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禦瀾會(四)

禦瀾會(四)

這些人玩德撲, 也就圖一樂,輸贏不是目的,只是有些話适合放在輕松的場面上講。

幾年之前, 傅宴欽還在MIT攻讀金融碩士那會兒, 德撲在他們留學生圈子裏很流行,純是消遣,玩得不大,基本都是1/2、2/4這樣。

夏安然走到他身側,那股冷調的幽蘭香萦萦缭繞,在場的其他男士心領神會朝她投去一瞥。

傅宴欽捏一枚籌碼在指間有一下沒一下地上下翻轉,約過三四秒,他壓上全部籌碼, 交代侍應生:“開了吧。”

牌撂開——五張花色不同不連的單牌。

心态再穩再善僞裝, 這一手爛牌也斷斷不會all in,很明顯,他是不想玩了。

籌碼自然被輸光。

他起身, 身形挺拔, 黑色西褲包裹住兩條筆直修長的腿,“你們玩, 我去看看那小姑娘。”

夏安然心灰意冷地自嘲:有必要避我如蛇蠍嗎?

包廂裏找了一圈, 沒看見陳西瑞,傅宴欽從方時序手裏奪過紅酒杯,開門見山:“陳西瑞呢?”

方時序推開懷裏的艾冉,收斂起那副纨绔姿态, “跟一女的出去了。”

傅宴欽掃一眼唇膏被暈染的艾冉, 後者偏着半邊臉,神色清冷而倔強, “哪個女的?”

“周霖修帶過來的女人。”

傅宴欽放下心神坐了下來,把玩戴在食指上的指環,神色懶散,沒點名道姓:“誰把她喊過來的?”

方時序秒懂:“不知道,不是我幹的。”又多嘴問一句,“二哥,你真跟夏小姐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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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宴欽撩他一眼,沒搭腔。

方時序意識到自己失言,換了種說法,欲蓋彌彰地解釋:“我有個朋友一直很仰慕夏小姐,我就想替他問問,能不能追?”

“問我做什麽,喜歡就去追。”傅宴欽往後靠,像是剛從一場疲憊的社交中解脫出來。

方時序笑了笑:“是這個理兒,不過人現在是個角色了,怕是有點難追。”

傅宴欽阖上雙眸,迎着燈光,眼尾滿是被酒精浸淫出的慵懶。

“二哥,你要不要喝水?”

傅宴欽擡了下手,方時序未再動作,連帶着艾冉都像被束在了規矩裏,一舉一動都極為輕緩,生怕攪醒這個不喜于色不怒于行的男人,她小口抿着酒,側目朝傅宴欽看了幾眼。

第一次見他,也是在這家會所,他出手幫西瑞解圍。

紅塵太淺,欲望又太盛,自己竟然會對一個男人如此留意。

艾冉輕嗤,嗤笑自己也是紅塵中人。

東南角是一處院子,這時節種了些紫葉小檗、鋪地柏等耐寒植被,夜色靜谧,燈影從灌木叢中稀稀落落照出來,打在兩人身上。

陳西瑞看着魯娅抽掉了一根煙,問她怎麽不在屋裏抽,魯娅說周霖修不喜歡她抽煙。

“他自己不也抽嗎。”

魯娅呵呵笑了笑:“你跟他扯什麽道理,能扯明白嗎。”

陳西瑞一想也是,就那腦袋空空的草包,哪懂什麽大道理,能把九九乘法表背下來就算是光宗耀祖了。

她沒說什麽,仰頭望着深藍夜空裏的一輪明月,鼻尖被凍得通紅,眼睛卻熠亮有神,在月光下有一種活潑靈動的美。

魯娅看她一臉孩子氣,忽然問道:“妹妹,你跟着傅總多久了?”

陳西瑞扭過頭來,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真的不是。”

魯娅沒表現出自己信或不信,只是将煙蒂摁滅在院子裏的景觀煙灰缸裏,笑一笑,說:“怪冷的,咱們進去吧。”

“我去趟衛生間。”

陳西瑞走到裏間上完廁所,一陣嘩啦嘩啦的沖水聲後,她聽見隔門外邊有兩女的在說話。

“長得也不算特別好看,真搞不懂現在的男人都什麽審美。”

“圖新鮮呗,反正關了燈都一樣。”

“你是沒看見夏安然那張臉,拉這麽老長,估計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聽到這裏,陳西瑞基本确定這倆兒議論的主人公就是她,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在廁所重地吃到自己的瓜。

她從門把手上挪開手,閑來無事又聽了幾句。

“我聽方少爺管那男人叫‘二哥’,那人是誰啊?”

“傅家的二公子。”

“哪個傅家?”

“枉你自稱豪門通,你說,還能是哪個傅家。”

問話之人恍然大悟,繼而是幾句發自肺腑的感慨:“自古權貴難攀啊,難怪夏安然沒哭沒鬧,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就是便宜旁人了,也不知那女的t是什麽來頭。”

“能有什麽來頭,一身的zara優衣庫,還想拿黑松露炖雞呢,土包子。”

女人們的嘲諷笑聲傳進陳西瑞耳朵裏,她用力咳嗽一嗓子,門外瞬間噤聲,随後便是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腳步聲。

她走出來,若無其事地洗手,魯娅抱胸站在一旁,從鏡子裏瞧她:“一群碎嘴的,沒必要放心上。”

“我沒放心上。”陳西瑞一邊對着鏡子補妝,一邊問,“姐,你知不知道他倆為什麽分手啊?”

魯娅笑了,為她的這份天真質樸,“我說妹妹啊,你真是電影學院的學生嗎?”

“我還真不是。”

“怪不得。”魯娅簡而言之,“飲食男女,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至于原因嘛,肯定是沒感情了呗。”

這一刻,陳西瑞忽然想起了狼心狗肺的前男友,即便分手時對人家充滿了怨念,至少兩人處對象那幾年,吳濯塵是真心實意呵護過她的,他給她的微信備注是“仙女寶寶”,他還老誇她長得就像仙女。

這樣想來,世間的許多事總是充滿矛盾,如果說年齡越大,戀愛越不純粹,可也沒見校園戀愛能成幾對,反倒是摻雜利益糾葛的兩性關系更加穩固。

大概十點,聚會結束。

張叔開車來接他們,問陳西瑞裏頭有意思嗎。

陳西瑞撥弄小棕皮包上的搭扣,有些意興闌珊:“玩的沒意思,東西倒是挺好吃的,那淮揚菜不錯。”

閉眼假寐的傅宴欽倏地睜開眼,促狹般笑了笑:“我看你跟一姑娘不是玩得挺好。”

陳西瑞說:“她是例外,其他人就一般般了。”

“被欺負了?”

“其他人都不帶我玩,沒聊幾句,就把我趕走了。”

傅宴欽很吃她這一套,聲音裏裹着難得的溫和:“下次把她們名字記上,我來看看,是誰敢不理我們陳小姐。”

陳西瑞繼續撥弄着搭扣,“算了吧,我也不樂意跟她們玩,一個個的都俗不可耐。”

“也包括你那朋友?”男人的嗓音沉了幾分。

一種高高在上且不近人情的語氣,這讓陳西瑞感到非常不是滋味,她不明白傅宴欽為什麽這麽看不慣小艾。

“當然不包括她。”陳西瑞強調,“小艾對我很好,做朋友沒得說。我知道你對她有成見,覺得她虛榮拜金,覺得這個女孩真是俗透了,可她是我朋友,我不喜歡別人诋毀她。”

“一晚上沒怎麽理我,原來是氣這個。”

他伸手摁了下升降按鈕,前後座位的阻隔板緩緩升上,陳西瑞詫異地盯着他,他絲毫不為所動,眼神落在她臉上,慢條斯理地說:“我對那姑娘沒成見,不過也确實沒什麽好印象,既然你倆關系這麽好,這樣,我送她點東西。”

陳西瑞大腦停止了運轉,心裏想什麽,嘴上說什麽,“她最喜歡演戲,夢想是紅遍全宇宙,你要是能送她個女一號當當就好了。”

這話也不是随心所欲毫無依據,他既然能動動手指捧紅夏安然,那肯定也能動動嘴皮子把小艾捧成一線大腕,因此陳西瑞存了私心,沖人家笑得可甜了:“你看過她演的戲沒?她演技很厲害的。”

“沒看過。”男人眼神裏的灼熱冷卻了下來。

“那你平時都不看電視劇的嗎?”

“偶爾也看,看我前女友演的戲。”傅宴欽偏頭睨着她,漆黑瞳仁裏映出小姑娘失神錯愕的一張臉,不由生了些趣味,“陳小姐平時看電視劇嗎?”

陳西瑞回得幹脆:“我不看,我從來沒看過你前女友演的戲。”

“有空可以看看,她演技也很厲害。”

“你這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傅宴欽學着她的樣兒,耍起無賴:“我怎樣?”眼看小姑娘氣咻咻撅着張臉,男人斂眉轉着掌心裏的手機,“花點小錢投資一部戲,順便讨陳小姐歡心,這買賣聽上去好像很值當。”

陳西瑞沒想話題轉這麽快,一時腦容量不夠用,磕磕巴巴道:“我…我可當真了。”

傅宴欽專注地看着她:“我要真你朋友投資了,你拿什麽謝我?”

“等她當上女一號了,我請你吃飯。”

傅宴欽挨她很近,似乎只要再稍稍偏下頭,那唇就能擦到她臉頰上,“我這個人,吃飯有點挑剔。”

陳西瑞避無可避,自覺已經成了獵人槍下的可憐獵物,完全無力抗拒,“那我好好做一下攻略,肯定能找着一家稱心如意的飯店。”

“打個商量,能不能換成別的?”男人張弛有度地誘導着。

“那你想要什麽?”

“跟我交往試試。”他用的是陳述句,隔了兩秒,笑着問,“怎麽樣?”

玻璃阻隔板透出老張的影子,陳西瑞不确定他能不能聽見後面的聲音,默了許久,說:“你現在腦子不清醒,等你清醒過來,肯定會後悔說這話的。”

傅宴欽笑了笑:“來之前不還挺好的,是不是有人說了什麽?”他收起臉上的浮浪之色,“因為夏安然?”

陳西瑞搖頭:“不是因為她。”

傅宴欽能感受到這小姑娘的輕微抗拒,眼神不由一沉,斂着聲退避三舍,就在兩人無聲無息的較量中,一縷發絲随着陳西瑞擺頭的動作輕拂到他肩上,他垂眸看了一眼,擡手幫她撩至耳後。

禮貌紳士,并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

陳西瑞嗅到了他腕部的古龍水味,耳朵邊緣的溫熱觸感在這股味道中逐漸趨向暧昧。

她心跳加快,卻無計可施,只能通過不停吞咽唾沫來掩蓋自己的生疏與緊張。

“叔叔,麻煩停一下車。”她終于受不了這樣的暧昧淩遲。

邁巴赫的靜音效果極佳,老張根本聽不見,傅宴欽不動聲色地伸上擋板,陳西瑞不敢看他,也不敢去探究男人眼底是否有戲谑的意思,“叔叔,停車,我要下去買東西。”推開門,徑直就跑了。

老張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有你這麽追姑娘的嗎,把人吓跑了。”

傅宴欽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神色極淡:“以為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

“其實是個紙糊的。”老張笑笑,“白紙一張,感覺什麽都不懂。”

“真要什麽都不懂,她就不會跟我說那些話了。”傅宴欽閉着眼,“年紀不大,心眼倒挺多。”

老張讪讪而笑,轉移話題:“挺累的吧,下次這些飯局能推就推。”

“楚孟潇想托我跟中泰牽上線,上次聯信招标那事兒,他幫了我一大忙,就當還他個人情。”

老張點火發動,“上次我去老宅送東西,聽王媽說,家裏給你相了門親,還滿意嗎?”

“見過一面。”

老張不必多問,看那樣子,大概率是沒瞧上,“聽說那姑娘很鐘意你。”

傅宴欽說:“這年頭已經不流行包辦婚姻了。”

“也是,沒必要委屈自己。”老張從後視鏡裏看他一眼,掂量着臉色說,“我看這個陳小姐,有點意思,以後別委屈了人家。”

傅宴欽阖着雙目,像是沒聽見。

回到宿舍,陳西瑞把那愛馬仕拎出來,當時的想法十分簡單,如果兩人成了,這包就當是定情信物,現在沒成,肯定是要還給人家的。

錢曉雅啃着水果黃瓜在看她,一句話沒問,接着就看見這姑娘猶豫來猶豫去地給別人打電話。

電話接通,陳西瑞先來了個深呼吸,然後鄭重其事道:“那個包還是還給你吧,我不能收這麽貴的東西,你住哪兒,我給你同城郵過去。”

對面不知說了什麽,陳西瑞的臉瞬間耷拉了下來,錢曉雅這才開口問:“那位本地首富怎麽說?”

“他…他讓我扔了。”

“呸呸呸,浪費是要遭天譴的,你要不想背,就當二手的拿賣掉。”

“那怎麽行!”

錢曉雅重重啃了口黃瓜,有理有據道:“你又不背,也不打算賣,還得像伺候祖宗似的供着它,多累挺啊。”

“可不,真累。”

“怎麽突然改主意了?”

陳西瑞如實回答:“我覺得他們那個圈子太浮華了,而且……”後面的話,能聽出一絲落寞的情緒,“他好像沒多喜歡我。”

錢曉雅啧了聲:“女人心,海底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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