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聞緩歸：我不會跟你走

第二十二章～聞緩歸：我不會跟你走

期末成績發下來，聞緩歸發現自己的擔心完全多餘。

林嗔時進步三十個名次，卡在第十名，林嗔時慣會疏解，10，十全十美，距離第一名還差九個名次。

蕭子賀坐在教室門口，負責家長登記，心裏不上不下，林嗔時讓聞緩歸送他到東校區，不知道聞緩歸見到林定談到什麽程度：“您是哪位同學的家長？”

他指着排位表問。

“聞緩歸。”

蕭子賀差點咬到舌頭，擡眼看女人長發披肩，一身幹練職業裝，見他愣神，目光在排位表上尋找，手指在“聞緩歸”的座位旁道：“是這裏？”

對方字跡工整地落下“錢虔”。

教室的座位貼着學生名字，錢虔徑直走到後排，手指撫過三個打印體。坐到聞緩歸的位置上良久地發呆，她已然不記得上次坐在這個座位的感受了，而在過去的歲月裏，常常遺憾沒有參加最後一次家長會。

她拘謹地坐着，從筆袋的縫隙觀察裏面的布置，然後是桌洞，再放遠到前後左右，注視着林嗔時的桌面。林嗔時在一班自習，只有一些折疊整齊的試卷，只見薩摩耶腦袋的筆帽別在筆袋中間。

離開太久的人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打開一扇塵封的門。

适時趙苑進了教室，蕭子賀拿着登記表湊到她眼前，特意指着聞緩歸後面的名字。趙苑愣了愣，顯然錢虔的到來不在她的預想範圍，她轉身打量對方，被歲月無情的打壓磨練，這個不肯服輸的女人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

察覺到猶疑不定的目光，從她返回桐市，這種不敢置信便如影随形，每一個人似乎都判定她不會再回到傷心地。

錢虔肯定地答複：“趙苑，我回來了。”

*

過了天橋，東校區比較空，藝術生沒有回校，高二也還沒有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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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嗔時指着對面的高三樓：“下學期，我們也是鄰居。”

“也是鄰居？”龐躍抓重點的能力讓林嗔時相信，他能在一班是有過人。當聞緩歸跟林嗔時到東校區，蕭子賀有些遲疑，見機行事的龐躍從沒見過聞緩歸的家長，不知道蕭子賀擔心的原因，主動貼了上來，他這人心眼細，上次語文課代表沒帶傘，還是他告訴葉悄昇，班上誰的狀态不對，他總能最先發覺，班級買冷飲時“順便”加熱幾杯。

聞緩歸：“同桌。”

“那你們離得有點遠了，還得下樓，穿過兩邊花壇，再上樓。”龐躍的手指一陣倒騰。

“林嗔時。”

幾人聞聲看到一身休閑裝的男人張開手臂，林嗔時眼皮跳了跳，問：“爸，你剛來？”

“坐在你們陸老師的辦公室喝了一壺茶，出來緩緩。”林定的手指接着龐躍的線路倒騰，倒騰倒騰着有了些怨氣：“剛才，那喜鵲一只接一只，一窩連一窩，喳喳叫着從我腦門上飛過去，我還納了悶，這是我們老林家的枝杈子窠要出金狀元哪。等你發現我，等啊等，你也沒挪到樓上。”

他的視線從教學樓頂的鳥窩一下轉到兩個男生身上，林定左右看了看，兩只客氣的手提前被林嗔時攔住，他笑盈盈道：“這位是小聞老師，林嗔時從小不能自理，可自從到了一班，我越看越像我兒子，越來越有我當年的風範。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我們只是同桌。”聞緩歸觑着林嗔時不自然的神情，眼快手也快的跟他爸比生意場練就的速度。

“我知道，我知道，聞總，我也不是老古董，為了跟上你們年輕人的節奏，中學論壇是我的常駐地點。小聞總，我還為你備了一個紅包。”

林定的手探到胸前，突然發現自己穿的是運動服，然後又要掏褲兜。

“紅包塞帶了西服裏。”林嗔時搖了搖手機提醒。

“是哈，你小子怎麽不早提醒我！”林定想了想，反應過來：“就是你提醒我，我才改穿運動服，沒來得及拿紅包。你們年輕人是不是用手機紅包更方便？”

“爸，家長會時間到了。”林嗔時拉着人進教學樓。

“有空，下次聞總到我們家，我包兩份紅包。”

目送林家父子倆離開，幾次想開口沒有找到機會的龐躍緩緩出聲：“想不到，手握林家億萬財産的林董是這麽畫風。我感覺自己也是潛力股。”

“師姐，你好些了。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趙苑用一次性紙杯倒了水，坐到錢虔對面。

學生時參與的一次項目，趙苑第一次見到錢虔，這位優雅知性的學姐讓人過目不忘。眼前的人雲淡風輕，能夠走回自己的頂端，不知道要暗自經受多少考驗，當趙苑收到錢虔的消息，知道聞緩歸考進了桐市中學，接下了一班班主任的工作，她只将聞緩歸的成績發給對方。

“這兩年麻煩你費心了。”錢虔端着水杯看着晃動的水紋：“我恢複的差不多，那邊步入正軌。讓我放不下的還是緩歸，他不該為別人的錯誤買單。我想帶他離開。”

趙苑抿緊了唇：“師姐，我也不繞彎子了。你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不在他身邊，現在他是不是還信任你？你一回來，就要打亂他的生活，先問問聞緩歸的想法，再作打算。”

婚姻失敗，事業受挫，精神崩潰，錢虔遠走他鄉，承擔後果的是最無辜的聞緩歸。逐漸清醒的她越了解他們，無法接受将聞緩歸抛下的自己，一度讓她的精神狀态不能恢複到正常的限值。于心不安的錢虔已經不知道如何跟聞緩歸交談，見面又該從哪裏開始。

龐躍叽叽喳喳到教室門口，看見迎上前的蕭子賀要複述一遍剛才的事情，蕭子賀的手攬着他的脖子将人送進教室，關上了門。

“聞聞，你的家長來了。”蕭子賀眼神閃躲不定，看聞緩歸這麽放松的時刻，他不忍心開口。

聞緩歸的手搭在門上，從窗戶朝裏面看：“我沒跟他們提，爺爺他可能看到群發消息。”

一個空遠的聲音突然在聞緩歸的腦海沸騰，啞然失色的聞緩歸顫了顫眼睫，那聲音猶在耳畔，擲地有聲，那麽重，他阖上眼眸，想讓自己盡快清醒。

“聞聞，我來接你。”錢虔的聲音，走近的腳步，同另一道塵封的聲音，走遠的腳步，阻擋在了一扇門的兩個時空。

聞緩歸睜開眼睛，嗫嚅着嘴唇，釘在了門外，頸間的汗只在瞬間變得冰冷刺骨，最後開口：“你為什麽回來？”

距離學校不遠的西餐廳，母子倆坐在一張桌子兩邊，良久沒有人問答。聞緩歸扭開臉看窗外情景，街道上車輛擁擠，不乏騎着電動車接孩子的家長，孩子緊貼父母的後背，一張口便停不下來。普通的也是他們的映照，一條街上，有些人連普通生活可望不可及。

聞緩歸的問題讓錢虔準備好的答案如鲠在喉。

“國內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不該被他們拖累。”

“你要為他們還清債務？”

“我不會為他們花一分錢。”錢虔平靜的神情頓時多了堅定，斬釘截鐵道：“我帶你到國外發展。”

十年前沒人想要他，現在一個個都想帶他離開。

“何瑞對你不好，是不是？”

眼睫垂下的陰影恍如一張精鐵鍛造的面具覆着聞緩歸的神情，占據了父母欄的名字從錢虔嘴裏再次提及，昭告着解脫。

年輕氣盛的錢虔曾經認為自己有一段莫逆之交，越是清高冷淡的人，對感情看的特別專注，容不下纖塵。

何瑞談過一段失敗的戀愛，男方攀上了南方一帶的富商，抛棄了懷孕的何瑞，身心受到打擊的何瑞不得不停工休息，錢虔常常帶着聞緩歸看望，一邊放緩手裏的工作，一邊照顧她。聞緩歸那時記得父母間為數不多的争吵圍繞着何瑞這個人。

當錢虔事業遭受危機，最先登門的也是挺着肚子的何瑞，在何瑞眼中，錢虔的示好不過是對她的同情、憐憫和炫耀。扭曲的她在錢虔離開後，遷怒到了聞緩歸，每次錢虔在她痛苦的時候出現都會帶着他，每次看到聞緩歸肖像的眼睛，不斷地讓她感到自己被錢虔注視着，用更弱勢的姿态仍然同情、憐憫、嘲笑她的無恥。

那些不光彩的人越是有種常人無法理解的面子。何瑞究竟多恨錢虔、聞緩歸還有聞途，她受不了這種無聲的折磨，買了一張南方的車票，将聞緩歸送上異鄉之旅。聞緩歸什麽也沒說，他想，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離開。

聞緩歸：“我還記得當初我說，你自己走，不要再回來。我不會跟你走。”

“我知道，你放不下兩位老人。我跟他的問題，和他們無關，他們一直對我很好，我也感激他們照顧你這麽多年。我們能夠創造更好的條件回報他們。”

“這裏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

聞緩歸在這片泥沼适應了它的遍布荊棘，時不時還有探出來的善意，他握住那些柔軟的葉片藤蔓。

“你還有舍不得的人？”錢虔靜默片刻，突然領悟到什麽，解釋：“如果你想見他們，什麽時候回來都行，我不阻攔。”

他們會在原地等他嗎？等待着所有熱情被一點點消耗盡。

不到放學時間，聞緩歸站在三樓的拐角，兩位老人在樓上走動。他轉身敲了敲房門，無人應答，踮腳，将手伸到上方的窗縫，拿出了鑰匙。

貓跳到門廊邊的穿鞋凳上朝他“喵”了一聲，聞緩歸的手指壓在它的三瓣嘴中間：“噓，別讓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