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018
018
常州都尉死了。
從他喊出那雍州令蔡仕誠的名字,到現在,不過短短的幾息時間。
唐婠曾與這位突然出現的雍州令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只覺得此人慈眉善目,是個公正廉明、兩袖清風的長輩,卻沒想到,他私底下竟已向南業投誠。
難怪顧英植會建議向西行,也難怪他會說出那句——“天黑前,消息便傳到雍州了”。原來是早有預料蔡仕誠會出兵救人。
雍州,南業……
他們到底是什麽時候有所往來的?
這兩年,顧英植一直呆在寧京城,那麽他與雍州結營的時間,應當要比這更早。
早在,認識她之前。
唐婠不禁想到月前發生在寧京城的那一連串變故:謝家下獄,她被困皇城,她爹被迫入京、又被迫答應放開岷州城門……這一環扣一環的,只要其中一個關節出錯,便達不到預設的意圖。
顧英植的城府如此深沉缜密,又怎麽可能不留後手?
倘若謝家未能含冤入獄,倘若她未能成功地被困于皇城,倘若她爹的心性足夠冷血、甘願舍棄骨肉也要保全自身,又該怎麽辦呢?
那便只剩下強攻。
雍州位于岷州後方,一旦南業與大寧邊境開戰,雍州便是岷州戰場最大的糧草供應地。
所謂“軍無糧食則亡”,屆時只要切斷這條糧線,岷州再垂死掙紮,也逃不過被攻破的命運;又或者,雍州亦向岷州發兵,與南業形成兩面夾擊之勢,這更無疑會加速岷州城破的進程。
算來算去,再也找不到比策反雍州更妙的一手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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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婠不由自主攥緊手心,冷意自骨髓縫隙一陣一陣外滲,連周身的血液也幾乎要凝結。
她從未有如此刻一般清晰地認識到,顧英植當初,是真心實意地想要覆亡岷州的。
若非恰好選擇了傷亡最小的一條路,如今的岷州城,大抵已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了。
這是個有來無回的局。
任你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辦法掙脫得開。
世上怎會有這般心術詭絕之人?
唐婠心悸不已,緩緩回身,見唐宏章也是黑沉着一張臉。他于宦海浮沉幾十年,飽經世故,又怎會想不明白其中的隐秘?
只恐怕心裏的火氣已經要竄上腦門了。
唐婠走過去,給他捏了捏肩,但收效甚微,他依舊是一副怒火中燒的神情。
适時,那蔡仕誠于烏桕樹下交接完畢,總算得空與這邊幾人寒暄:“王爺,這一路跋山涉水的,辛苦了。”
唐宏章冷哼道:“辛苦?我有什麽辛苦的?雍州令才辛苦吧?每天掐着手指頭算數,還要時時刻刻關注常州的動向,這些日子,雍州令怕是沒能睡一個安穩覺吧?”
蔡仕誠聽出他話中的譏諷之意,面上神色也不惱,溫厚地說道:“王爺既無礙,那我們便即刻啓程回雍州,常州的先鋒軍雖已被殲滅,但難保那常州令沒有別的動作,此地實在不宜久留。”
說罷,便一拱手,轉身朝鄰近的雍州軍吩咐起善後的事宜。
唐宏章看得一肚子邪火,扭頭朝唐婠氣沖沖道:“果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屬下!都是綿裏藏針,用軟刀子割肉的奸人!”
唐婠緘默不語,又賣力地給他捶了兩下肩膀。
-
一行人趕路到雍州城時,已經過了二更天。
四野暮色深沉,城內人家燈影稀疏,清脆的梆子聲回蕩在寂寥無人的街巷之間,經久不息。
馬隊一直南行,至雍州令的宅邸門前,終于停駐。
唐婠翻身下馬,見偌大的蔡府燈火通明,前院甚至還站了一排手提藥箱的老郎中。
由這些老郎中把過平安脈後,她便被府中的侍女帶到了西廂房去。
唐宏章和謝善文的住處也安排在了她的附近,至于顧英植的落腳地,她沒有刻意去打聽。
泡了個熱水浴,洗去一身酸痛,唐婠抱着棉被,躺在雕飾精美的床榻上,望着頭頂的八寶花紋,發起呆。
她本以為自己今夜要失眠的,但耳畔的梆子聲悠遠綿長,她不知不覺間就湧上來一股困意。
意識再度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
她竟睡了個難得的好覺。
洗漱罷,與唐宏章和謝善文一道用過早膳,三人商量着,正準備去尋那雍州令要幾匹馬,倏地院中匆匆闖進一道人影——“幾位貴客,岷州來人了,大人請諸位移步前廳一敘。”
唐婠微驚,忙請那侍女帶路。
方一踏進前廳大門,她便望見了兩道熟悉的背影,心底喜意滋長,忍不住出聲高喚:“哥哥!淳兒!”
那二人聞聲回頭,也是面浮笑意迎上來。
“姐姐,你沒事,真好!”謝思淳的膚色比上一次見面時要更黑一些,頭發也短了,盤不成複雜精致的發髻,只簡單梳了個馬尾,一眼瞧去,姿态飒爽不少。
拉着唐婠的手正要說話,她眼神一飄,眺見随後跟來的謝善文,身形瞬間巨震,目泛淚色,想也不想,便小跑上前将人擁住,哽咽道:“爹!”
謝善文動容地一連應了幾聲,雙眼微紅,嘴唇翕動,卻沒能再說出多餘的話。
父女兩個久別重逢,唐婠不欲橫加打擾,轉頭看向身旁靜靜候立的唐憬,笑道:“哥,我記得從前你便不喜歡那些點将練兵的瑣事,這些天,被逼着接了爹的班,感受如何呀?”
唐憬俊臉一哽,從懷裏掏出扇子,往她頭頂敲了下:“這麽久不見,一見面就打趣我,你可真是我親妹妹。”
“打不打趣先不論,我倒還挺想知道的,我不在岷州的這段時日,你都幹了些什麽?”
渾厚的聲音響起,唐婠與唐憬頓住鬥嘴,舉目望去,見得負手走來的唐宏章,齊齊喊了聲“爹”。
“行了行了,哪兒那麽多禮數。”唐宏章滿不在意地擺擺手。
唐憬這才收了收預備作揖的手勢,無奈道:“爹,這個月我雖替了您的位置,但充其量也只起了一個鎮門瑞獸的作用,岷州大大小小的事情,做主的人還是周先生。”
“沒點出息!”唐宏章叉腰數落他,“我像你一般年紀的時候,早在軍營裏頭混得風生水起了,那時我可是野心勃勃得很!你年紀輕輕,怎麽也學了那周老東西,一派死氣沉沉的?是,前些年因為我給皇帝許下的什麽狗屁承諾,叫你一腔才華無處施展,不過現在時局不同了,他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咱們家的事,你大可不必顧忌。”
唐憬默然片刻,道:“爹,不是你想的那樣。”
唐宏章不解地挑眉。
“這幾年,我逐漸明白了一些道理。”唐憬斂容道,“您和謝伯父多年來乾乾翼翼,卻不得一絲喘息之機,足可以見權場薄情。倘若我步入權途,也不過是重蹈了您當年的覆轍:官場之內有同僚傾軋,官場之外有帝王猜忌。禍生不測,朝不保夕,這樣的活法,實在與刍狗無異。我自認沒有稱王稱霸的驚世之才,潇潇灑灑做個隐士,也不錯。待有朝一日,我寫的文章被刻進史碑流芳千古了,還能得美譽,到那時,便是皇帝也不敢輕易動我。”
唐婠深有同感,這一個月來的樁樁件件,着實令她的心高高懸起,未曾一刻安然落地。
或許,只有徹底脫離那些使人不寒而栗的爾虞我詐,才能稍稍重歸寧靜。
至于那,自睜眼之始便浸潤于權謀詭術中的人……終究與她不是一路。
唐宏章聽過這一席話,沉默良久,最後嘆了口氣:“罷了,随你喜歡吧。”
這時,門外仆役通傳雍州令到了,廳內衆人這才紛紛止住敘話。
蔡仕誠今日脫下盔甲,穿了套常服,渾身氣質更顯儒雅。他笑呵呵跨進門,拱手道:“打擾諸位敘舊了,只因軍情緊急,耽擱不得,還請諸位見諒。”
唐宏章望着他,眉頭一皺:“什麽軍情?”
蔡仕誠道:“常州線人傳來密報,王爺被我救走的消息,今早已快馬加鞭被遞送去了寧京城,想必不出三五日,這一方邊境之地便會迎來戰事。唐王爺、唐公子,還請移步後廳,與蔡某共商要事。”
事關萬千岷州百姓,唐宏章自然也沒了閑聊的心思,沉着臉色,随蔡仕誠進了內廳。
唐憬朝謝善文略一作揖,也匆忙轉身跟了上去。
唐婠留在前廳,心情凝重地尋了一張楠木椅坐下。大敞開的門扇外,冬陽燦麗,照出婆娑樹影。
忽然手背一暖,唐婠擡頭,見謝思淳不知何時湊了過來。
“姐姐……”
她清秀的臉蛋上隐含了一絲擔憂之色,眉心淺蹙,欲言又止。
唐婠感到有幾分奇怪,分明這丫頭方才還喜極而泣,怎的一轉眼态度就變了?難道是謝伯父說了什麽?
唐婠稍微側眸,朝不遠處的謝善文望去,後者觸到她的目光,略顯不自在地掩唇,佯裝咳嗽了幾聲。
唐婠便明悟了:定是謝伯父把她與顧英植的一番糾葛全告訴了謝思淳,才致使那丫頭擺出這般發愁的表情。
“我沒事。”
她不欲多言,話鋒一轉問道,“還沒來得及問你,伯母可有平安回到岷州?”
“當然了,我娘比你們還要早幾日回城呢。”謝思淳握緊她的手道,“等回家之後,那些煩心事都會過去的,咱們還和從前一樣!”
唐婠笑了笑:“嗯。”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唐宏章和唐憬終于商議事成,從內廳之中走了出來。
他們已同蔡仕誠協商一致,待整肅完岷州軍民,便即刻開放城門,迎南業二十萬大軍入境,于岷雍二州邊線排兵布防。
“不留了,咱們立馬回岷州!”
唐宏章說罷,率先撩袍離開。
前廳幾人也陸陸續續地跟着他走遠。
唐婠邁出房門,浸在融融的日光中,回頭望了一眼。
也不知顧英植此刻身在何處……想來有着這蔡府上下的精心照料,他的病不會有什麽大礙。
唐婠深吸一口氣,很快收回視線,踏下臺階,疾步追上了她落下的那段距離。謝思淳還疑惑她怎麽走得那麽慢,挽住她胳膊晃了晃。
唐婠回以一笑。
此去一別,便是陌路。
闊別的話,她二十日前便已對他說過了,就在寧京城南郊,渭水河畔的那駕馬車內。
所以不算不告而別。
唐婠輕輕眨了下眼,心道,沒什麽好遺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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