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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

陳溫予盯着夏汐的眼睛看。

有的人看似正在思考,其實大腦一片空白。

就像是課上走神時看的英語閱讀試題,單詞看過便忘了,無形的風掠過思緒的水面,只很短暫地留下了一點漣漪。

陳溫予張了張嘴,慢半拍:“什麽?”

不用夏汐重複,四處亂飄的思緒被收回,陳溫予笑了。

她的這個笑容很淺,轉瞬即逝。

出于本能及對小同桌的了解,夏汐隐約間知道:自己似乎是被無聲拒絕了。

明白這個事實後,夏汐的表情更可憐了。

她誰也不看,不指責不抱怨,更不為自己辯白。

夏汐實在想不到有什麽好辯白的:說自己是真的在難過?那她又在難過什麽呢?她是在因為什麽難過?

一些話若是說的太清楚,就與憐憫沒什麽差別了。

夏汐是很少真的感受到類似這種情緒的,這人的自我排解能力與她的得寸進尺能力成正比,此刻她的胸口悶悶的,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堵在了她的嗓子眼。這種感覺并不好受。

夏汐有點不想繼續找她的小同桌撒嬌賣癡了。

情緒會随着交流互相傳染嗎?

會。

只要你足夠重視對方,那麽對方的一個眼神,就足夠改變你的心情。

看着這樣的夏汐,陳溫予反倒不知道該說她什麽好了。

她有時候覺得夏汐其實很簡單,純粹的像是個小朋友,喜歡你就會想要拼命對你好,什麽好東西都想往你面前壘,不要她還會不高興,會對着你使小性子,哼哼唧唧又別別扭扭,說你是不是不喜歡她啦。

被她這麽一鬧,接受她的好意,都變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這個世界上本沒有那麽多的順理成章。

陳溫予是不需要夏汐為她難過的——是的,她能看出來夏汐是在為她難過。

她不需要任何人為她感到難過。

陳溫予是很怕麻煩別人的,她的成長環境教會了她沉默。與夏汐不熟時連個早餐都不願意讓她幫忙帶,完全左右一個人的心情?

那太超過了。

自說自話的付出,對于另一個人而言,可能會是另類的負擔。

夏汐一定是明白這點,所以才表現的這麽反常。

笨蛋。

“我……”這是從前沒有遇到過的情況,沒有記憶能給陳溫予作為參考。

她夾起一筷子魚肉,放進夏汐的碗裏,陳溫予生硬的安撫她:“這個,呃,魚,這個魚很好吃的,你試試。”

她嘴笨口拙沒有關系,有的人就是願意順着她這沒鋪平的臺階往下蹦跶。

“很好吃嗎?”夏汐甕聲甕氣。

肯回答就好。

陳溫予松了一口氣,緊繃着的五官稍稍放松了些。

“很好吃的。”陳溫予肯定。

這魚算是她們這邊的一大特色,其餘海域倒也有,海城人就沒見過哪個地方的這魚,能比他們這裏還鮮嫩的。

鄰居家辦這場壽宴是花了大力氣的,聽同桌的老饕聊天時透露出來的意思,後廚忙活的那兩位大師傅能來,全靠之前欠下的人情。

人情都用出去了,食材選購肯定更舍得下成本。

陳溫予為了哄人,上菜的人剛将碟子放下,她筷子一撈,撈走了碟子裏最嫩的一塊肉。動作之敏捷,都給同桌的老饕們看樂了。

“你朋友可沒唬你。”其中一位樂呵呵道。

“是嘛,我不信。”夏汐半開玩笑半認真,同時夾起一小塊魚肉送入口中,剎那間馥郁的香味在口腔中炸開,的确是值得稱道的美味。

兩位老饕樂呵呵的等着這個小輩給出回應:“現在呢?感覺怎麽樣。”

陳溫予也緊張的看着自己。

這人可真過分啊,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不允許別人為了她糾結掙紮,轉頭就将心情系在他人的行動裏。

夏汐眼珠子一轉,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她要使壞。

模樣有幾分古靈精怪,很容易就讓他倆聯想到了家中的小孫女,兩位老饕一時間笑容更加和藹。之後聽見夏汐含含糊糊說一般般哦,也不生氣:“小姑娘嘴挺挑啊,那你說說,哪裏比較一般?”

夏汐哪真說得出個子醜寅卯來,小貓咪是沒有壞心眼的:“哪裏都挺好的,不過是我吃過更和我心意的魚了。”

陳溫予兀地生出幾分不詳的預感來。

這熊孩子說的,與自己沒什麽關系吧?

陳溫予不敢賭。

她朝夏汐投去一個暗含警告的眼神,夏汐接收到了。

碗裏無辜的魚肉被夏汐用筷子輕輕戳進去一個坑,下一秒又欲蓋彌彰地将這筷子魚肉塞進嘴裏,連帶着她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反抗,一起被毀屍滅跡。

‘我知道的啊。’

夏汐繼續與老饕們搭話,她性子活,外向,描述美食時言語并不多誇張,勝在真情實感,老饕們一開始單純抱着的是逗小孩兒的想法,聊着聊着,其中一位掏出手機,頗有一副只要夏汐報個地名,他明兒個就買票飛過去的架勢。

小同桌低頭扒飯,臉已經要埋進碗裏去了。

她頭低着,而夏汐坐的位置離她近,夏汐能看清陳溫予裸露在外的一小節脖子蔓延上了淡淡的粉。

她會有這個反應很正常,畢竟夏汐這次說的話,上次陳溫予已經聽她對自己誇過。

小同桌有點緊張。

緊張什麽啊。

她知道的啊,知道陳溫予不會喜歡,所以也不會去做。

笨蛋。

兩個在心底相互‘抱怨’着對方的人,福至心靈般,在同一時刻擡起了頭,朝着對方的方向望去。

那雙眼睛裏有對對方的擔心,還有沒能隐藏好的委屈。

周遭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又重現,兩人一個心髒漏跳一拍,一個心髒重重一跳,接着又默契地別開了眼。

這個游戲一點也不好玩了。

“……在安城。”夏汐回複那位老饕。

她說的自然不是陳溫予,而是某次陪家長去的農家樂。店裏掌勺的廚子好幾位,能不能與夏汐吃到同一個,那就要看幾人的運氣了。

老饕們又問了幾句,散席前互相加上了對方的微信。

一些平日裏沒甚架子的小老頭,背地裏或許是某個領域的大拿。

從字裏行間窺得一些真相的夏汐并沒有多少要到聯系方式的驚喜,她與陳溫予并肩走在回陳家的路上,兩人都是如出一轍的沉默。

鄰居鄰居,相鄰而居。

從起點到終點,不過是幾分鐘的路程而已。

家長們還沒過分到連陳溫予的指紋都從系統裏删除的程度,陳溫予很輕松地打開了家中的大門。

陳父喜靜,家裏的電子鎖被關閉了提示聲音。

再往裏走,兩人住在不同的房間,該走的就是兩個方向了。

要這麽分開嗎?

陳溫予捏着門把手,身側是等着她将門推開的夏汐。

她的小朋友好安靜,也許她到了現在,還在思考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麽話,為什麽自己不理她,是不是自己在生氣。

可她真的很乖,就像小狗偶爾用牙叼住一點皮肉摩挲是不需要擔心的事情,你永遠也不用害怕你的乖孩子傷害你。

承認不足是一個學渣最基本的美德,只有清醒認識自己,才有長足進步的可能。

陳溫予不可抑止的在想:她還在難過嗎?為了自己而難過?

兩個人站在門口太久了,久到夏汐不可抑止的産生了一些不太美妙的猜測。

她死死的盯着那扇門看,眼底‘噌’的一下冒出炙熱的火來。她垂在兩邊的手被捏成了拳,仔細看,手背上青筋在跳動。

怎麽辦啊。

到了現在,難道還要怪夏汐因為自己,而情緒大弧度起伏嗎?

別太任性。

陳溫予無聲嘆氣。她将門往前推,推到一半,拉着門把手,又将門重新關了回去。

“門能打開。”陳溫予說完,對夏汐:“要陪我去院子裏走走嗎?”

她将雙手塞進了薄外套的口袋裏,這件外套還是晚飯前,發覺她冷時,夏汐強硬的為她披上的。

上面有着屬于夏汐身上的氣息。

陳溫予吸一口氣,淡聲繼續:“我可能需要消消食。”

消食是假的,想和她去院子裏走走是真的。

陳家的院子裏也有秋千,誰做主安裝的已未可知,橫豎陳溫予是沒見過家裏有誰坐在這上面過。

秋千同志在陳家算是老員工了,一天天風吹日曬的,陳溫予不敢帶夏汐過去,生怕手電筒湊近一照,每個螺絲底下都是鏽跡,若是夏汐坐在上面時出了丁點兒的意外。

那是在割陳溫予的肉。

“我們家這邊。”

萬事開頭難,剖白時的第一句是最難的。最難的說完,再往後就很輕松:“我們家這邊,可能和你們家不太一樣。”

這邊沒有養小動物,沒人會窩在沙發裏唠嗑看電影,一頓飯可能是湊不滿人的,花園裏的花圃有專人打掃,這裏的每一朵花、每一根枝幹都經過了精心修剪,美的很有“規矩”。

她在說環境的不同。

又好像透過了這些不同,在說她自己。

“我想你不會喜歡這些破規矩,喜酸的植株沒辦法在堿性的土地上開出熱烈的花,我也不該把你拉過來看這些你注定不會喜歡的東西。”

陳溫予說的這些,是她發自肺腑的真心話。

在要不要把夏汐領回家這件事上,她的糾結只會比夏汐料想的更多。

她是不願意在夏汐面前表現出狼狽的姿态的,說不清緣由,就是不願意。

她的話還沒說完,夏汐知道自己不能更不該打斷她。

要不是她應該扮演的是一個安靜的傾聽者角色,這只大狗狗估計早急的圍着她團團轉了。

她在陳溫予面前,一向是不要所謂的面子的。

為了陳溫予的一句“好乖”,她可以撒嬌耍賴無所不用其極。

陳溫予的手在口袋裏摸到了一個東西,她想起那天自己看見夏汐很寶貝的盯着兩根頭發傻樂,被發現後下意識将頭發塞進了兜裏。

這手感,十之八九就是夏汐的那個小秘密。

一人一件,算是扯平。

陳溫予走過去,牢牢抱住呆住了的夏汐。她将腦袋搭在了夏汐肩膀,學着夏汐常做的那樣,輕輕蹭了蹭。

“我有沒有親口對你說過?夏汐,你是我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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