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行星

行星

林兮自己出門通常可以應付一切問題,但只要和顧晚喬一起,那社交的重任就不落在她身上了。

鳴笛聲越來越近,聲音越來越急促。

從門診到孤兒院隔了一條走廊和一個廣場,剛好在醫院急診的隔壁。

林兮從鏡頭前讓開,直起身子就看到一輛不停閃爍紅光的大巴車急速的沖進急診。

人群又開始喧嘩。

但與上次不同,這次是忙着搶救。

隔着距離林兮看不清,但隐約能看到車門猛然“砰”地一聲打開,她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天冷風夾雜着雨水撲面而來的觸感。

林兮攥緊了拳頭,直到從車裏跳下一個穿着白褂的醫生。

看到那個身影,她恍然間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神經都嘭得燃燒起來,某種異樣的感覺翻滾過全身。

他們兩個不知道在聊些什麽,總歸林兮的耳邊聲音就沒有停下過:

王群是個爽快人,說話一口的東北大茬子味:“他們還在大使館,我回來的時候聽見那麽大個動靜給我整懵了都。”

洋洋灑灑的跟顧晚喬唠叨,“那你說咱在國內哪見過這老大動靜呢!這家夥也忒吓人了。”

顧晚喬看他腦袋擠得都快貼到屏幕上,腿上又挂滿了小孩兒的手,揪的褲子起了不知道多少層褶皺,看起來莫名有些好笑,問道:“你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終于把眼睛從屏幕上挪開,“你別說,這鏡頭看着是不一樣哈。”又彎下腰揉了揉身邊人的腦袋,回複道:“對啊,志願者那一車人呢,他們在那個館兒裏等運過來的快遞,我是沒事閑溜達想先過來,誰知道半路上……”

也許是意外後的如釋重負,顧晚喬覺得這個人太逗了,大使館讓他說的跟飯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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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跟他聊了起來,“你們來着兒是來幹嘛的啊?”補充道:“就志願者,是來上課還是怎麽樣?”

林兮跟她說過,這裏是孤兒院,但是總不至于是跨國來幹什麽服務管理吧。

王群“噢”了一聲,把一個小孩兒抱在懷裏,變魔法一般從衣服口袋裏抽出來一顆糖,“我們啊…”

又把人放下,拿出那一整袋的糖,拆開兩把塞給他們,“自己分啊,別搶。”

然後擡頭挺胸道:“我們是來宣傳性/教育的。”語氣裏帶着由衷的自豪。

顧晚喬有一瞬間的發愣。

在她們生活的地方性尚且還是一個無法公開談論的話題,性教育還處于缺失和啓蒙階段,更何況是在非洲這樣的地方。

倒是沒見過這樣的人,看起來五大三粗,說話風風火火,但是幹的又是可能被壓制到很“微小”的事。

暮色漸深,醫院門口的燈光微黃,急診門口的的水泥路上淌着慘白的月光,林兮只看到救護車周圍圍滿了人。

而後,人群散去,那個人影拍了拍另一人的肩膀,直奔這裏而來。

前後三輛車上的人都被機槍掃射而死,車也被燒了。

大概是有人提前準備了汽/油/彈,等車到站,瞄準了砸過去,還擊中了一名警察,場面一度混亂。

等急救車到的時候只剩下兩個人還有殘存的呼吸,但無一意外身上的燒傷都異常嚴重,或許是最後時刻拼死了爬出來的。

還有一個在救護車開回來的路上就沒了呼吸,另外一個身體的皮膚已經被燒的幾乎粘連到一起,臉上也是勉強才能看得清面貌。

患者的皮膚焦黑,呻/吟聲聽起來格外痛苦,聲音嘶啞,是燃燒産生的氣體灌進喉嚨導致的。

他的槍傷并不嚴重,只是從胳膊穿過,但燒傷在非洲并不好治療,甚至很有可能挺不過今晚。

這種程度的燒傷在這裏幾乎算得上絕症。

沈澈把輸液的瓶子交給醫院裏早已在等待的醫生,讓開位置,扶住呼吸的氣管把擔架推進去。

至于那個死在半路上的人,只能暫時存放在醫院,如果沒有人來認領,那一周後就會被放到醫院後面的亂葬崗。

那是專門留給沒有人來收/屍的人的。

把人送進急診,他作為耳鼻喉科醫生的任務就結束了,

沈澈脫下了剛剛沾滿血的白褂,拍了拍裴汀白的肩膀,“你先幫我拿回去。”

“我到外面一趟。”

裴汀白什麽也沒說,伸手接過。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沈澈拉開鐵門,往孤兒院裏跑。

林兮小的時候,媽媽是話劇演員,偶爾會出差一段時間,時間也不短;爸爸是市醫院的醫生,手術安排一多也是顧不上家裏,兩個人都忙,但好在是上升期,還能互相體諒,大概都處在對美好未來有期望的奔頭裏。

後來林兮出生,楊母的工作首先受到影響,她開始對自己的人生和未來感到焦慮,偏偏林父到了評職稱的階段,工作越來越忙,醫院的手術每天都安排到很晚,開會也頻繁,幾乎天天都是10點半、11點才下班,回家就是很疲憊的狀态。

所以林兮習慣了等待。

往往聽到林父的回家的關門聲才能安心回到床上,這樣久了她也開始聽到他們的争吵,隔着一堵牆仍舊難以抵擋他們的針鋒相對。

躺在床上呆愣的看着天花板:

“我每天上班都沒時間喝水上廁所,連午休時間都沒有。”

“你什麽意思?我在家帶她就很閑嗎?”

“我沒有說你閑的意思,我只是說我今天可能會比較累,你不要曲解。”

“什麽叫我曲解你,要不是因為你,為了林兮我至于在家嗎……”

雞零狗碎,日複一日,沒完沒了。

唯一能切斷耳膜鼓動的就只有當窗外的星星映入瞳孔時。

懷孕對楊母的職業影響太大,她跑遍面試也沒了給她角色的機會,好在她科班出身,演劇的時候也試着參與過劇本制作,後來開始自己寫劇本,慢慢的轉成了導演的路子,她也開始越來越忙。

而相反的林父,可能是忙于升職加薪和職稱評選太久,他的理想主義久違的冒了出來,加上婚姻岌岌可危和人生價值的追尋,就申請了醫院的援非計劃。

林兮說大,沒到成年可以自我負責的年紀;說小,也可以自己照顧生活起居。

幹脆被送去了寄宿。

楊母的片子越拍越多,名氣越來越大,收入也不斷上漲,林兮也不間斷的被轉進更好的學校。

但不變的是她永遠在被安排,永遠在等待。

突然,孩子們的鬧聲忽然增大,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顧晚喬先湊了過去。

“我靠!”她不受控制的驚呼一聲。

“林兮!林兮!”

眼睛瞪的大大的,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林兮,“快來看!快來看!”

林兮收回思緒俯身湊過去,因為是給那些小孩兒看的,她特意把腳架的高度調低。

她帶的長焦鏡頭,又把機內放大了十四倍,沒有用觀星軟件提前看。

它從一個小點到不斷向外蔓延的光波,那一瞬間像是一顆聚在葉尖而尚未墜落的水滴,林兮的心仿佛被吊在半空中,呼吸凝滞,靜待它的盛放。

模糊的氣雲在不斷向外擴張,如同煙花在宇宙裏炸開一般。

耳邊還是顧晚喬興奮的聲音,她把兩個手握成圓筒放在眼前。

什麽也看不見。

又把腦袋湊在林兮肩膀上,幾乎快要貼到一起,問:“我靠,那是啥啊?”

林兮從取景框前擡頭,銀河橫亘在當中,周圍繁星密布,偶有星雲排布其中,熠熠生輝。

她在用肉眼判斷。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顧晚喬就把腦袋擠了進去,不停換着眯着的眼睛,只想看的更清楚一點,她和王群/交替的瞅,一邊跟小朋友搶着取景框,一邊還在興奮的感慨,“那個光圈變得更大了啊,我靠!”

林兮被她逗笑。

果然在絕對的自然面前,任何的語言表達都是匮乏的。

她解釋說:“是有一顆行星爆炸了。”

顧晚喬猛然擡起頭來,“行星?”語氣裏是難以抑制的誇張,“爆炸?”

她不可思議的又鑽回取景框面前。

王群被她擠了過去,在一旁嚷嚷道:“不是吧!我靠,這他媽真的假的啊!”

林兮站在一旁看他們争着鏡頭,笑着,淡淡解釋道:“是一個超新星遺跡,距離地球大概6500光年左右。”

王群還深陷震撼之中,感慨道:“我靠,這是看了一場現場直播啊。”又下意識反問,“不過你咋知道這是啥炸了呢?”

反倒顧晚喬從取景框前讓開,走過去把胳膊搭在林兮的肩膀上, “那當然,這可是天文學博士。”一臉驕傲的說:“正兒八經有文憑的那種。”

王群也不遑多讓,說了句,“卧槽,見到活的了!”

顧晚喬打斷他,“你這說的什麽話,難不成你還見過死的?”

他連着擺手,“不是…不是…”

林兮被他們的說辭逗笑,一手指着上面,說:“看到那顆最亮的星了嗎?”

倆人順着林兮的時候把視線挪過去,“嗯嗯”的點頭。

“那個是牛郎星,也是天鷹座裏最亮的星。”

“啥是天鷹座?”

林兮微微側頭,斟酌了說:“你可以理解為一個集合。”

他格外配合的點頭。

“它是夏季肉眼可見的星座,那個行星又在天鷹座中心附近。”林兮收回視線,“所以就可以判斷出來它到底是什麽。”

又緊接着補充道:“不過它是6500年前爆炸的,只是被我們看見它需要走過幾千年,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直播,應該是回放。”

“牛逼了啊!”

“那這樣的話跟錄像機還怪像嘞,我中午的時候手機不知道扔哪了,要是這玩意兒能用是不是能看到我把它掉哪了啊?”

顧晚喬也不知道這人的腦回路怎麽能這麽連接,忍不住說:“這麽浪漫的事兒怎麽你一聯想…它事兒還是那麽個事兒,但是就感覺變味兒了呢!”

林兮笑了出來,開玩笑的說:“差不多一個道理,如果你能呆在距離地球2244光年的地方,說不定還能看到秦始皇登基。”

而後把頭發挽起來,視線順勢掃過去卻看到沈澈不知道什麽站到了她旁邊,一雙眼睛在黑夜裏亮晶晶的。

含着隐約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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