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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人在海城，會敲夏汐門的人屈指可數。

門被打開，外頭站着的人果然是陳溫予。

陳溫予手裏端着杯子，另一手前伸。夏汐開門的動作實在是快，陳溫予還保持着敲門的手勢，懵懵地與夏汐對視。

這位精力旺盛的同學直往陳溫予面前湊，她的笑容很大，露出的牙齒潔白而齊整。

“溫予！”夏汐歡快地喚着陳溫予的名字，小狗一樣圍着陳溫予轉圈，陳溫予手中杯子裏可滿滿當當全是甜牛奶，她剛要叫停，夏汐先一步站好，窺着陳溫予臉色，見她沒什麽不高興的樣子，這才黏黏糊糊地将腦袋往陳溫予脖頸湊，手還要抓着陳溫予空着的那只手。

她就是沒有尾巴，陳溫予都要幻視一只尾巴在她身後晃了。

“幹什麽呀。”陳溫予的聲音裏帶着笑意。

夏汐發出一聲無意義的鼻音，陳溫予不生氣，她就肆無忌憚地繼續黏在她身上。她将小同桌的問題在腦子裏過了一秒，反過來問她：“溫予，你怎麽還沒睡呀？是不是沒有我在旁邊不習慣啊？”

多少年都獨自一個房間過來了，兩人才窩一個房間裏多久，有什麽習慣不習慣的。

夏汐也是會問，分明是自己不想分開，卻先倒打一耙。

她這麽認認真真一問，陳溫予還真就配合地去琢磨這個對她而言本不算問題的問題。

什麽東西都經不住細琢磨，尤其是帶了半個答案的前提下。

不清楚陳溫予是為了哄人，還是真這麽認為，沉思兩秒後，給出了個正向的回答：“一點點。”

夏汐更興奮了。

陳溫予不得不捏捏她的手指，示意她安分點。

抱了一會兒，夏汐主動松開。一來兩人一直在門口黏黏糊糊算個什麽事，二來小同桌手裏還端着杯牛奶，她又不要自己幫忙——陳溫予又不是手斷了，她瘋球了才會端杯牛奶都要夏汐幫忙。

夏汐是什麽在老師面前熱衷于表現的小學生嗎？

“牛奶我可以自己端着，不過你想喝嗎？”陳溫予貪涼，這杯牛奶是冰箱拿出來就直接倒杯子裏的，這會兒杯壁都挂上了小水珠，杯面上還隐約可見一點白色冷氣。她繼續說：“你要是想喝，我一會兒給你送一杯過來。”

夏汐：一款報喜不報憂型人格。沒事兒時将撒嬌和小抱怨挂在嘴邊，真有事了鋸嘴葫蘆一個。

陳溫予到了現在還在懷疑，夏汐剛搬過來與自己同住時三更半夜不睡覺，其中一個原因是不是她認床。沒問是陳溫予沒有做無用功的癖好，她都不消問，都能将夏汐的反應猜出個十之七八——

眼睛無辜地瞪大，腦袋往一邊歪，再笑着問她：“桌桌，你怎麽會這樣想呀？”

“溫予，你在笑什麽呀？”夏汐表現出一點吃味。

“沒什麽。”陳溫予沒忍住，輕輕掐了一把夏汐的腮幫子，夏汐的臉鼓得更厲害了，哼哼唧唧的，非要陳溫予也讓她掐回來。

陳溫予好脾氣地将臉往她這邊側，夏汐還不滿意，指使着陳溫予自己将臉往她掌心湊。

第一次這樣操作，陳溫予的動作很不熟練，她手中的那杯牛奶無形之中為她增添了幾分難度，她一心二用，恨不得将左右腦分開來使，一邊腦想着夏汐高興點了嗎？另一邊則在叫嚣：牛奶！我的牛奶！

好消息是牛奶沒撒，壞消息是夏汐還是鼓着臉。

這回換夏汐居高臨下看陳溫予了，她的小同桌自以為隐蔽地往牛奶杯那處望，望一眼牛奶杯，再望一眼自己，見杯子裏的液體漸漸穩定了下來，陳溫予收回那一部分注意力，全神貫注盯着自己。

一縷碎發往陳溫予臉上滑，發尾掃過，帶起陣陣癢意，陳溫予留心着夏汐的表情變化，沒有用手去撥，臉頰無意識在夏汐掌心輕輕蹭了蹭。她“唔”一聲，微微眯了一下眼。

貓貓桌桌！

夏汐眼睛裏的光都要将陳溫予灼傷了，她壓抑住拼命上咧的嘴角，表演着漏洞百出的不高興。

陳溫予不再是一開始的那個好忽悠的陳溫予了。

她仔仔細細觀察夏汐的微表情，不肯放過一丁點兒的細節。雖然不是很清楚夏汐情緒轉變的原因，陳溫予悄悄在心底松出一口氣。

她沒有揭穿夏汐。

報喜不報憂也好，像是這樣的恃寵生嬌也罷，枉論其他人會怎樣定義，在陳溫予看來都是一點無傷大雅的小癖好。

夏汐樂意對她這樣幹，自己也不會讓夏汐真的吃虧，陳溫予沒有硬要去糾正別人某些特質的習慣，默契地全當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夏汐高興就好。

想必夏汐也是這樣想的。

“你要喝牛奶嗎？”陳溫予軟下聲音，哄她：“我去給你熱一杯。”

睡前來一杯，促進睡眠的同時，還能補補鈣。又有幾個女高中生能拒絕長高的誘惑呢？

至少目前對自己身高并不十分滿意的陳溫予無法拒絕。

她身高的漲勢，與她的這個人一樣，帶了幾分不慌不忙的溫吞在裏面。

小學、尤其是臨近畢業的那兩年，班裏的其餘女同學們雨後春筍似的，個子蹭蹭往上冒，一個暑假沒見甚至能高個好幾厘米。

小學剛入學那會兒，陳溫予分配到的同桌是個瘦瘦小小、比她還矮一厘米的小朋友，最後一看畢業照：這家夥呲着個大牙站在角落比耶，橫向一對比，比陳溫予足足高了半個頭。

和她們的勢頭一比，陳溫予抽條的那點兒速度開始不夠看了。

列隊時越來越多的同學自覺往陳溫予的身後站，她的座位以一個緩慢的速度往前挪動。同桌換了，前後左右的同學也變得不一樣，經歷完家庭變故的陳溫予沒有再去和周圍人熟悉一次的想法，一猛子紮進了學習的海洋。

對比高中，小學的學習海洋委實淺了點，并不笨的陳溫予在裏頭撲棱着，很輕易地摸到了一點邊。

很大一部分時候，小學課堂上教授的內容對于陳溫予而言，簡單到讓她感到無聊。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對着黑板發呆時，短暫地反思過自己的不合群。

人不合群，軀殼也是不合群的。大夥兒齊齊發力，她養精蓄銳，大夥兒偃旗息鼓，她厚積薄發。

現在的陳溫予是不會去鑽這牛角尖的了，有意識或者無意識的都不會。

夏汐的存在實打實地教會了她一些東西。

小同桌又在發呆。

是因為在熟悉的環境，被勾起了更多的回憶？

憶可以留着日後再回，她更希望陳溫予這會兒能清空她的大腦，讓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熱牛奶是個舒緩神經的不錯選擇，不過她要是沒看錯的話，小同桌手裏的這杯與‘熱’這個字，完全不搭邊。

“大晚上的喝冰牛奶對胃不好。”夏汐表示。

完全聽懂了的陳溫予将手往回又收了一點，她微笑，避重就輕：“嗯，那我待會兒去給你熱一杯。”

小同桌是懂雙标的。

夏汐不上她的當，她攔住要下樓的陳溫予：“不要，溫予，我就要這個。”

陳溫予一本正經：“熱的好喝。”

“好喝也不要。”夏汐很哼哼唧唧：“反正我是學人精，我就要和你喝一樣的。”

雙方的視線相對，各有各的堅持。

最終是陳溫予率先敗下陣來，她嘆口氣，妥協：“都喝熱的。”

“嘿嘿，溫予最好了。”夏汐湊近，端走陳溫予手裏的杯子，這次陳溫予沒有拒絕。

剛剛鬧過，夏汐的笑多了點不招人煩的谄媚。她問出了一個早在剛見到陳溫予時就該問的問題：“溫予，你怎麽過來了呀？”

“路過，看見你門縫透光，想着你應該還沒睡，就來看看。”

小同桌的卧室她去過了，位置在二樓左側，廚房在她卧室的水平斜向下，而自己如今住着的客房位于三樓右邊——

《路過》。

夏汐笑着，沒有揭穿。

來都來了。夏汐将客卧的門推開，對着陳溫予做出邀請的手勢：“這樣啊，那溫予你要不要進來坐一下再走？”

——顯然，這位見同桌忘友的同學，已經将鄒荔忘了個一幹二淨。

情緒上大起大落的小同桌需不需要一位知她、懂她的無償陪聊？

靠譜小夏，為您服務！

夏汐壓低聲音，故作神秘：“我帶你參觀參觀我現在住的地方。”

參觀自家的客房？

不愧是夏汐提出來的建議。

話雖如此，陳溫予還是走在夏汐身邊，和她共同進入了這個房間。

陳家的裝修很統一，不同房間總體色系一致。

作為客卧，這間房間大小适中，布置簡約而不簡陋，整體挑不出錯處，也沒什麽出彩的地方。頭頂的燈發着冷白的光，桌面的玻璃花瓶內插着塑料制成的仿真花。

不同于其他家具擺設的規矩，最吸引陳溫予眼球的是中間的那張大床。

米色大床上枕頭東一個西一個，一個翹起一頭橫在床左側，一個豎着趴在床邊沿，綿軟的被子亂成一團，只有左上角依稀能窺見一點之間齊整的模樣，床中間還有一個可疑的、可以容納一個成年女性那麽大的凹陷。

這番場景，陳溫予光是看，就能大差不差的腦補出某人在床上伸胳膊蹬腿的盛況。

“……”

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