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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安久久從八九歲開始每年都會發作一兩次的嗜睡症狀在這兩張紙上終于有了名字:Kleine-Levin綜合征①, 又名複發性嗜睡症。
兩頁紙裏頭有一整頁都是關于安也發病期間的症狀描述和陪護指南,最下面貼了一張名片,應該是她主治醫師的名片,下面寫了一行字, 意思是如果她在這個過程中出現的攻擊性太嚴重的話, 可以聯系這位醫生。
另一頁紙是一個列表,裏面列了開門密碼銀行密碼電腦開機密碼手機密碼和支付軟件密碼, 幾個保險單存放的位置, 她動産不動産列表, 財産公證之類的。
只是間歇性睡着幾天最多幾周的病,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備着這種列表。
遲拓沒有去看第二張紙, 他在電腦上搜索Kleine-Levin綜合征的資料, 安也那張紙上專用名詞太多,他對認知行為混亂這個詞很疑惑。
安也發作時的症狀很多,第一條就是這個認知行為混亂,說她會分不清楚現實還是夢境,會很淡漠,言語會有攻擊性。
而且, 會食欲減退外加性|欲亢奮。
遲拓回想安久久小時候嗜睡的時候, 确實不怎麽愛吃東西, 強行叫醒會發脾氣, 醒了看到人也确實會分不清楚夢境現實, 只是那時候沒有這樣的名詞, 只是單純地覺得她就是睡蒙了。
那時候, 她遠遠沒有現在這麽嚴重, 那時候她睡在床上并不需要一個專人二十四小時陪着,她餓了會起來去冰箱找吃的, 只要不叫醒她,她基本都很安靜。
沒有嚴重到需要兩張紙的陪護指南。
十年沒見,五年只發紅包的聯系,哪怕他用盡方法靠近她,她也已經有了太多他不知道的經歷。
比如小蘭在确認他沒有危險後透露的她和經紀人的關系,比如那個在她家裏裝監控的私生飯,比如她這已經被确診的病。
***
蘭一芳接他的時候戰戰兢兢,走的時候不清不楚,遲拓站在走廊裏盯着書房和那三扇關着的門。
哪個是安也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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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着了他進去是不是不太好,屋裏暖氣很足,他脫了外套單穿一件毛衣都在出汗,想來她都在睡覺了應該也不會穿很多。
如果她還是以前那個能穿吊帶絕對不穿T恤的睡衣風格……
遲拓猶豫着後退,重新坐回到沙發上。
白貓估計是看他在客廳徘徊太久了,走過來拿頭撞了一下他的小腿。
他低頭,和這只藍眼睛的家夥對視。
到底是曾經流浪過的貓,要求很明确,确認遲拓在關注它之後它就溜達到放貓罐頭的櫃子前面,一屁股坐好。
一氣呵成,理所當然。
遲拓失笑,起身給他弄罐頭,順便把貓砂也鏟掉,做事的時候,他可以慢吞吞地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辦。
廚房裏很空,冰箱冷藏層非常反人類地放了半個冰箱的礦泉水,冷凍層則是一盒一盒标注好食用時間的減肥餐。
遲拓拿出一盒打開看,裏頭是一塊邦邦硬的雞胸肉,半盒硬成坨的水煮菜,和一勺左右的土豆泥。
沒有佐料,全部水煮,一天只能吃一盒,食用指南上頭寫着微波爐加熱的時間,加熱完以後可以往裏頭撒一點玫瑰鹽。
遲拓:“……”
他如果在安也發病期間得住在這裏照顧她,第一步就是得先給自己采購點人能吃的東西。
申請一段時間線上辦公,幸好那個案子剛結束,他還有一段空檔期。
接下來,就是他的換洗衣服,貼身內衣褲,日用品。
他快要熱死,在思考是不是要把身上那件黑色毛衣脫了。
可他裏頭穿的是秋衣,十二月底的白港市太冷了,他一直穿着黑色襯衫也是因為這顏色的襯衫裏頭穿件秋衣比較不明顯。
可惜裏頭埋頭大睡的人不給他買生日禮物了,不然她買的那種連體睡衣這種時候可以應急。
嘆了口氣。
吃完罐頭跟在他屁股後頭的白貓也跟着嘆了口氣。
“你嘆什麽氣?沒吃飽嗎?”他蹲下看貓。
貓聽不見他說什麽,只是被他動作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沖他惡狠狠地哈了口氣。
真是好标準的貓主子性格,人類只是工具,用完就丢。
遲拓維持着蹲着的姿勢,仰頭看着空蕩蕩的冰箱又嘆了口氣。
亂糟糟的腦子總算平靜下來一點。
他回國沒有告訴安久久主要是因為工作還不穩定,他當時也沒混出名堂,幫不上她的忙,再加上她過年的時候給他發了紅包連新年快樂都懶得說了,完全就是在敷衍,他就想等一切都穩定了再找她。
一等就是一年。
這一年他真的想了很多重逢的畫面,比如跨年晚會觥籌交錯的時候他遞上自己的名片,比如粉絲見面會的時候他拿着她的簽名照找她簽個名,比如過年回望城去給王珊珊拜年。
他怎麽都沒想到是這樣的。
她又睡着了。
和十年前她每年偶爾發作的睡着一樣,只是那時候通常是王珊珊找他讓他在她忙得時候幫忙投喂一下免得安久久餓死。
十年後,王珊珊不在白港市,就換成了她自己找他。
遲拓不知道為什麽,心酸的同時也有些釋然。
時間長河太深太長,他回國後一直找各種借口推遲告訴安久久的時間,何嘗不是因為近鄉情怯。
現在,雖然一切都變了,她的嗜睡從醫生都診斷不出來到有了一個具體的名字,她從在望城那個八十幾平米的小小三室一廳裏搬到了三百多平米的大平層,外頭是整個白港市市中心的夜景和一百多平米的空曠露臺。
可他擔心的卻仍然只是,她一會醒了吃這個減肥餐會不會把餐盒丢出去。
看起來真的太難吃了。
他這幾年健身也在控制飲食,高蛋白低碳的也幾乎每天都吃,但是真沒見過那麽虐的減脂餐。
她本來睡醒了吃的就少,還吃這種東西……
遲拓拿出手機開始點外賣,白港市在淩晨還有二十四小時的生鮮配送,他估摸着點了兩個人兩天的菜量,也順便給自己買了兩天的日用品,給助理林浩發了個定時郵件,讓他今天下班後到他家裏幫忙把筆記本閃送給他,費用單獨算。
其他的,白天用書房裏那臺電腦暫時過渡一下也可以。
都安排好,他又走到走廊裏,盯着那三扇門。
白貓又過來用頭撞他,撞完以後走到最裏頭那一間門口,坐定。
遲拓意外的挑挑眉:“她睡這間房?”
白貓沖他喵嗚了一聲,起身開始用前爪扒門,動靜挺大,哐哐哐的。
遲拓怕把安也吵醒,趕緊過去擰開了門把手。
裏頭并不是全黑,繞卧室一圈的乳黃色燈帶被調到最暗的光線,能隐隐約約看到正中間那張床上躺着一個人,側躺的,整個人團成一團。
白貓徑直走進去,跳上床,貼着那人的腿彎躺好。
遲拓想了想,沒有再把門關上,留了一條給白貓進出的空間,手機振動,他下樓去拿剛才點好的外賣,兩大袋子拎上樓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真實感。
沒重逢之前存了一堆的問題,在看到她團成一團睡在床上的身影之後,都不見了。
都不重要了。
他和她能重逢,仍然是對方的緊急聯系人,就夠了。
那些為了靠近她吃過的苦熬過的夜受過的傷在這一刻就僅僅只是重逢的代價罷了。
***
安也這房子的廚房設備挺全的,估計是精裝修自帶的,烤箱蒸箱明火竈和電磁爐都有,旁邊還放了果汁機咖啡機空氣炸鍋,只是都是全新的,上頭貼着的塑料膜都還沒撕掉。
遲拓把雞胸肉去掉筋膜,在上頭改刀切十字方便入味,均勻摸了鹽,加了一瓶蘇打水蓋上保鮮膜放到冰箱,然後開始清洗配菜,蘑菇蘆筍和菠菜。
已經四點多,他估摸着食材都處理完也可以叫安也起來吃早飯了。
他多少有點緊張,切個蘑菇也小心翼翼,新刀剛開刃不太好用,白貓還在旁邊見縫插針地偷蘑菇下去滾着玩,他有點手忙腳亂。
所以當他聽到一聲有些沙啞有些迷茫的女聲時,手一滑差點把自己指頭切了。
“遲拓?”安也的聲音,不,安久久的聲音。
遲拓回頭,看着安久久一如十年前,穿着快要走光的吊帶和熱褲,赤着腳,揉着頭發站在他身後。
他眼眶一熱,重新轉身切蘑菇,聲線非常平穩:“你再睡會吧,還早。”
身後沒了動靜,或者她又迷糊着走開了。
遲拓強迫自己專心地切蘑菇,一顆兩顆三顆。
“你不熱嗎?”不知道過去多久,安久久走回來,遞過來一套連體睡衣,芭比粉的恐龍。
遲拓拿着刀,盯着恐龍的那個凸起的角上面,在想這還是一只角龍。
他必須得用這樣毫不相幹的詭異想法壓住他心底洶湧冒出來的情緒,這一瞬間,他意識到了什麽叫做現實解體,他根本分不清現在給他遞連體睡衣的安久久是在現實,還是在無數個夢裏。
或許,這真的就只是個無比真實的夢,現實裏的他還在放學後就趕到舅舅的面館裏幫忙去醫院照顧媽媽,淩晨在醫院走廊裏眯一個小時就可以去學校了。
太累了出現的幻覺吧。
要不然,十年未見的安久久為什麽看起來一點變化都沒有,只除了,瘦。
遲拓回神,她好瘦,視頻裏不覺得,現實看起來比視頻裏起碼瘦了十斤。
“哪來的睡衣?”他把菜刀放到安久久夠不到的櫥櫃裏頭才轉身,哪怕分不清夢境現實,他也能清楚地記得那兩張紙上的內容:她睡醒了因為分不清現實夢境會有攻擊性,所以家裏尖銳的物品不能放在她能碰觸到的地方。
“生日禮物。”安久久咕哝了一句,完全迷茫的樣子,提了個要求,“白貓在被子上吐了,要換被套了。”
“被套放哪了?”遲拓很自然地跟着她進了卧室。
“那。”安久久指了指衣櫃,往卧室的沙發上一縮,又閉上了眼。
遲拓在給她換被套的時候,又看了旁邊的連體睡衣一眼。
生日禮物。
十年前就買好了第二年卻再也沒有送出去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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