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女主角

女主角

回想起來，那個潮濕悶熱的暑假既無比的漫長又矛盾的倉促。

冉阿姨很忙，大多數時間并不在家。

梁時霧每天都會絞盡腦汁找着各種理由去黏着冉冬陽。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兩人剛剛認識還未完全熟悉那會一樣。

日光穿過密密匝匝的枝葉，灰塵浮動，時間像沙漏。

少女手舞足蹈說着蹩腳的冷笑話，得不到對方回應時，難免挫敗地轉過身去偷偷嘆氣。她不會知道，男生手捧着書，注意力卻根本沒在那些公式上，她也不會看見，每一次她偏過頭去懊惱得鼓起腮幫時，他唇角輕輕上揚的弧度。

有冉冬陽在，梁父難得肯松口，放梁時霧小小的自由片刻。

和以前一樣，梁時霧總能找到各種借口纏着他帶自己出門。

暮色四合，她坐在冉冬陽的單車後座上慢悠悠穿過南城的大街小巷，先去音像店買磁帶，再到吃老市場合吃一碗冰湯圓，一直玩到星星綴滿天際才肯回家。

夏夜晚風中，她抱緊前頭男生瘦削挺直的後背，總能在他白襯衫上嗅到淡淡的青草香氣。夏天這個詞語在那一刻被真正具象化。

“哥，長大了你想做什麽呢？我聽方葵說，金融專業就是去銀行工作。會不會很累啊？”

冉冬陽不答反問：“你呢，你将來想做什麽？”

“我嘛，我想想——”

梁時霧還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她皺着眉頭思索許久，“我的話，想當攝影師，或者，漫畫家？”

“為什麽？”

“攝影師可以走遍全球各個角落，拍下許多好看的風景給大家看。漫畫家呢，可以把故事變成圖像展示在讀者面前，凄美的、搞怪的……用一支筆創造無數個世界還有無數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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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冬陽安靜聽她說完，“那哥就負責掙很多錢，讓小霧可以随心所欲走自己想走的路，畫自己想畫的故事。”

前邊是段下坡路，梁時霧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無意識嘆了口氣：“真想知道五年後、十年後、甚至是十五年後，我們到底會是什麽樣子？”

冉冬陽緊抿着唇，沒有說話。

不管這個世界怎麽變，他只想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無論是以什麽身份。

-

假期一晃而過。

開學前一天晚上，梁時霧才突然想起謝凜星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聯系她了。

拿起手機，最後一條短信停留在謝凜星說自己在網上查了攻略，八月份去那座小島可以看見傳說中的藍眼淚。

但當時梁時霧的全部心思都在冉冬陽身上，匆匆掃了一眼後竟然忘了回複。

在那之後謝凜星打來兩次電話，不巧都被她錯過了，再後來，他就沒再打過了。

糟糕。

謝凜星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梁時霧後知後覺苦惱地皺起眉頭，編輯半天，最後又都一一删除了。

算了。

等見面了，再好好跟他解釋吧。

然而，開學一個多星期過去，謝凜星卻始終沒有出現。

學校裏衆說紛纭，有人說他辦理了退學，有人說他已經出國了，甚至還有人說他跟外校的人打架，現在雙方都在醫院躺着，沒有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

流言四起，梁時霧心頭隐隐不安。

給他發了短信【你去哪了】，對方沒有回複。她又打了電話過去，那頭直接關機了。

就在梁時霧焦頭爛額準備進去網吧找人時，謝凜星終于出現。

簾子被掀開的瞬間，梁時霧眼睛一亮，下一秒又迅速暗淡。

謝凜星一身黑衣黑褲，雙手插兜沒個正形從裏邊走了出來，鴨舌帽檐壓得很低，眼下有些烏青，明顯剛剛通宵打完游戲。

旁邊邬芮可穿着吊帶搭配超短裙，仰着頭和他說了句什麽。他心不在焉聽着，眼底情緒很淡。

邬芮可佯裝生氣地跺了下腳，聲音嗲得能滴出水來：“讨厭，人家都問好幾遍了，哥哥到底喜歡哪個嘛？”

他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很敷衍地扯了下嘴角：“随便。”

“那我就定這個兔子圖案的咯。”

“都行。”

兩人說着從她身旁經過。

梁時霧愣住，遲遲沒有上前一步。

而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朝她投來一個眼神，像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我靠，今天太陽該不會是從西邊出來了吧？”

方葵一副見到鬼的表情：“謝凜星這家夥不是號稱從來不吃回頭草的嗎？怎麽又跟邬芮可搞到一塊去了？”

梁時霧垂下眼去。

她想，自己或許和之前那些女孩一樣，在他那裏已經“過期”了。

這天之後，謝凜星和邬芮可複合的消息很快在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沒有人再提起那個從頭到尾都不知姓名的小十五，她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新生們聚在一起紅着臉讨論謝凜星時，總會有人用豔羨的語氣提起邬芮可的名字。

在他那麽多段情史裏，她是獨一無二的那個。

她們說，這就是浪子回頭。

梁時霧心口一窒，每呼吸一下都覺得疼。

原來，能讓他回頭的人，不是她啊。

不知不覺，教學樓下銀杏樹葉子染上金黃。

冉冬陽獨自前往北城去參加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試。

與此同時，一年一度的校運會來臨。

去年這個時候梁時霧因為身體不适請了假沒來，今年她興致缺缺，卻還是被方葵強硬地拖拽到了現場。

“一個人呆在教室寫卷子多沒意思。”方葵一邊拉着她拼命往人堆裏鑽，一邊說着：“你啊，哪裏都好，就是太悶了，沒有一點年輕人的活力。”

兩人好不容易擠到了第一排。

此時場上的比賽已經進行到白熱化階段，四周女孩們的吶喊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符敘加油！符敘加油！符敘加油！”

梁時霧偏頭看去，發現是文科八班的向璃書，對方正雙手各舉一面紅色小旗幟用力揮舞，喊得聲嘶力竭。

然而她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很快就被其他人的聲音蓋住——

“謝師兄加油！你是最棒的！”

“謝凜星穿的還是15號球衣诶。”

方葵附到她耳邊，“可我怎麽想，都覺得邬芮可跟小十五不是同一個人，你覺得呢？”

梁時霧搖了搖頭。

這時，謝凜星又投入一個精準的三分球，場下瞬間爆發出一陣激動的尖叫。

“真帥啊！”

方葵也看得熱血沸騰，手上不自覺用力，勒得梁時霧的手腕瞬間多出一道紅印，可她絲毫沒有察覺到疼，怔怔地望着場上那道紅色的身影出神。

裁判吹了中場哨，隊員們三三兩兩往場下走。

謝凜星和符敘擊了個掌，笑罵了句什麽，轉身撩起球服下擺胡亂擦了下臉，勁瘦腰腹微露，惹來四周女孩們面紅心跳、尖叫連連。

“我靠我靠我靠！”

方葵亢奮到又一次沒控制好力道掐得梁時霧手腕發紅，“不敢想象邬芮可每天晚上摸着他的腹肌是種什麽樣的滋味，唉，你說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談到一個這種質量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

邬芮可從觀衆席上起身，手上拿着熱毛巾和一瓶礦泉水，施施然走到場上。

她今日穿的是條白色棉麻裙，領口綴了一圈粉色刺繡小花，一頭烏黑長發披散下來，膚白勝雪，十分吸睛。

“咦，奇怪，我怎麽覺得——”

方葵看了看邬芮可，又轉頭看了看身旁的梁時霧，“這邬芮可，跟你越來越像了。”

一模一樣的黑長直，齊劉海。

一模一樣的白裙子，素面朝天。

甚至就連說話時輕聲細語的樣子都像。

只不過邬芮可的眼形要更圓一些，眼尾上揚，眼仁很亮，看誰都笑意盈盈。不像梁時霧，眼睛總蒙着一層水霧，朦胧又憂郁，有種難以形容的破碎感。

梁時霧沒有接話，安靜看着邬芮可走向謝凜星。

女孩将手中已經擰開瓶蓋的水遞了過去，他沒接，她又踮起腳來，紅着臉拿着熱毛巾給他擦臉上的汗，動作輕柔，仿佛對待的是一件世間僅此唯一的珍寶。

他像是習慣了，眼皮耷拉着沒有看她，甚至連頭都不願意低下來些，右手食指頂着一顆籃球漫不經心地轉啊轉，心思不知去了哪裏。

仿若時光倒流，一年前的場景再次上演。

只不過，他身旁的女主角又換了張臉。

這一回梁時霧沒再猶豫，果斷地轉身走了。

在她身後，男生手中那顆籃球“砰”的一聲瞬間砸地。

謝凜星猛地推開邬芮可還要繼續給他脖頸擦汗的手，自顧自走了下來。

符敘挑眉：“啧啧，這麽大火氣，誰又惹你了？”

“沒意思。”

他低嗤了聲：“走了。”

“不是吧哥們，比賽還沒完呢你要去哪？”

符敘眼睜睜看着謝凜星頭都沒回穿過人群，而另一邊邬芮可終于回過神來，趕緊小跑着去追他：“阿凜，你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