前還年輕并還差幾年奔三、單身并将長期保持單身狀态的裴峥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
他得去買兩份雙皮奶,一份要冰的,另一份也要冰的,通通蓋滿綿軟的紅豆,這樣才能撫慰他被這日光和人聲鼎沸灼燒的身心。
另外,一份都不給裴讓留。
但怎麽說小孩心情不好……給他買瓶涼茶就好了。
*
裴峥的确是在忙正事。
挂斷電話後,裴讓知曉是自己過分斤斤計較,而且裴峥也沒有向他彙報行程的必要。
但睡醒過後發覺身側空無一人的驚恐感,在屢次勸說自己無需在意時,仍然沒有消散。
他以為自己習慣了克服恐懼,之前就是這樣過來的,可是這一次不行。
他渴望着裴峥、希求着裴峥,最好裴峥立刻馬上出現在他眼前,讓他伸手可以擁抱個滿懷。
裴讓草草地翻了遍生物大全,而後失魂落魄地又窩回了沙發角落,唯一剩下的理智是給自己找了條毯子蓋腿,客廳裏空調風挺涼。
他腕子和腳腕上的痕跡也漸漸消褪,可能是沒有磨破皮的緣故,大腿根要難受些,但不多動彈沒太大問題。
反正昨天就這樣過去了,像他身上逐漸消褪的痕跡。
他果然還是,太得意忘形了。
*
直到裴峥推開了家門,裴讓才從蜷縮的狀态裏擡起頭,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下半身全麻了。
“不舒服?”裴峥帶上門,大咧咧地拎着一塑料袋子的點心晃到了裴讓跟前。
他額前還有細碎的汗,看得出來外邊天氣熱,可他身上沒有汗味,那茉莉的香水味若隐若現。
裴讓稍稍地提了精神:“沒事,我只是在發呆。”
“發呆還哭喪一張臉?”裴峥歪着腦袋打量他。
“你看錯了。”裴讓避開了他的視線。
汗津津的裴峥面上還有些紅暈,這讓裴讓又想起消逝的昨夜,裴峥半解衣衫眼神迷離的模樣。
“還是說你睡醒了忽然想來看龍舟比賽,但沒打通我的電話,這會兒在家後悔得想哭?”裴峥異想天開地發問。
裴讓斜了他一眼:“看什麽龍舟賽?”
等等,問題一出口,裴讓就覺察出來不對勁。
裴峥卻抓住了話頭:“我昨晚睡前跟你說,我今天得去陪伯父嚴叔看龍舟,還問你去不去,你自己說不去的,可別賴上我。”
裴讓覺得自己面上的陰郁跟玻璃碎片一樣窸窣地往下掉,所以他從睡醒計較到現在的事情,敢情是因為自己睡懵了忘記裴峥的交代。
好傻。
裴讓都想給自己一巴掌了,但裴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忘了這件事吧,哥。”他可憐巴巴地回望裴峥的眼睛,看見裴峥眼裏倒映着小小的自己,不自覺地抽了下鼻子。
“你自己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麽啊。”裴峥也被逗笑了。
“沒什麽!”裴讓急急地想要翻過這丢臉的一篇,他直接上手把裴峥摟了過來。
裴峥的身體很溫暖,對他這吹了許久空調的傷心人療效異常得好。
但裴峥還在等他一個解釋,他紅着耳朵小小聲地貼近裴峥脖頸說:
“我只是……有點想你。”
“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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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