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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殿內的氛圍頗為壓抑。
織霧對于這猝不及防的重逢顯然沒有任何心理防備。
同樣, 在剛才的一瞬間,她也本能地從未覺得對方會傷害她。
可她身邊的顧宣清卻顯然并不是這樣想。
對方如臨大敵一般,将懷裏的妹妹不動聲色地掩到身後。
“陛下, 這是我的遠房表妹,還望陛下手下留情。”
整個京城, 這位新君唯獨只給過顧宣清幾分面子。
顯然也是看在他是顧盼清曾經的兄長、是對方心心念念保護的家人份上。
晏殷對此不置一詞, 只朝顧宣清身後身姿羸弱的美人語氣微沉:“荷包是哪裏來的?”
織霧面對他時, 原就心虛萬分。
眼下見他對自己發問,自也當做與他互不相識, 低垂下眼睫輕聲回答:“回陛下……這荷包是民女親手做的。”
她只當自己正常回答了一個問題。
豈料在她話音落下之後, 對面略顯蒼白的帝王黑眸卻愈發莫測地盯住了她。
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 織霧也仍然未察覺出哪裏不對。
她做的荷包有什麽問題?
織霧只道自己原先不會女紅, 後來為了利用宋曜生時, 曾親手給宋曜生做過一個, 再往後似乎再也沒有做過什麽……
她想到這裏思緒陡然一窒,指尖也跟着攥緊幾分,似乎這時候才隐約意識到什麽。
當初臨時抱佛腳學習女紅時, 織霧學不會複雜的花樣子,繡的東西只能過于簡單, 甚至加入了她自己的想法,從而讓那些圖案看上去雖然不是很精致。
但卻……很難找出第二個相同式樣。
可宋曜生不是死了嗎?
她送給宋曜生的錦囊,自然也該……也該不知道丢棄在了哪裏才是。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顧宣清見狀道:“微臣的表妹沒有什麽見識,不敢冒犯陛下……微臣便先帶她出宮一步……”
“去取繡線和繡繃來——”
天子涼薄的語調緩慢而冷靜地打斷了顧宣清的措辭。
他吩咐宮人取來這兩樣東西, 顯然是要織霧現場做刺繡。
織霧這個時候再想改口說自己不會繡,都遲了。
底下宮人手腳麻利, 不多時便取來了齊全的物件。
天子的命令下達,織霧在這大殿之上, 也只有硬着頭皮坐下來,開始按照對方的要求刺繡。
在她動作極緩慢時,晏殷卻又說道:“倘若你撒謊,朕就殺了你。”
織霧碰到針線的指尖驀地僵住了幾分。
她心頭似乎莫名窒悶了些許,在猶豫一瞬後,卻默然起身道:“陛下,民女方才的确沒有說實話……”
“阿霧……”
一旁顧宣清急切想要打斷。
晏殷卻又陰恻恻地盯着她道:“也殺了你身邊的人。”
織霧唇畔的話霎時頓住。
她重新擡眸朝他看去,眸光似乎感到不可置信。
禁衛将手中鋒芒陰森的長刀抽丨出,對準禾衣的脖頸。
晏殷森沉的黑眸便寸寸巡睃過美人周身,乃至她攥緊的指尖,都一一納入眼底。
織霧抿了抿唇,這時才坐下開始繡。
到最後,她既不敢繡得不像,也不敢繡得太像。
只簡單一個圖案呈現時,她自己瞧着也說不上像不像,可心裏緊張得鬓角都要沁出冷汗。
可這最終的結果由不得她決定,她還是得将東西呈現在帝王的眼皮底下。
“民女繡好了。”
織霧說完,只垂着眼睫将東西交給太監。
太監轉交給晏殷後,他黑眸瞥了一眼。
織霧卻忽然又道:“民女曾經買到過一個類似這樣的荷包,當時覺得這圖案很是特別,又……很是可愛,所以才會想要模仿。”
“所以,民女仿造的東西沒有信心可以完全還原,方才才說自己沒說實話,望陛下恕罪。”
在剛才做刺繡的短短瞬間,織霧腦海中掠過了諸多借口,最終只留下這含糊其辭的一條,妄想借此蒙混過關。
帝王的面上不顯喜怒,聽到這樣的話也不知信還是不信。
“東西可還在?”
織霧道:“去歲游船時,東西不慎滑入了河中。”
也就是說,東西不在了,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她說的是真話,亦或是證明這是假話。
晏殷看着她緊緊攥住袖擺的舉止,接着又忽然問她:“對于死而複生這樣的事情,你有什麽看法?”
織霧心弦陡然一蹦,語氣如常道:“人死不能複生。”
“你叫什麽名字?”
“民女……顧氏織霧,是雲陵人士。”
“此番入京,是為了玉山侯的壽宴。”
“也就是說,玉山侯的壽宴之後,你才會離開?”
織霧原本是想提前離開,可眼下對方這麽問,她若貿然改變答案,似乎又會顯得有鬼。
她只好回答“是”。
不待顧宣清再度張口求情,天子這回卻驟然松了口,放織霧離開。
在織霧起身想要快速走回到顧宣清身邊時,卻又聽見天子略顯陰鸷的語氣自身後響起。
“等等——”
對方語氣不明道:“你的東西。”
織霧僵住步伐,她目光垂落,看見他擡手時,玄黑的袖擺上移,露出他極其蒼白的手腕。
在對方的手腕上纏繞了一道紅線,一眼看上去,在蒼白皮囊上映襯出細細一根秾豔血線,看上去頗為觸目驚心。
尤其是,紅線末端系了一口黑玉棺材。
織霧僵硬轉身,在距離對方極遠的位置,伸出嫩白的雙手小心翼翼扯住荷包邊緣少許面料,将那荷包取回。
……
天子派人親自送顧宣清和織霧回府。
待回到府中,顧宣清只沉着面色将織霧留在屋中,出去将宮裏那些人親自打發離開。
織霧捧着一盞熱茶,似仍舊對方才發生的一幕感到心有餘悸。
也許是晏殷手腕上戴的東西太過邪性,讓她即便已經離開,可腦海中都始終映着那件詭異的物什。
見顧宣清身邊的小厮拾墨還在,她便下意識向對方打探了幾句。
拾墨卻也是個知情人,對織霧并不隐瞞。
“那個東西……”
拾墨語氣愈發隐晦道:“聽說是天子從個不世出的邪道那裏求來的招魂扣,可以用來在死後墜入萬劫不複之地,換取與那位盼清小姐的重逢……”
拾墨餘下的話尚未說完,顧宣清便走進屋來對他輕聲呵斥,“不得胡言。”
拾墨頓時閉嘴。
顧宣清上前道:“阿霧,不用理睬這些……”
“他有今日,是他自己的選擇,和你無關。”
織霧對拾墨方才的話很難不感到愕然。
她怔愣了瞬,口中遲疑,“是因為我當年的死,所以……陛下感到自責?”
顧宣清目光頗為複雜地看着她,見她是這般理解……
他嘆了口氣,“也許是吧。”
她會這樣想,雖說看輕了天子對她的情意,但只要對妹妹好,又有何妨?
顧宣清并不希望妹妹會背負什麽沉重的負擔,自然不會将所有事情都掰開來告訴她。
顧宣清掩去一些事情,對織霧稍加安撫。
可織霧心中卻仍舊感到不安。
昔日光風霁月的太子殿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以為她死了以後,他會過得很好很好。
可真真切切見到之後才發覺,一切似乎都和她想象中的極為不同。
織霧被安置在府上歇息下來。
私底下,顧宣清又為她請了郎中,陪她一起去照顧禾衣。
待杏玉後腳也被接回府後,卻遭到了顧宣清頗為嚴肅的呵斥。
杏玉卻并不肯就此死心。
“父親為什麽那麽維護那個女子?”
“父親只可以有嬢嬢一個妹妹!”
顧宣清幾乎被她氣得面上都要漲紅,“你住口!”
氣怒之下,他似乎揚手要打,杏玉見狀更不可思議。
“父親要為了一個外人打我不成?”
小姑娘落下兩串淚珠,語氣嗚咽,“母親不要我,父親也不疼我,除了嬢嬢會不計後果地救我保護我,旁人根本不會真心對我好,是不是?”
顧宣清無法将那些事情告訴她一個孩子,最終卻只能再度警告于她,“杏玉,你不可這樣不尊重旁人。”
他罰她抄書,令她面壁思過,只打算過了壽宴便将她送入女子學院。
顧宣清對這孩子很是頭疼。
她去招惹天子,可天子那般性情的人,眼下不殺她,但遲早也會叫她大禍臨頭。
今日天子表面上說要殺人讓杏玉洩恨,但顯然并非如此。
對方未必會真的讓杏玉動手,也未必會真的殺人,但若沒有今日那個荷包的意外,晏殷絕對會給杏玉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就像徐修安……
想到這裏,顧宣清更是蹙起眉。
他固然不滿那些人……可他不管到什麽時候都用不出這樣殘忍的手段,自然也做不到贊成。
所以杏玉必須遠離天子。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招惹什麽東西。
隔天一早,杏玉便被管事的姑姑監督着來向織霧敬茶道歉。
織霧坐在椅子上,見她板着小臉敬完茶之後,竟又好似下了什麽決心一般,忽然跪在地上。
杏玉語氣軟下來,便少了幾分盛氣淩人,多了幾分小姑娘的可憐模樣。
“抱歉,我真的知道錯了。”
“可是我這次得罪了陛下……嬢嬢能不能幫幫我?”
杏玉徹夜反省,最終也只反省出來父親不準自己出門,自己如何才能另辟蹊徑可以出門的方式。
過幾日便是春獵,杏玉想要借助這個機會重新表現,可如果父親不同意,她就去不了。
父親這般維護這位遠方表親,顯然只要對方肯陪自己去,父親就必然不會不答應。
織霧不知她心中諸多彎彎繞繞,只瞧見她眼底青影似一夜未眠,很是可憐。
想到小姑娘幼年遭遇那般不幸,又險些溺斃,織霧自然知曉她的缺陷之處也許就來自于過往不幸的童年。
“那你去向當天被你傷害的小姑娘道歉,獲取對方的原諒。”
杏玉聞言動作瞬間僵住。
織霧抽回被她捏在手裏央求的衣擺,語氣淡淡,“如果不能,那我也幫不了你。”
杏玉是她抱在懷裏照顧過的孩子,看見這孩子這般對待同齡人,她這個做嬢嬢的自然不會喜悅。
杏玉見狀連忙道:“好……不過,我一日之內辦不到,而且……”
她語氣愈發擰巴,“對方未必肯原諒我。”
她還知道這樣對別人,對方不會原諒她?
織霧似也有了如顧宣清一般的嘆息念頭,認真指出,“你差點弄瞎了別人的眼睛。”
杏玉卻搖頭否認,“不會,我鞭子近些年練得愈發靈活,只會叫她看起來受傷很嚴重罷了。”
小姑娘心氣兒高,連讓別人受傷都不覺得自己過分。
“只是對方實在過分可惡,我不準許任何人取代嬢嬢的位置。”
“她不止一次這樣想要模仿我嬢嬢,萬一陛下真看上她了怎麽辦?”
杏玉即便作惡,也絕不準許這種事情發生。
杏玉見對面的美人對她所說之事愈發颦起眉心。
她自知這些軟綿綿的美人最不喜歡人作惡的模樣,連忙又軟下語氣請求道,“三日,給我三日時間,我一定會讓對方原諒我。”
織霧心不在焉道:“到時候再說。”
見杏玉蔫蔫離開,留下的管事姑姑卻道:“小姐對郡主的話也不必全信。”
“小郡主她……向來都很會利用別人,就算您不答應,她也會自己想辦法偷偷溜出去的……”
織霧想,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就更加替哥哥擔心,過幾日杏玉在春獵場上還會不會惹禍。
她是杏玉的嬢嬢,于情于理,都該幫哥哥看顧一些。
織霧嘴上沒有答應杏玉,可私底下卻還是出門一趟。
……
在偏僻巷子裏的陳舊藥鋪中,一個陌生男人跪在阿序面前道:“過幾日的春獵,是刺殺暴君的最好時機。”
“若有您的帶領,必然能鼓舞大家的士氣,将那暴君大卸八塊。”
阿序有點煩,“這和我有什麽關系,我不去。”
對方卻道:“暴君不敢殺您,說明您手上有他的把柄!”
“您只要殺了他,就可以獲得權力,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阿序說:“我想要自由,也已經得到了。”
那人卻頗為油鹽不進,抱拳道:“那就待我等秘密殺死暴君之後,再擁立您登基。”
對方說完便消失在了後院。
屋裏的老師父隔着堂子扯嗓子道:“誰啊?”
阿序搖頭,“不知道。”
隔三差五就有人來找他登基當皇帝,可他為什麽要當皇帝?
在織霧過來找他時,阿序連忙将叼在嘴邊的草根藏在身後。
織霧上前道:“阿序,過幾日我要陪小郡主去狩獵。”
“我記得阿序好像會用弓箭,能不能教教我?”
阿序彎唇笑道:“狩獵啊,這麽有意思的事情能不能帶我一起?”
他說着轉身從屋裏找出一把弓箭,拿給織霧,“我放在家裏還沒有用過,小姐掂量一下會不會嫌重?”
織霧摸了摸,“不會,很輕便。”
阿序笑得愈發燦爛,“那好,到時候我教小姐射野兔子。”
織霧點點頭。
阿序又問,“有人教過小姐騎馬嗎?”
如果她不會騎馬他也可以教她。
織霧霎時想到有那麽一個人的确教過她騎馬。
只是方式有些令人羞恥……
她耳根微燙,連忙搖頭,“沒……沒有人教過我騎馬。”
“到時候阿序教我。”
阿序笑着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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