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修)

第六十二章(修)

她大抵真的病了。

“真的不能再帶點?”

這邊,夏汐外婆糾結半天,憋出來這麽一句。

她眼瞅着手邊被淘汰出來的東西不甘心。

想她年輕去求學時,行李箱都是塞得像是經過真空壓縮:“我看你們這行李箱都還空得很。”

“?”

夏汐瞄一眼行李箱,再望回她的外婆:“您是看這個行李箱有哪裏不順眼嗎?”

再塞就真該爆了。

這才哪到哪呢。

再說女孩子的行李箱是海綿,裏面的空間是水,擠一擠總歸是有的。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被淘汰出來的這些,沒有特別和夏汐這個小輩的心意。

否則以她的這個外孫女的性格,真遇上非薅走不可的東西,那是哪怕挂脖子上,也要一次性帶走的。

“外婆。”夏汐朝她撒嬌,示意她別再糾結了。“我國不是還擁有着一套完整的物流網絡嘛,我想吃什麽用什麽,可以讓您幫我寄。”

她緊接着使出一招禍水東引:“再說過兩天,爸媽也該回去了,他倆可是開着車來的,那空位——嚯,可以塞進幾個我倆這種行李箱。”

“你爸媽有自己要帶走的東西。”

“?”

這麽多嗎?

還是說外婆終于決定要搬家了?

和這家夥說不通。

老一輩的各有各的習慣,夏汐外婆的習慣是私人物品不走快遞物流。

她也不是不會,純粹就是不喜歡。

她朝陳溫予征求意見:“那快遞送到的,和自己帶走的怎麽可能一樣。”

前者是長輩的愛,後者不變成快遞的投喂了嗎?

再者她也不是很相信現在的暴力快遞。

夏汐外婆反手從角落裏掏出來個禮品袋:“這個總不會也叫我寄快遞吧。”

說着,她眯了眯眼,頗有一種但凡夏汐敢點頭,她保準先一步将這玩意兒呼她腦門上的意思。

“這個是什麽東西嘛。”

“你小時候的相冊。

這兩本相冊算是夏汐外婆的珍藏,能這麽大方讓她倆帶走,是因為這兩本是副件。

陳溫予和她眼緣,小姑娘想看她那倒黴外孫女的舊照,夏汐外婆陪着找了一段時間。夏汐的照片多到超乎陳溫予的想象,她閑來無事就翻,估摸着才翻了一半。

她昨兒個不是提了一嘴,說想看一兩歲的夏汐嗎?

夏汐外婆替她找着了。

相冊找到的晚,陳溫予沒來得及看。

她是沒看,夏汐是不想看。

夏汐已經能料想到翻開一頁,就是一頁新的黑歷史的盛況了。不出意外的話,沒準兩人還能近距離欣賞欣賞幼年版本的小雨同學。

……謝謝。

更不想看了。

“都差不多了吧?”夏媽從屋外走了進來。

她手裏提溜着車鑰匙:倆孩子不想麻煩家長是一回事,她這個當家長的,總不至于連去動車站這一小段的距離,都要她倆拎着行李箱擠公交吧。

知女莫若母,內務方面夏汐不搗亂就不錯了。夏媽走到陳溫予跟前,詢問:“東西收拾全了嗎?”

陳溫予在腦內飛速過了遍清單,肯定:“收拾全了。”

“嗯,不全也沒關系。”她也就例行問問,不清楚屋內方才聊了什麽的夏媽不以為然。

她示意陳溫予不必緊張:“漏了什麽直接給我發消息,屆時我再幫你捎上。”

“好的,謝謝夏姨。”

陳溫予有意将這個危險話題拉開,她主動保證:“等我們上車了,我再給您發消息。”

這小孩出遠門會主動報備行程的诶!不會一出門就失聯,到哪兒了全靠自己聯系。

多乖的孩子啊。

一個兩個的,為什麽省心的孩子永遠不肯投生在她家。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奇怪,一部分人視若珍寶的,另一部分人視如敝屣。

陳溫予在她家的待遇,視若敝屣稱不上,他們只是很習慣地忽視。

不會哭的小孩是沒有糖吃的。

路上,陳溫予反複琢磨過鄰家阿姨的态度,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甚至于她名義上的兩位監護人悶聲不吭地換了新住址,等她期末放假回家,敲響了記憶裏的門,接着看見一張疑惑的臉,那人問她:

“你找誰。”

事實證明,她的想象力還是太薄弱了。

所以才會在敲門後,盯着她後媽稍稍隆起的肚子,陷入長久的怔愣。

“……”

長得好像的兩個人哦。

“溫予?”女人的聲音打破了陳溫予的逃避。

她朝着身側讓開一步,示意兩人進來。

家裏進門要換拖鞋,她多看了夏汐一眼,朝她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想要彎腰替夏汐拿一雙備用拖鞋。

女人被孕期的生理反應折磨得夠嗆,原本飽滿的臉頰微微內陷,沒圖口紅的嘴唇蒼白,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無精打采。

陳溫予人還是懵的,條件反射去扶她,連聲:“您去坐着歇着,去歇着,我來,我自己來。”

她看起來不太好。

陳溫予腦內靈光一閃,想起了不久以前,她聽說的關于阿姨身體不适的傳言。

原來那個時候起,家裏就多了一個小生命嗎?

這種事情,真的沒必要告訴自己一聲?

“你別多想。”難得的,阿姨多寬慰了她一句:“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這話陳溫予不知道該怎麽接。

總覺得回答什麽都不對勁:‘原來是這樣啊。’‘可是我就是不知道诶。’

她不想陰陽怪氣,更不想表達什麽怨氣。

生氣都說不上,就是懵。

視覺感受器接收到客觀事實,傳入神經興沖沖地将消息傳遞給神經中樞。大腦宕機,傳出神經與效應器抱團阿巴阿巴。

這個事實在大腦皮層溜達了一圈,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與養分一起被代謝掉了,只留下了空茫茫的幾個字——

發↑生↑什→麽↓事→了?(1)

她腦子上一次這麽空,還是在面對某道抓耳撓腮了半天,還是一點思路都沒有的物理大題。

方才似乎是被阿姨安慰了。

陳溫予眨巴眨巴眼睛,後知後覺。她幹巴巴:“啊,謝謝。”

這回不知道該說什麽的變成了她的阿姨。

別人家一般都是靠什麽開場的呢?

……想不出來。

阿姨也不是健談的人,她又退一步,給兩人進門留出更多的位置:“先進來吧。”

陳溫予回來前給她打過招呼,她盯着手機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收到。”

她和陳溫予一直都是這副不太熟的樣子。

女生的房間她讓家裏的阿姨打開通過風了,知道她雖然從來沒提過,本質上不是很喜歡別人侵入她的領地,阿姨特地叮囑她們打掃時不要打亂陳溫予私人物品的擺放順序。

床單被褥也已經換過了,确保陳溫予随時能拎包入住。

“你的房間我……”

說到一半,阿姨發現了自己的這個表達存在歧義,她重新組織語言:“你的房間我沒進去。被褥換過了,你要是睡不習慣,可以去找林姨,原本那套她洗好烘幹收起來了……客房也打掃過了。”

“好的,謝謝您。”

“不客氣。”

眼熟,太眼熟了。

明明是第一次來小同桌家裏,夏汐總覺得這個畫面她見過許多遍。

是在什麽時候呢?

——在她和爸媽出去旅游,定好民宿,與民宿老板碰面時。

小同桌的這位阿姨就差沒擠出來一句:“歡迎光臨,滿意請五星好評哦。”

不等夏汐對此做出什麽反應,屋內走出又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個子很高,身着淺色襯衫,袖子挽起,細看下眉眼與陳溫予有幾分相似。面無表情時總是板着一張臉,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不茍言笑的嚴肅。

他是陳溫予生物學上的父親,沒在客廳裏看見陳溫予名義上的繼母,聯想起方才聽見的門鈴,于是過來看看。

時刻許久,父女倆再次見面。

他先和女人聊了幾句沒什麽營養的家常,然後對着夏汐颌首,接着才看向陳溫予。

“回來了。”

“嗯。”

“這次回來呆幾天?”

“一天。”

“明天什麽時候走?”

“還沒想好。”

“嗯,你自己決定。”

全程沒有詢問夏汐是誰,像是對女兒的交友情況十分放心。

事實确實如此:作為準成年人了,她應該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

就算是最後發覺交友不慎也沒關系,真惹出了事情他會解決。

活脫脫的一個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他看起來與陳溫予也不熟。

夏汐越來越能理解就她的小同桌這樣的性子,為什麽會選擇搬出來,一個人跑到安城去住了。

如果非要陳溫予用兩個字來形容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的話:多餘。

現在只是多餘得更加明顯。

“您看起來不是很好。”欲言又止再三,陳溫予還是将話說出了口。

她并不讨厭她的這位後媽,小的時候她也暗暗期待過有個能跟在她後頭跑的弟弟妹妹。別人如何她懶得批判,陳溫予也不喜歡将自己的情緒加在旁人身上,于是她努力自我調解,做出若無其事的姿态:“醫生怎麽說?”

阿姨花費了兩秒,反應過來她是在對自己說話。

她下意識将手覆蓋上自己的肚子,短暫撫摸後覺得不合時宜,又将手放了下來:“謝謝,只是最近沒什麽胃口。”

“家庭醫生來過了嗎?他怎麽說?”

被關心了的阿姨瞧着多打起了幾分精神。

所以說激素才是上帝最偉大的造物,孕期的她不知不覺間情緒起伏被放大,喜怒哀樂都比原本明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女子一朝下了凡,身上的距離感削減許多。

不變的是她話題殺手一般的說話習慣:“謝謝,來過了,他說沒什麽大礙。”

要兩個寡言的人唠嗑,真是為難她們了。

關心可以留着下次,現在她的小同桌更需要靜靜的時間。

她倆共計倆20寸行李箱,一個斜挎包一個禮品袋,夏汐将禮品袋從左手換到了右手,這小動作被陳溫予餘光精準捕捉。

“累了嗎?”

“有點哦。”

陳溫予溫柔卻強硬地将禮品袋從她那兒接過,“我先帶你去歇會兒。”

眼瞅着馬上就到了晚宴的時間點。

老人家壽宴講究的就是一個熱鬧,宴席設在隔壁。陳家的隔音做得不錯,在屋內還好,一出門,人聲鼎沸,潑天的煙火氣。

喧鬧、喜慶。

他們的臉上洋溢着笑容,偶然會有人向陳溫予打招呼。

陳溫予也全全沒事人一樣,努力給出回應。

小同桌是不想砸人場子。

她好像永遠都是這樣,總想着不能給周圍人添麻煩。出了問題第一個苛責的是她自己,有委屈也不愛抱怨,快速就能自我排解。

至少表面看來如此。

夏汐低頭盯着碗筷上的花紋看,陳溫予第一個發現反常。她家的小狗咬了她自己的下嘴唇一下,無形的尾巴耳朵直往下耷拉。

借着桌布的遮掩,陳溫予捏捏夏汐的指尖,低聲詢問:“怎麽了?”

“溫予。”

“我在。”

“……我好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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