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你好嚴掌教

你好嚴掌教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如果你沒有燒掉那本書，早就應該已經什麽都知道了。”江漣從數十步之外的一個陰暗的小胡同走出，隔着一條街，一面走向沈筠，一面說道：“江潋遲早要殺了孟殊桐，早在十三年的她殺了我爹，屠了冥鹿谷全境後我就知道了。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在她面前裝作一副貪歡享樂好拿捏的樣子，好讓她對我放松警惕，騰出手來解決了孟殊桐。”

沈筠拍了拍手，“如果我不是你計謀裏的一部分的話，我真的會很佩服你。”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一點敬佩之色，沈筠冷嘲熱諷：“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你的計劃大獲全勝，你得到了你最想要的，不去坐在冥主的位子上享受勝利的喜悅，你跟着我做什麽？”

“明知故問！”江漣突然斥了沈筠一句，惱得沈筠臉頰發燙泛紅。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盯着沈筠的眼睛，江漣一步步逼近，語氣并不兇狠，卻十分強硬：“你不肯給，我也不會拿你怎麽樣。但現在還不是說結束的時候，我知道你現在一點也不想看見我，我只問你，那只小王八蛋，你還管他不管？”

江漣忽然從懷中掏出一物扔給沈筠，“你若管他，就去五雷山好好賞他幾個耳光。若是不管，我便不再顧及你，直接把他給宰了。”

沈筠接住一看，居然是被自己留在樹屋裏的那本破書，《山禁》。

沈筠知道易開幫着蘇慎作證錢徵和庭堂有私情的事，現在看來恐怕事情比陳潆說的要嚴重很多，當下也顧不得和江漣怄氣，忙問道：“他幹什麽了？”

“庭堂是我座下頭一號惡鬼，在風清門砍過人，在忘憂谷……反正她越壞，錢徵的罪就越大，現已被溫齡賦下令關進五雷山水牢了。”那可是比風清門水牢還要殘酷百倍的地方，進去一遭，錢徵這輩子的修行就算是白費了。江漣面帶不忍之色，“庭堂得知此事，瞞着我只身一人前往五雷山，幾乎是有死無生。我得去把她弄回來，那個王八蛋惹禍精，你要領就把他領走，忘憂谷我照樣還給他。”

事态嚴峻，沈筠立刻和嚴楹道了別，和陳潆一起，往更北邊五雷山的方向而去。

幾天沒日沒夜地趕路，這天午時，陳潆帶着沈筠，還有一直不遠不近綴在他們後面的江漣，一同來到了距離五雷山二十裏開外的一處樹林中。

“等等。”沈筠耳尖抖動，靜息聽了片刻，便立即捉住陳潆的手腕，帶着她藏身到參天大樹遮蔽之下的一處隐蔽的草叢之中。

陳潆并未聽到什麽異常的動靜，起先還頗為不解地向沈筠抱以一個眼神的詢問，沈筠豎起一根手指比在唇間，不多時，便聽到刀劍相接時發出的铮鳴。

二人更加放矮了身體，卻見一高一矮兩名身穿五雷山白底茱萸紋道袍的修士正自禦劍飛來，追襲着一名烏袍蓮冠的女修。

烏色道袍上血跡斑斑，女修行動卻迅疾如風，回首一道淩厲劍氣，将高矮修士逼停在身前十步。

輸人不輸陣，矮個子修士橫劍身前，揚聲喝到：“嚴桢！你枉居掌教之位多年，竟勾結邪魔、修習鬼道、謀害師姐，怙惡不悛不思悔改，遲早要把性命給斷送！不若束手就擒回山贖罪，薄長老念在與你多年的同門之情，尚且留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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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個子修士唱白臉：“嚴掌教，弟子們從小在山中修行，是聽着您和掌門一同剿滅土蝼的事跡長大的，本來是不信您會做出此等惡行，可面對薄長老的質問您非但無話可說，還出手打傷十多名同門，着實讓我等小輩寒心！”

“住口！”嚴昭轶一聲中氣十足的呵斥，瞬間将這高矮修士的氣勢吼掉一大截，“這種話也想說來拿我？我念在師門的份上不殺你們兩個，你們反倒不識好歹咄咄逼人。”

被追殺的反而上前兩步，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蔑地哼笑，“還不滾？無非是嚴罰劍下再多兩顆人頭而已！”

想來嚴昭轶身上那些血跡并不是她自己的，那高矮修士對視一眼，在保命和氣節之間搖擺不定。

沈筠晃晃陳潆的肩膀，問她：“潆潆，救是不救？”

江漣憑空出現：“救！”

說話間，林間刮起陰風陣陣，天地也随之變色。高矮修士生怕是嚴掌教出手，緊張地四下回望，最終對視一眼，指着嚴昭轶鼻子罵道：“嚴桢！你果然勾結邪魔，待我回山搬請薄長老，屆時必捉你和錢徵作伴！”

嚴昭轶秀眉緊促，手中嚴罰一轉，劍光照到高矮修士臉上，直教他二人再不敢多言半字，腳下生風忙不疊跑了。

嚴昭轶擡起嚴罰，厭惡的看着劍身上沾染的血跡，道：“就這兩個草包，我難道會怕他們，還用得着你出手？”

江漣站起身，從草叢中走出，“你當然不怕他們，嚴掌教一人打傷五雷山十幾位前輩，厲害得緊，他們都怕你呢！”

這話陰陽怪氣，嚴昭轶皺眉側目，卻聽江漣繼續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幹脆把他們全殺了，正好坐實薄瑾川給你定的三大罪狀，五雷山你也不用再回了！”

嚴昭轶本來不悅，聽了這話竟也沒了脾氣，拿着嚴罰的手臂一放，洩氣道：“回不回去又有什麽兩樣，那些人的嘴臉看着直教我惡心。”

聽他二人的對話，分明是舊相識，沈筠這才明白，江漣所謂他在五雷山的內應，居然就是僅次于霍明心和應岚清的五雷山第三人，掌教嚴桢。

和陳潆雙雙從草叢中走出，嚴昭轶的眼睛卻只黏在沈筠一身身上。她先是凝眸審視了一會兒，忽然眼前一亮，似有所悟，猛然轉頭看向江漣，幾乎就要說出什麽來。

江漣只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嚴昭轶便只好心中顫動，看着沈筠的眼神也完全變了，欣慰中帶着柔情，仿佛只是家中年輕貌美的和藹長輩，方才身上淩厲的肅殺之氣，頓時收斂的一幹二淨。

“忘憂谷沈筠。”

“南派陳潆。”

二人齊聲見禮：“見過嚴掌教。”

“陳潆？”嚴昭轶這才把眼睛從沈筠身上移開，對陳潆道：“你哥哥，可惜了。”

嚴昭轶身量頗高，揚眉吊臉，如不是有意做出親近之态，平日裏面無表情，看起來很是倨傲。若叫旁人來認，不會覺得她是高門大派的掌教仙師，反倒會覺得她是西京城中的豪門貴女，且是最嬌蠻跋扈的那種。

陳潆頗感不自在，捏着袖中一方小小的骨灰盒，不帶感情地答道：“懲惡揚善是每個五雷山修士的職責。”

“嚴掌教。”沈筠徑直切入主題：“勾結邪魔、修習鬼道、謀害師姐……”他看了眼江漣，“除了第一條，其他都不是真的吧。”

恨恨一咬牙，嚴昭轶甩手道：“這些都不重要！薄瑾川他瘋了，為了他那個糟老頭子徒弟，要篡位當掌門了！連奉商他都說關就關，整個五雷山現在都亂成了一鍋粥……”

在仙愁嶺，陳潆曾與丁默如有過一面之緣，那人看起來約有三四十的年紀，像西京城裏謹小慎微的士大夫。雖不如他師父那半駐顏有術，倒也不至于是“糟老頭子”。

先前在神仙洞中聽薄瑾川對嚴昭轶的描述是“狀如瘋犬”，沈筠還覺得難以置信，如今看來，若不是江漣出手阻攔，恐怕嚴昭轶真的會将那高矮修士二人斬于劍下。現下被嚴昭轶這一通亂吼吵得頭疼，心煩意亂的他捂住一邊腦袋，氣急敗壞：“別吵了！我頭都要炸了！”

偏頭疼發作的厲害，江漣下意識伸手扶他，而沈筠身子一歪，卻正好倒在陳潆手裏。

嚴昭轶有些關切亦有些驚訝，道：“他怎麽了？我還以為不會有人比我精神狀态還要差勁了。”她竟知道自己是有些瘋的。

陳潆個頭只到沈筠肩膀，卻很輕松地攙扶着他退到一顆大樹底下坐着，毫不在意當事人兩個都在場，直言道：“他剛和江漣分手，心情正不好呢。”

“江……？”江漣可從沒和她說過這種事。嚴昭轶又驚又氣，恨不得當場揪着江漣的耳朵質問：“你怎麽回事？分手？你居然敢欺負他？”

“也不是江漣欺負他。”陳潆一邊給沈筠按腦袋，一邊替自己的救命恩人找補道：“是沈筠不想要江漣了。一氣之下分了手，但自己心裏又舍不得，所以這些天總是不好受。”

“哦？挺有脾氣嘛。”嚴昭轶拉偏架拉地明明白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沈筠的腦袋，“為什麽不想要江漣了？”

沈筠的手臂徒勞地揮舞幾下，被嚴昭轶按回去，根本堵不住陳潆這張嘴。

“感情裏面最忌諱欺騙和隐瞞，江漣全踩中了，中間好像還夾着個情敵，彼此見了面都不會說句好話，一來二去就鬧成這樣了。”

嚴昭轶回頭看了江漣一眼，這一眼中全無責備，撲哧一聲笑了，道：“身份、立場、外人的看法，這些東西固然重要。但真的喜歡一個人的話就別太在乎這些了，否則錯過了，那可是要後悔一生的。人感情上來了那有不胡言亂語的？最重要的不是聽他說什麽，而是看他對你怎麽樣。”

“就是嘛。”陳潆附和道：“聽過來人的話準沒錯！”

口無遮攔太久，這下子摸了老虎屁股。陳潆和嚴昭轶幾乎同時變了臉色，不同的是陳潆是吓的，而嚴昭轶卻像是被戳了脊梁骨，當即黑了臉，怒道：“誰是過來人！”

“我，我是。”陳潆弱弱縮着腦袋，但她終究是個有血性的，退一步越想越氣，竟咬了咬牙回怼道：“嚴掌教，這兒就咱們三個人，誰不知道你是過來人？過了那個狼妖呗。薄長老說的勾結邪魔，說的不就是他？都這個時候了，你能不能少擺一點‘皇後娘娘’的譜，自欺欺人有意思嗎？怪不得我哥怎麽都不同意我進五雷山內門，看來無論是風清門還是五雷山內門全都一個樣……”提到陳廣，陳潆壓抑了許就的悲情終于難以抑制，帶着哭腔道：“你們一個一個，都是那麽自私虛僞薄情寡義。”

根據“掌教逃婚”這一故事的說法，嚴桢上山前曾經許婚皇室，逃的，也正是先皇宣武帝的婚。嚴昭轶從小到大一直被嚴家當作未來的太子妃、皇後娘娘教養，故而五雷山的修士私下說起嚴昭轶，都用這個稱呼調侃、羞辱她。

據沈筠對陳潆的了解，她并不是一個喜歡私下裏搬弄口舌是非的混子，而“皇後娘娘”這個稱呼從她嘴裏出來，嚴昭轶在五雷山弟子們心中的驕橫跋扈，可見一斑。

和陳潆相處了這麽多天，沈筠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麽難過，向來一直都是在忍耐對陳廣的思念之情，不肯讓自己在沈筠面前流露出軟弱的情緒。她越堅強，沈筠越是覺得于心不忍，于是也顧不上自己頭還作痛，伸出一只手臂攬住她，輕輕拍她的肩，道：“潆潆，我知道你難過，就這麽哭一會兒吧。”

江漣：“……”

措不及防和那雙幽怨的眼睛來了一個對視，沈筠猛然移開視線，卻想：“不行，我和他已然無甚瓜葛，憑什麽‘做賊心虛’？”

當下便決心不理會自己的不安，轉向嚴昭轶這串炸沒了的炮仗，問道：“嚴掌教，五雷山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