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胡椒粉玲珑心,算來算去算自己

第六章 胡椒粉玲珑心,算來算去算自己

柳依塵買好菜回去,街上的商販已經少了很多,推着單輪車的男人在地上壓出一路輪子印。提着食盒的外賣夥計,步履匆匆給客人送晚膳。

茶樓裏有賣藝的伶人,配着琵琶軟聲歌唱。聲調溫軟卻綿長,不見一絲喘息急促。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柳依塵聽見多情的詞,心頭一陣刺痛。待到進門,又是低眉順眼的模樣。趙叔見她歸來,笑問夜裏吃什麽。柳依塵說買了現殺的豬肉,做些算條巴子,配腌制的胡瓜。還有河邊剛撈上來的蝦,蒸一道鮮蝦,再來道雞蛋羹,時令小蔬菜。

趙叔聽見直說嘴饞,讓她趕緊去做。柳依塵往主屋的方向望一眼,問起白墨存的情況如何。趙叔讓她寬心,說人沒什麽大問題。

她有心再問,趙叔卻打岔過去,說自己要盤賬,柳依塵只能老老實實進廚房做飯。

竈火生起來,炊煙從煙囪緩緩冒出,一家又一家的,寧靜且安逸。

做好飯,她主動去照料人,讓趙叔先去用膳,趙叔也不推,讓她忙完就過來。

柳依塵端着晚膳進門,床榻上并沒有人。她轉頭,瞧見站在書桌前的白墨存。

他正拿着一支筆,試圖寫些什麽。柳依塵布好菜,湊近一看,全是鬼畫符,墨跡一團團的,不見一個好字。甚至桌面上,都沾了墨。黑黢黢的,折射出光影。他似乎很頹喪,但依舊寫個不停。

“官人,用膳了。”柳依塵确定他瞎了眼,心疼又心虛。伸手扶着人坐到桌前,給他夾了一筷子河蝦。

白墨存動作慢慢的,吃下一口剝了殼的河蝦,在嘴裏回味稍許,才道:“柳娘子很像我一位故人。”

柳依塵布菜的手一頓,手裏的菜差點落回去。她沒說話,白墨存自顧自道:“我那位故人,性子倔強的很,心眼又小,我從前若是惹她生氣,她便喜歡給我下點胡椒粉。一用這個,我就起疙瘩。”

柳依塵心頭突突的跳,半響才帶着膽怯道:“官人恕罪,我實在不知您吃不得胡椒,我只是想着胡椒能提鮮去腥,放入白肉粥裏,正好調味,真不是有心害您。”

白墨存擡起頭,與她對視,那雙空洞的眼裏似乎有了精光,一眼看穿她的真面目。柳依塵驚慌的後退一步,正想着如何圓謊,他卻又淺笑一聲,說這病來的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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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塵不解,白墨存卻問她,可知道今日來的何官人是來做什麽的?

柳依塵總覺得他話裏有話,搖頭說不知。

“南城外面有個墳被人挖了,死者是個賬房,姓葛。這位葛賬房與我有兩分交情,死之前最後一個見到的人就是我。如今他的墳被人挖,何官人這是抓賊抓到瘋癫,覺得我這瞎子有盜墓的嫌疑。”

柳依塵心裏咯噔,相似的話她也對小販說過,一個瞎子,要賬冊做什麽。如今又冒出個賬房,這賬冊莫非與他有關?

她覺得自己似乎距離真相很近,若是能摸清那些人的目的,說不定自己能反客為主,救出姑姑。

“那您可有盜墓?”

白墨存手裏的筷子落在算條巴子上,微微一笑,并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她:“聽說柳娘子的夫君,是戰死的?”

柳依塵嗯了一聲,白墨存又問她,怎麽來開封了,并州距離這裏,還是有很長距離的。柳依塵說自己來這裏尋親,奈何親人不知去向,只好在汴河橋邊的梅花巷暫時居住。

孤身婦人生活不易,何況來投親的。若不是被逼的走投無路,更不會住在梅花巷那樣的地方。聽說有位婦人,丈夫戰死之後,家裏生計無着落,為了養活公婆,便做了娼妓的行當。入行之前,也曾求助昔日故交,身邊的街坊,結果沒一個人站出來幫一把。

婦人無奈,只求那些人日後口下留德,莫要言語辱罵她不守婦道,自甘堕落。

“我也是戰場上回來的,知道那些戰死的人,最放心不下自己的父母妻兒。葛賬房的兒子,與我有幾分交情,戰死沙場,連具完整的屍骨都湊不齊全。如今他死了,我若是個人,便做不出挖同袍父親屍骨的龌龊事來。”

柳依塵聽見他平靜的話語,只覺得有千兩沉重壓在心頭。心裏忍不住罵那些人無恥,又罵何官人惡毒。這些沒上戰場的文官,哪裏知道武官之間的袍澤之情。

屋子裏安靜了會兒,柳依塵才聲音略微沙啞道:“官人委屈了。”

白墨存搖頭,又平靜的吃了幾只河蝦。他告訴柳依塵,挖墳這案子,一時間怕是難以了結,那位何官人還會找機會上門。自己能躲一時,躲不了一世,他希望柳依塵幫自己一個忙。

柳依塵問什麽忙,白墨存說讓這疙瘩持久一些。柳依塵不明白,覺得這樣躲下去也不是辦法,何官人只要一日抓不到賊人,就一日不會放棄上門問詢。白墨存淺笑,說不用一直如此,只要熬過三日就行。

柳依塵不明白,為何要是三日。白墨存告訴她,是他的朋友讓他躲三日,三日後一切都會塵埃落定。柳依塵若有所思,伺候他用過膳,端着托盤離開。

夜裏,柳依塵燒了熱水清理碗筷,收拾廚房,熱水清洗油漬,幹淨簡單。她将所有的碗筷清洗幹淨,放置在碗櫃裏,拿着抹布擦拭竈臺,擦到一半忽然頓住,看着幾個裝調料的小罐子,這才覺得不對勁。

白墨存碰不得胡椒粉,家裏又怎麽會有這種調料,趙叔作為身邊照料的,如何能不知道這個問題。以前在他外祖家,胡椒面都不會出現在竈臺上。如今這家官人就是他自己,這東西又如何堂而皇之出現在竈臺上。

她驚恐道坐在矮凳上,白墨存故意問起胡椒,自己還裝的一臉無辜,卻不知他早就算計好一切。

虧自己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他什麽都知道,卻不說破,反而讓自己繼續幫忙,這是為何?

她心裏一陣後怕,幾年過去,白墨存的心思越發幽深,自己根本猜不透。

這個三日,焉知不是他給自己挖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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