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對程浚川來說,天大的事是工作,而對于何歆,天大的事就是社交,女兒難得來一趟,她自己想多帶着她出門。
偏偏程諾拒絕參加各種社交活動。
無論何歆怎麽說,程諾除了“不去”,再沒有第二個回答。
本就不怎麽樣的母女關系日漸緊張起來。
昨晚,何歆又說第二天約了某位副國級領導的夫人吃中飯。
她耐着性子哄勸女兒:“那位阿姨有個兒子,年紀跟你一樣大,有同齡人在,你不怕沒有話說。”
程諾靠在沙發裏,手裏遙控一刻不停地調着頻道,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何歆動之以情:“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他們晚上要跟老人家吃團圓飯,這頓中飯媽媽是好不容易才約到的,知道嗎?”
又曉之以理:“諾諾,爸爸這幾年不容易,我們要幫幫他,你說對不對?”
程諾還是那句話:“我不去,我要複習。”
何歆不在意地說:“你爸爸雖然叫你好好備考,但你不要有壓力。人生的道路又不是只有這一條。就說明天要見面的那位阿姨,她兒子明年就直接出國留學了。我想,你們要是投緣,就一起去留學……”
程諾倏地站起來。
那種似曾相識的屈辱感襲來。
她很想問問何歆這話是什麽意思,是打算用她去換程浚川的官運亨通嗎?
話到嘴邊,又覺得難以啓齒。
她最終冷冷地道:“我從來沒有幹涉過你的夫人外交。同樣,也不準你像個工具人一樣擺布我。”
何歆變了臉色:“諾諾,你怎麽說話呢?什麽工具人?”
程諾轉頭回了卧室,反鎖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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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開燈,拉開了窗簾,愣愣地看着對過那棟高樓裏,一家家的燈火。
為什麽大家都說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
在這個父母落腳的房子裏,她找不到一點家的感覺。
那麽,她的家又在哪裏呢?
想到林徽因筆下那個叫繡繡的小姑娘——“明明父母雙全的孩子,卻那樣零丁孤苦、使她比失卻怙恃更茕孑無所依附。”
那篇文她只讀過一遍,但這句話就像烙印在了大腦皮層,經久不衰。
在很多人看來,她是出身高幹家庭的獨生女,不僅擁有得天獨厚的物質條件,還能明裏暗裏享受到許多優待,還能有什麽不滿足的。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比繡繡好不了多少——那是一種精神與感情上的茕孑無所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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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振動,又是梁其琛的信息。
這幾天他都會打電話、發信息,但程諾都沒有予以理會,游戲沒有上線,也沒再跟他視頻。
如果不是從何歆處問到她的動态,梁其琛幾乎要懷疑人失蹤了。
他發消息問:【諾諾,還生我氣嗎?】
程諾鼻子一酸,雙眼霎時間朦胧起來。
其實,她遷怒于他做什麽。
就像王小波說的,人一切的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的無能的憤怒。
她氣的是自己對父母還有期待和幻想,所以對他們的抗拒不夠堅定。
程浚川訂了票又怎麽樣,她完全可以不予理會,他們還能讓人把她綁來不成。
她也氣自己仍會傷心于期待和幻想的再次落空,明明已經有太多次的失望,還不夠吸取教訓嗎?
她的父母能給她金錢,給她所謂的見識和人脈,就是給不了她最想要的尋常人家的脈脈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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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其琛又撥了電話過來。
程諾噙着眼淚,猶豫了一下,接起來,沒有說話。
幾天來電話終于接通,梁其琛忍不住放輕聲音,生怕把她吓跑似的。
“諾諾,還生氣嗎?”
聞言,程諾的眼淚簌簌地掉下來。
她沒回答,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她沒頭沒腦地問:“你說,就算是揚州瘦馬,起碼也要親自教養的吧?”
什麽揚州瘦馬?
梁其琛霎時皺緊了眉頭,沉聲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程諾垂眸,神情冷淡:“沒什麽事。”
以前想把她送人,現在想拿她換個好價錢罷了。
梁其琛想追問,又顧及她情緒不對,他說:“我馬上過來。”
“不用。”
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程諾故作輕松地說,“真的沒什麽事。吵了一架而已。”
他過來又能解決什麽問題?總不能因為她,真的讓他得罪了程浚川。
她都在電話裏哭了,梁其琛怎麽可能放得下心。
他把免提打開,然後給周震發微信,請他馬上訂一張今晚飛西南的機票,時間越早越好。
周震正在和吳思看電影,法定的春節假期從明天開始,但今天下班後他們已經自動切換為放假模式。
收到梁其琛的信息,趕緊他坐直了身子确認:【梁總,有什麽急事嗎?需要我随行嗎?】
梁其琛回:【不用,私人行程,麻煩了。】
而後把手機放回耳朵邊,一面陪她說話,一面走去卧室收拾行李。
程諾卻不想再多說什麽。
明天就是除夕,何必拉着他一起不開心。
她岔開話題:“我想年初一就回。”
其實她想馬上回,又怕程浚川和何歆到時候給梁易安和高敬打電話,到時候雞飛狗跳的,攪得幹爸幹媽連年夜飯都吃不好。
梁其琛:“好,我馬上訂機票。”
程諾抿着唇穩了穩情緒,低聲說道:“我沒有生氣了。”
梁其琛輕輕地“嗯”了一聲:“生氣也沒事,等見了面,把我揍一頓。”
程諾破涕為笑:“你這麽說,好像我很暴力一樣。”
梁其琛不是開玩笑。
“想罵人也好,想打人也好,在我這裏,你什麽都不用顧忌。”
程諾一愣,又有淚意湧上來。
她仰頭看看天花板,眨巴着眼睛,把想哭的感覺壓下去。
好一會兒後,她說:“我是遵紀守法的好青年,最多揍一頓杯酒抵百書吧。”
梁其琛輕笑:“還請桃花仙子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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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通話,程諾窩到床頭點開了游戲。
幾天沒上線,主城已經換上了新春裝扮,聯盟頻道裏刷着喜氣洋洋的祝福語,過年的氣氛反而比現實中熱烈。
杯酒抵百書私聊她一個坐标,她一點就被傳送到比武場,他在一號擂臺等她。
梁其琛發語音說:“上來吧。”
程諾哭笑不得,上了擂臺。
杯酒抵百書和桃花仙人相對而站,白衣飄飄,頗有仙家鬥法的架勢。
她說:“等我一下。”
然後點開背包,換了一套緋紅色的時裝,才在擂臺上擺開決鬥架勢。
這回輪到梁其琛說:“稍等。”
他在背包裏沒找到紅色系外裝,趕緊去商城裏買了一套。
兩秒以後,杯酒抵百書搖身一變,朱色錦袍,貴氣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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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神殺神跟遇佛殺佛在隔壁擂臺切磋,下了擂臺發現了他倆。
遇神殺神在聯盟頻道喊她:“小桃花,你倆這是打架呢還是拜堂呢?”
一嗓子喊得八卦群衆紛紛冒出來,遇佛殺佛善解人意地甩出了坐标,一時間比武場熱鬧得真的像過年。
林深時見鹿:【啊呀呀,杯酒大大你不能家暴小桃花的呀!】
專業撬牆角:【想換CP不是一定要喪偶。】
活久見的是,杯酒抵百書竟然一本正經回複了:【正在被執行家法,各位給我留點面子。】
程諾:“……”
聯盟頻道炸了。
繼清挂機的暴力蘿莉之後,桃花仙人身上又貼上了杯酒抵百書的野蠻女友标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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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今天也沒什麽任務要做。等兩口子解決完內部矛盾,趁杯酒抵百書是“活”的,聯盟裏不少“醉心武功”的人紛紛排隊要上擂臺跟他切磋切磋。
女孩子們則圍着擂臺打坐,也不去自家聯盟頻道了,很有情調地在附近頻道聊天。
林深時見鹿最八卦:【小桃花,你家杯酒怎麽惹你生氣啦?】
世界上另一個我:【跟男朋友一起打游戲真好,連鬧別扭都這麽可愛。】
親愛的那不是愛:【游戲裏打一頓算什麽?就應該刷爆他的卡。】
世界上另一個我:【愛姐,你純情一點好哇。】
親愛的那不是愛:【小妹妹,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
世界上另一個我:【感情不能用物質來衡量!】
親愛的那不是愛:【餓着肚子談感情?】
世界上另一個我:【有情飲水飽!】
夢醒時分:【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圍觀她們鬥嘴還挺有意思的,程諾開開心心地看熱鬧。
梁其琛不耐跟這群人浪費時間,私聊她:【我下了,微信說。】
程諾也跟着下線,微信上梁其琛問起她的寒假作業情況。
她的作業都完成了。
到這邊以後,人生地不熟地沒地方去,對這個家裏也陌生,房間裏除了她自己帶來的東西,空空的。
極簡的環境裏,她花在學習上的時間,反而比在家裏多了很多。
梁其琛:“那接下來有什麽安排?”
程諾:“沒什麽計劃,繼續複習吧。”
他說:“那我來安排?”
她只當繼續要補習,嗯了一聲,沒有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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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上午,程浚川還要去單位裏到一到。
何歆來喊程諾起床,門反鎖了,她只能敲門。
程諾其實早就醒了,只窩在床上不出聲。
她篤定,為了中午那個重要得關系到程浚川前途的飯局,何歆肯定要好好地穿衣打扮,說不定還要拎上幾色不貴但滿載心意的薄禮,怎麽會把時間浪費在叫她起床上。
果然,她來敲了兩次門,就沒動靜了。
程諾不想正面沖突,打算等她出門再起床,于是安心躲在被窩裏玩手機。
“諾諾!諾諾!”
許久,何歆又來敲門:“我知道你醒了!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程諾還是不作聲,何歆無奈地說:“哥哥來了,我馬上要出門,你快出來招待招待!”
哥哥?
程諾皺眉,又不知道是哪家夫人的兒子,何歆她是瘋了嗎,竟然把人帶到家裏來。
她憤憤地帶上耳機,埋進被窩裏聽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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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歆回到客廳,無奈地對梁其琛說:“那丫頭還在賴床呢,你程叔去單位了,不巧阿姨中午約了人。等諾諾醒了,你們倆午飯先随便吃點,晚上我們再……”
想到今晚是除夕,她又确認,“你還要趕回家去嗎?”
梁其琛:“跟家裏報備過了,今晚不回。”
何歆笑道:“那好,晚上我們一起吃年夜飯。”
他颔首:“好,阿姨您忙您的,中午我帶諾諾出去吃。”
何歆也不跟他客氣,穿戴整齊,準備出門,梁其琛幫她把幾個禮盒拎到門口,交給司機。
大門一合上,他給程諾打電話。
她接起來,聲音小小的:“喂?”
“起來了嗎?”
程諾躲在被子裏悄聲說:“等他們走了我再起來。”
“已經走了。”
程諾一愣:“嗯?”
梁其琛輕笑:“還不出來?”
她才反應過來,掀開被子,沖過去打開房門。
梁其琛站在客餐廳的過道處,微笑看着她。
程諾頓住腳步,眼睛酸酸的。
“……梁其琛。”她輕聲喊他。
“嗯?”
“都說了我不生氣了。”
他含笑挑眉:“真的不生氣了嗎?那怎麽還炸毛?”
揚揚下巴,示意她摸摸自己的頭發。
她才意識到自己蓬頭垢面,還沒洗漱,剛剛乍見他的委屈與感動消散無蹤,瞪他一眼,匆匆折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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