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發酵

發酵

謝束遲遲攻略不下,讓謝桉看盡了笑話。

在謝桉對他一番經典例行的冷嘲熱諷後,謝束總算是明白了,翹着二郎腿憤怒道:“從一開始你特麽就是故意的是吧!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頭嗎,她把我訓得跟孫子一樣!”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謝桉輕描淡寫翻着書頁,陽光落在空曠的簡潔房間內,這個家從剛出生父母去世起便只有他們兄弟二人,後來謝束去了國外讀書,便只有他一個。

謝束不死心計劃就這麽失敗了,試圖從宏觀角度全盤分析,咂摸道:“她在謝宅住了這麽久,你說叔叔有沒有可能,對她——”

“絕不可能。”謝桉一瞬間果斷道。

謝束沒想到他回答這麽快,他用手支着下巴,想了想這兩天觀察來的那些表象,叔叔一天跟卉滿說不了幾句話,而卉滿對叔叔總是一副欠奉模樣,兩人相處模式幾乎是全景相罵。

她跟叔叔并沒有發生超出一夜情的關系,兩人僅有的維系是那個沒出世的孩子。

而且她一點都不怕叔叔,這點尤其讓他過于驚愕。

他腦海裏各種浮想聯翩,謝桉的嘲弄聲卻把他橫加打斷了。

“所以,你這幾天一直讓她帶你打游戲?你沒有手麽?自己殘廢打不了?”

謝束微微一笑,回擊道:“所以,你之前是她的手下敗将?來集團後也總被壓一頭,啧啧,你不是一直拿第一的麽?”

你被她吊打啊。”

謝桉冷着臉盯着謝束,視線陰寒。

謝束當然不介意起內讧,能刺激到謝桉讓他能笑一整天,但顯然謝桉不想看到他肆無忌憚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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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你這個蠢貨一下,你跟她有些交往過密了。”

謝桉沒想到謝束竟然跟卉滿沒兩天就混熟了,他将這歸納于他的沒皮沒臉,而非他的個人魅力,盡管他确實很招女人喜歡,但那可是卉滿,卉滿畢竟是……不太正常的。

謝束卻嗤了聲:“我跟她交往過密不好麽?你有意見?”

謝桉不說話,似乎再圍繞讨論下去的這個話題,讓他覺得既沒有營養也讓他厭煩。

謝束卻又說:“喂,你不覺得麽?”

“覺得什麽?”

“她一直都這樣奇怪麽?”

謝桉眼神像刀片那樣鋒利,掃過他:“從比賽遇見她時,她就那樣子。”

她就是那種離經叛道的怪胎,完全不按照教導的方式來,填補了謝桉對這類人的認知空白,認識她之前,認識她之後,他都沒有再遇到那種物種。

謝束勾着嘴角笑了笑:“有點脾氣。我倒是覺得她挺特別的。”

當他這樣覺得時,已然在她身上投射了情緒和快感,覺得她刺的很,但又很想摸,很想被紮。

她對他大呼小叫,把他訓得跟跟孫子一樣,真爽。

謝桉警告他:“別玩了,你該收起你胡鬧的那一套了。我們應該把重點放在那個私生子身上。”

胎兒已經六個月大了,還有不到四個月的時間就呱呱墜地,太爺爺和謝家宗族的意思是必須處理掉,可叔叔仍然遲遲不動手。

他跟謝束都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不敢貿然行動,也捉摸不透叔叔到底是什麽意思。

·

·

謝觀坐在二樓圖書室,沒有關門,幾天以來,樓下的噪音不時傳來,他淡定從容地聽着兩個年輕人争執,爆發沖突,又再度歡笑。

他坐在那裏,身體有點涼,沒有一絲人氣。

今天謝束沒有來,卉滿終于有空做點自己的事情,她倚在沙發上,靠着抱枕,拿出本子劃線複盤股市周期——牛市不曾來臨,牛市不曾銘記。

“跟謝束玩的開心麽?”

謝觀不知何時來到客廳裏,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什麽?”她疑惑地歪頭看他。

“他這幾天,帶你做了什麽?”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些微微變調。

“在這座大籠子裏能做什麽?”

她直視他,在家中,她看到他的所有時刻,他一直穿西裝,白襯衫搭配領帶,身形颀長,坐下時肢體柔韌,氣勢逼人。

他擡眉,用眼神将她丈量,描摹。

卉滿感覺到了一種不适和緊張,她讨厭被他這樣看着,像是被當成了物品,而非有生命的東西。

即便是嘴欠又犯賤的謝束,也不會用這種高度凝練令人窒息的眼神看她,前後大相徑庭,她甚至能對比出他倆的不同。

跟自己同齡的謝束渾身充斥着猛烈生澀的少年氣息,謝觀則是一個體面沉靜的成熟男人,擁有不聲不顯的雄性吸引力,在他身上擁有一種隐晦含蓄的上位者力量,是那些年輕男孩所不具備的。

但她又愣了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把他們兩個做對比。

她感覺自己自從搬來謝宅後,世界就變窄了好多,仿佛只剩下他們這幾個人了,頓時呼吸也不自在起來,因此跟謝觀說話她不怎麽高興,這種不滿此刻溢于言表,她跟這個危險古板的老男人沒什麽好說的。

她的細微表情被謝觀從頭閱覽到尾,面對他時,她總是這樣煩躁,可他內心并不比她安寧多少。

這幾天他冷清旁觀着,作為同齡人,卉滿明顯跟謝束很能玩的來,會笑會罵,肉眼可見比前些天開心很多,她好多天都沒那樣笑過了。

她的狀态也變得松松垮垮,顯然被謝束那股吊兒郎當勁感染了。

她或許需要同齡人陪伴。

意識到這點後,他的內心有隐隐不快,但出于對自己的約束,又不會放任這種不快肆意蔓延。

他不幹涉謝束來陪卉滿玩,盡管知道這個壞小子心裏打着什麽主意,但只要他明面上不敢造次就可以。

“哦,你跟謝束不是好朋友麽?”他提出疑問,是故意這樣諷刺的。

“誰跟他是好朋友?他吵死了。”卉滿氣不打一出來,數落謝束的不是,說他讨厭,但明顯是小學生互怼的那種讨厭。

這讓他有點坐不住了。

卉滿的肚子忽然動了動,在感官上是震動,仿佛身體在地震,這讓她又開始心煩意亂。

這幾天就連安胎的中藥湯膳她也不願意喝,喝了就各種吐,謝觀卻生硬地逼她都喝光,一點都不顧及她的感受。

她氣的把本子一摔,見到他就反胃,不願再寫筆記了。

謝觀将她的動作語言盡收眼底,沉默了下,忽然對她說:“你有什麽心願嗎?說出來。我幫你實現。”

卉滿歪頭說:“我想出去玩。”

“不行,外面都是病菌。”

她不說話了。

沉默的間隔像并排關上的抽屜,緊封,嚴密。

“你想去哪玩?”

卉滿眸光動了動,沒想到他會讓步,歪頭想了會,篤定道:“動物園,我要去那一家動物園。”

“哪家?”他準備好撥電話,完全可以開個幹淨整潔的VIP通道。

“你不知道的那家。”

卉滿故意不提前跟他說,害怕他撤回,已經料想到那對他是何等折磨了。

第二天,三點休盤後,謝觀戴着手套,口罩,墨鏡,全副武裝出了門,已經進入六月份了,天氣炎熱,但他不肯把半點肌膚裸露出來。

盡管遮住了那張美貌驚人的臉,但他身姿挺拔修長,加上這身打扮,很快在動物園引起了小型轟動,圍觀群衆紛紛猜測這是哪個明星,他們不知道他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是一條如何刻薄歹毒的蛇。

人滿為患,視線圍聚過來,打量指點,讓他皺眉,覺得肮髒不堪。

這是個很破的動物園,地處偏僻,今天又是工作日,所以來的基本都是退休的老人和學齡前兒童,看到各種動物後,不講道理的孩子在這裏往往變得t出奇好哄。

小孩坐在搖搖車裏,被奶奶推着路過時指着謝觀,大聲喊:“怪叔叔!”

“哇!真的!快看!”

童音傳遞下去,此起彼伏,卉滿看的捂嘴直樂。

“你被當猴看。”她嘲笑他。

“閉嘴!”謝觀試圖免疫她。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猴山,人很多,在擠,他幫她擋下,肩膀與手臂構築的空間罩住她的身體。

猴山上,熱鬧非凡。

“你看猴子在看我們欸。”卉滿對猴子招手,“哈喽!哈喽!”

她又在犯蠢了,簡直沒眼看。

謝觀陰着臉。

“不過我們是買了票進來的啊,到底是人看猴呢,還是猴看人呢?猴子看我們又不用花錢。它們根本不懂錢的概念。”

“……”

她特別興奮地看着各種動物,穿着綠裙子像棵青菜一樣蹦來蹦去,不時跟它們互動,過了會,察覺到她嗓子有點啞了,謝觀把包裏的水杯擰開,遞給她:“喝水。”

卉滿咕嘟咕嘟喝了兩口,嘴巴鼓起,像圓滾滾的金魚眼睛。

喝飽後,她伸出舌頭把嘴角的水珠飛快舔走,謝觀別過頭,收起水杯,呼吸隐約重了幾分。

這麽一個老破小動物園不到一小時就逛完了,可卉滿覺得意猶未盡,她記得小時候福利院組織活動,有一個特別溫柔的志願者阿姨就經常帶孩子們來這裏玩。

那時候猴山上有巨多的猴子,她在籠子前,把午餐裏省出來的西紅柿和香蕉全都喂給了小猴子,阿姨見他們表現乖,會給每個小朋友買一根烤腸。

卉滿對這個阿姨印象很深,她很愛笑,笑容深深烙印在她的回憶裏,後來上了初中,搬離了這座福利院,離這裏很遠,再後來,她高中時回來探望,得知那個阿姨得了病,已經去世了。

她從小語文不好,詞彙貧瘠,對死亡感觸沒有那麽深,阿姨的離開就好像一個朋友去了遠方,聽到這個消息時,她難以形容,只會心頭直白蹦出一句好難過。

十幾年過去了,動物園越來越破,人也越來越少,她沉浸在那些路邊小攤膨脹出的爆米花味的回憶裏,磨蹭着不肯走,竟然拖到了黃昏時分。

落日下的動物在零星細微的雜音中安眠呼吸,它們都在被遺忘。

卉滿又跑去看老虎,金斑老虎像是被裝在巨大的玻璃器皿裏,她跟一群背着花仙子翅膀還有拿着金箍棒的小孩一起,隔着厚玻璃看老虎睡覺,又溜達去隔壁看狗熊睡覺。

看完後,她坐在石凳上思索,身形在金色餘晖下顯得極為瘦弱,肚子上只有淺淺的凸起,她是那種不顯懷的人。

“到時間了,該回去了。”謝觀站在她身側,早已不耐煩。

卉滿擡眉看着他,他又開始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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