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齊聚應香陵

齊聚應香陵

一疊厚厚的泛黃的信箋疊放在桌上,解宸抱臂站在江漣和沈筠身邊,“全都在這了,你們自己看吧。”

沈筠拿起其中一封,看到其中的內容:“嚴師姐當衆怒斥他欺師滅祖,已經派人将他關入了水牢之中,我暗中将他調換了出來。此番他心智消磨,的确是勸他下山的合适時機。但這孩子過剛易折,切不可操之過急。”

落款是——溫。

從解宸帶來的這一封封書信中,沈筠和江漣基本上拼湊出了應涼事件的來龍去脈。

溫齡賦所在的家族因為功勳卓著被賜國姓慕容,在歷朝歷代都立下了赫赫戰功,到了慕容溫這一代卻英雄氣短,屢次大敗于齊國。在與齊國軍隊會戰與昆山城的一次戰役中,主帥将軍嫉妒慕容溫青年才俊在軍中威名遠揚,便安排慕容溫引一小隊埋伏一山谷之間。慕容溫領軍甫到,便遭兩山伏兵夾擊,制高點處搖晃着齊國軍旗,顯然是中了敵軍埋伏。

敵衆我寡,慕容溫遭敵軍生擒,被關押在牢獄之中受盡了非人的折磨。等燕國割地賠款把他換回來的時候,他已然斷手斷腳體無完膚,一雙眼睛也被人生生剜去,成了廢人一個。

慕容溫一張口舌尚在,清醒過來後便怒罵齊國,誓要齊國血債血償。後來也不知是聽到了什麽風聲,他突然之間像是變了一個人,再不言兩國戰事,曾經夜以繼日苦讀的兵書,也在冬日的炭火之中被付之一炬。

其時恰逢五雷山第十六代大弟子霍明心帶着兩個小徒弟來凡間歷練,不忍見慕容溫遭此人禍,便出手治好了他一雙手腳。慕容溫感恩仙師再造之恩,自請拜入門下,從此改名換姓,忘卻前身。

秣陵公主與慕容溫有青梅竹馬之誼,舉國上下皆以為二人婚姻是默定之事,卻不想慕容溫一朝入道,家族摯愛說抛便抛。秣陵公主上五雷山尋人未果,一怒之下下嫁他人,婚後一年育有一子,又一年,薊都淪喪。

燕國滅國在即,秣陵公主慕容月急诏世家子弟回朝,其中讓她最上心也是最勢在必得的一個,便是應涼。為此她導演了一出大戲,提劍親手斬下了丈夫和兒子的頭顱供奉于祖宗牌位之前,一把大火燒了公主府,從此隐姓埋名更兼招兵買馬,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光複大燕。

為了實現這個目的,她一邊改頭換面潛入齊國內部,一邊放下怨怼發信仙山和慕容溫重修舊好。

溫齡賦終究是燕國将門出身,無法将視燕國存亡于不顧,更兼公主軟磨硬泡,半推半就縱容了她逼應涼下山的籌劃。

也許是對慕容月餘情未了,也許是可憐她身為公主在家國存亡中的獨木難支,溫齡賦給慕容月的回信總是言辭溫和情綿意軟的,除了……

“月,他已經對仙門心灰意冷,不日便會下山返還家鄉,你又何必出手如此狠毒!你如此對待應子晰和當年假扮齊國人折磨我的人有什麽兩樣?我知道你複興燕國的難處,但也請你不要忘記了做人的良心!一旦此事被應涼知道,你知道會是什麽下場嗎!月,事已至此,切莫傷了應子晰性命,好生料理涉事之人,自行保重罷!”

放下手中書信,沈筠深吸了一口氣,“應涼後來的确知曉了此事,下場便是而今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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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利用他,師長算計他,同門嫉妒他,應涼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應溪了。”沈筠也曾有過和應溪相依為命的日子,難免對應涼生起些許同情,“她也是我心中唯一的神明。如果我是應涼,不知是否也會對複活應溪如此執念。”

“你不會的。”江漣伸手輕輕撫摸沈筠脖頸後垂落的長發,溫柔的看着他:“你愛應溪,但你同樣愛沈蘅香,愛陳潆和董秋棠,應涼雖然是應溪的後人,但你比應涼更像應溪。”

沈筠被他一誇心裏禁不住變得柔軟起來,忍不住說道:“我最愛你。”

“差不多得了啊。”解宸反手在桌上扣響三下,“我來可不是為了看二位你侬我侬的,這個應涼到底是何方神聖,現在還活着嗎?”

“活着,活得好好的,現如今的五雷山掌門溫齡賦是也。”

奪舍轉生之類的情節解宸只在戲文話本中看過,對此的接受能力卻很高,想到自己曾經何他有過一次對話,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心說:“幸而沒有帶他去見她,否則……”

“方才聽你們說他要複活神女娘娘,何時動手?”

“應溪已然魂飛魄散,要複活她首先便要收集殘魂,要做到這個并不容易,非在七月初七鬼門大開的那天用三枚招魂鈴一同招魂不可。”江漣道:“現如今的招魂鈴一枚在應溪頭上,一枚是由陳潆董秋棠等人組成的碎片,還有一枚,一半在我手裏,一半……”他看向解宸,“蓮城公主在應涼手裏是個可觀的籌碼,我猜王爺您不日便會接到一道聖旨,而我,也遲早會收到應涼的來信。”

“不必來日,我已經接到了。”解宸神色微斂,“皇兄命我護送丁貴妃和她的兒子到應香陵,捉丁默如回朝授首,并把蓮城公主完好無損的帶回西京。”

……

四月二十日這天,斜風細雨,天色陰沉。解宸奉命護送丁貴妃并小皇子,所領人馬從大明宮遙遙不斷連接到明德門。沈筠和江漣特意趕了個大早前來送行,馬車前後把手的士兵提早被解宸安排過,并未對二人加以阻攔。

停駐在橋頭驿邊,馬車邊伴駕的侍女為車內貴人掀開簾幕,從裏面探出一個湯圓似的臉蛋來,軟着一把嗓子對下馬前來的解宸問道:“小叔叔,怎麽停下啦。”

丁貴妃的兒子解黎時年九歲,頑劣不堪,是皇子中逃學最多的一個,此次聽聞要出遠門到應香陵去找蓮城姐姐,高興的鬧騰了好幾天,連帶着丁貴妃一起睡不好覺。甫一上路,正是興致盎然,有點風吹草動便要探頭來看,未及解宸回答,那雙黑寶石似的圓眼睛已經看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解黎神色一亮,眼珠一轉閃過一顆紅色的痣,卻是生長在眼白之中的。

他想要打一個招呼,卻又想起那人的叮囑,于是只好壓制住內心的激動,把眼神克制地放在他小叔叔身上。

“回去坐好。”解宸根本不買解黎的賬,他今年也不過十八九歲,正是最讨厭小孩的年紀,擡手一按腦門把他推了回去,卻對丁貴妃和藹道:“皇嫂,臣弟見個朋友。”

丁貴妃神色不豫,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聞言只是撲閃了一下睫毛,示意自己知道了。

車隊繼續行進,解宸一人下馬前來。

解黎遭受無視很不服氣,扒開馬車側面的窗簾對解宸的背影做了個嘴歪眼斜的鬼臉,随後看着江漣的方向,拼命地眨眼睛。

“就是這孩子啊!”沈筠見他生得玲珑可愛,眼睛流轉時露出那顆位置奇特的紅痣,聰明靈巧的勁兒止不住得往外冒,忍不住揮手向他打了個招呼。

小皇子見狀一愣,但很快就從善如流地揮起了手。

解宸已經走了過來,見狀回了一下頭,因為對沈筠年齡的錯誤判斷導致他的采取了一種自居為長者的态度,身體微微前傾,問道:“認識?”

“不認識。”沈筠笑起來像一只眯着眼睛曬太陽曬的很舒服的狐貍,“但是很有緣呢。”

解宸忽然就想伸手揉一把沈筠的腦袋,但旁邊那位臉色陰沉得像是這位的爹,故而只好作罷。

江漣所料不差,見過解宸沒兩天他就收到了來自應涼的一封書信,心中誠邀他到應香陵做客,日子選的很妙,正是七月初七鬼節的前一天。

“王爺可知自己此行的使命?”江漣問道。

“丁默如重情之人,此行無非是讓我以丁貴妃和阿黎為人質逼丁默如就範。”解宸的臉色十分難看,饒是他一貫無法無天為人桀骜,卻也不敢違抗皇帝的命令,去辦這樁注定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必要的話……拿阿黎換了小陶回來。”

“斜風細雨不須歸……這天氣倒是應景。”解宸仰面讓絲絲細雨拂在臉上,悵然道:“卻非是乘興忘返,實乃是生死難料。”

江漣垂眸看了一眼解宸腰間懸佩的寶劍,琢磨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擇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來說:“王爺的生母是先帝最為寵愛的尹貴妃,今上對她也很是敬重,您與今上……兄弟情深,何不推辭了這樁差事?”

“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弄清楚,也必須要看見它塵埃落定才能安心。”解宸對江漣有些警惕,“閣下神通廣大,來歷非凡,有些事情對您來說不足挂齒,卻有可能是千萬人生命所系……”

“我平生素來喜愛行善積德。”江漣截口道:“此來便是要提醒王爺,來歷非凡的可不止你我二人……”

解宸按在佩劍上的五指驟然收緊,沈筠眉頭一跳,随即攥緊了腰間懸挂的盜冬,不知這話觸到了解宸哪片逆鱗,原本松懈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解宸身份凡人原本無甚可懼,但手中那柄名為逆鱗的寶劍,斬妖除魔護體驅邪的能力卻不在風清劍之下,此前一直為大齊皇帝所持,是九五至尊的象征,亦是號令千軍的令符。按道理逆鱗劍本該傳給太子,或由皇子登基後繼承,但當年太子謀反,齊武帝沉溺尹貴妃之溫柔鄉,竟将此劍破格賜給了當年不到十歲的解宸,當時誰又能想到解豐才是最後的射鹿之人。

江漣輕輕揉了揉沈筠的手,繼而春風化雨般一笑,“小皇子命犯鬼神,命中注定有兩大劫難,此去應香陵便是一劫,此劫不偏不倚應在王爺手裏,希望您念及幼子無辜,不要輕易将他交到應涼手裏。”

解宸回望一眼,馬車已遙遙難見,風雨吹得他眼底一片涼意,“理當如此,本王替小侄多謝江公子費心。”

說罷轉身離去,似不願與江漣再多言一字。

沈筠松了一口氣,重重捅了江漣一下,“江漣,你們打什麽啞謎?”

“我只是随口一猜,是他自己心中有鬼。”江漣聳了聳肩,表示自己清白無辜,“他生母尹貴妃名叫尹淮月,他手中握有溫齡賦書信,對燕齊兩國舊事如此上心,你猜他為什麽願意去應香陵?”

淮水月……秣陵花……

沈筠記憶中仿佛有過那麽一句歌謠,唱誦的是……

“他是!”

江漣點了點頭,揉着沈筠的肩膀贊道:“真聰明。”

“好險好險。”沈筠遙望解宸策馬追上車隊的背影,不由得為他捏一把汗:“心思缜密如盛蛟尚且落得發配應香陵的下場,他那樣詭秘的出身本該更加謹小慎微才對,卻叫一把逆鱗劍養出個目中無人的性格,實不知是齊武帝愛屋及烏還是有意為之……”

“江漣,你方才說那孩子命有兩劫,是胡說八道嗎?我竟不知你還有算命的本事。”

江漣攬着沈筠的肩往回走,“真的,龜甲占蔔,越好的王八殼算得越準,我正計劃敲了你弟的殼算一算你我何日喜得麟兒,反正他如今消沉低迷百無一用……好了好了我開玩笑呢別動手嘛,那孩子招魂鈴托生,我自然能算到一點。”

沈筠收了拳頭,“一劫應在解宸手裏,那還有一劫呢?”

江漣回頭看了一眼,“很不巧,還是在他皇叔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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