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方根
方根
“卉滿啊, 謝桉副總找你。”
胖主管的聲音帶了點別調,他知道卉滿跟謝桉關系匪淺。
而公司所有人都知道謝桉已經有了未婚妻,不久前才跟晏家千金定下的, 門當戶對。
他有點愁地看着這小姑娘,她做事從來都是作風不正,簡直無從批判了。
大樓高層,卉滿的腳步聲已經傳來了, 謝桉深吸一口氣,磨了磨手指。
跟她說話就像撫摸刺猬的背脊,不,更像是豪豬,因為刺猬紮人前提是你惹到它了,而豪豬背上的刺很有可能無理由地齊齊紮來。
“我來了。”她在外面喊,覺得這樣比敲門直觀。
“請進。”
謝觀讓秘書給她取點愛吃的冰激淩來,秘書都驚奇t了,就算是招待客戶都沒見過用冰激淩招待的。
但也不敢多問,心裏嘀咕着出門去買了。
冰激淩很快拿來了, 謝桉把她最愛吃的幾個口味,齊刷刷擺放在桌子上, 卉滿吐了一口氣, 只是看着,就是不吃, 把小勺子咬在嘴邊瞅他,一副異常難搞的模樣。
“你還記得年會那天晚上的事嗎?”他坐在辦公桌前, 用疑問句引導審問她, 語調斯文優雅。
卉滿恍然失神,他越來越像謝觀了。
“什麽事?”
“你喝醉了, 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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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清楚了。”卉滿老實道,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醒來就躺在謝觀懷裏,明明是謝桉送她回去的。
謝桉忽然有些放松地笑笑,笑的有點苦,兩個人的事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了。
他手裏拿着賬表,同時不忘跟她抱怨:“我抱着你找不到你住的那棟樓,當時特別辛苦。”
“我很沉嗎?”
“我手要廢了。”
“那你是挺廢的。”卉滿心想以前謝觀抱她的時候從來不喊累。
謝桉臉黑了,從來沒見過這樣無恥的女人,他幫她的忙,結果反倒被她一頓中傷。
“我說你啊,你不謝謝我嗎?”
“不謝,因為你壞。”卉滿翻了翻眼睛,哼了下,她臉上的情緒一直很好懂。
謝桉磨着牙根,戴着精致的微笑冠冕,盯着她,無比嫉妒她的真實。
這種讓他蒙受挫敗的真實感是他畢生無法泯滅的,好像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是個假人。
她自私起來,不仁而單純,雖然不想承認,但他極度羨慕她這一點,跟他的壞有所不同,她看的永遠只有自己,她不在乎他身邊圍繞的一切,連她的女兒都是作為她的一部分出現的。
謝桉深刻分析過她的成因,作為孤兒,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眼中始終有那份漂泊流浪感,因為無處可歸,所以不會被格格不入的世界帶偏。
他回回神,用手指彈了彈賬表:“要對你的賬表做審核了。”
“給我看看,我能拿多少錢?”
謝桉敲着電腦:“還沒算好。”
卉滿貓腰來到他辦公桌後,看他的屏幕,一股旋風般的青綠氣味撲來,他不由脊背僵直,下意識用紅豔舌尖掃了下唇。
卉滿已經估出數字來了,她喊了出來,謝觀心一緊,手上動作也加速了,十幾秒後算出個更為精确的數字,跟卉滿估的大差不差。
她笑的很可愛,像個狼崽子。
謝桉捏了把汗,剛剛的急促感并沒有散去,她搞起心态來随時不費吹灰。
“你心算又快了?”
“這不是心算,就是直覺嘛,看到那些數就自動跳出來了。”
謝桉內心不悅,她的回答冷不丁刺了他一下,尤其是已經處在他這個位置上。
這樣在她面前,他感受不到絲毫身居高位的快感,她對他的碾軋仍在滲透,這是她自帶的邊緣能力,慣性蟄人。
接下來謝桉需要确認一些稅務細節,卉滿坐在沙發上等待,她雙手交疊着冰激淩的小碗外殼,他以為她要吃了,可她捧着只是捂熱,捂化。
謝桉感覺到了一重粘膩。
“謝桉,我,其實……”她想把之前的一些想法說出來,就跟前幾天早晨對謝觀說的一樣,她曾經喜歡過他,這樣當面跟他說,對自己做個了結。
此刻她并沒有想到這樣做有什麽後果,就跟謝桉對她的評價一樣,她這種人是不會管別人死活的,她喜歡自己怎麽舒服怎麽來,想把話說出來,也就不考慮後果了。
謝桉的電話驟然響了,他遲疑了下,還是接了,盡管把音量調的很低,但卉滿還是聽到了那頭那頭的歡快女聲。
與那方的熱情侃侃而談不同,謝桉的回複一直很簡潔而克制。
“好,晚上見吧。”說完這句話後,他挂斷了電話,應付晏煙這樣精明的女人是件很費力的事,稍有不慎就被牽着鼻子走。
“是誰?”
“我未婚妻。”他對她回答道,又問,“你剛剛想對我說什麽?”
卉滿搖搖頭:“沒什麽。”
“我其實不喜歡她。”他不知道為什麽,對她說了這樣的話。
“她是你未婚妻。”
“未婚妻的身份不代表喜歡。”他頓了頓,給她解釋道,“我們這種家族聯姻,只是權力和財産的結盟,她的家族,我的家族,只要不出錯就好,人不重要。”
社會學家早已一針見血地指出:富人的世界裏,無論婚姻、家庭、子嗣、姓氏,一切不外乎都是為了財産的繼承。
這樣的規則,跟年會一樣乏味但必需。
謝桉希望她能對自己的結論做出些反饋,對他的言論表達喜歡或厭惡,可她沒有。
她站起身,走到雪白的牆體前,這時候她走路又不響了,喉嚨裏的低語都能蓋過虛無缥缈的腳步聲。
“算完帳我先走了。”
“晚上一起吃飯嗎?”他站起身來。
“你要跟你未婚妻吃飯。”
他沒想到自己忘了,也沒想到她記得那樣清楚,他以為她不在乎。
“那改天……”
“平方根。”她的話把他打斷了。
“什麽?你在說我?”
“你把什麽都往身體裏藏,什麽數字都來者不拒,亂搭數字的平方根。”
謝桉定住,強壓着對她積蓄已久的怒火:“你這樣評價我?”
“我沒有評價你,你就是那樣的,奇怪的平方根,比質數還奇怪。”
“質數又是誰?”
她的眉眼間有股惆悵,搖搖頭:“都過去了。”
什麽過去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說的是自己還是別人,是平方根還是質數,為什麽她就是不好好說話呢。
“稍等,你別走——”
他在她背後伸出細長柔韌手臂時,她已經回頭了,她的反應總是太快。
他的手受驚,沒有向上落在肩頭,驟然降停在她腰上,像一片失了魂的雪花。
無法糾正,為時已晚。
卉滿注意到了他的手,節調軟綿綿地觸碰她的腰,她擡着尖臉,拿眼睛說她的疑惑,就像莫名其妙挨了老鼠咬的貓。
謝桉驚駭心涼,知道自己失去了積年教養下的得體,他逾矩了,看她的眼神無法掩飾,不是少年,是失态的男人。
他從沒料想過,跟她共處的一瞬間竟然可以這樣危機四伏,那一瞬太短,故意的漫不經心的,或者又是被什麽驅使的,他無法從那樣的剎那間剖析出什麽,什麽感覺?空的虛的還是滿的?一瞬間可以容納那麽多感覺麽?
瞬間的意義在于過後不存在,他回想的印證的那些都無法重現,那些事後的按圖索骥都不關于那一瞬。
他沉浸質疑,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在不由自主向她傾斜靠近。
下意識比故意的更無解,因為他無法解釋自己的動機。
他将她抵在牆上,陰郁籠罩,眼睑半垂,卉滿驚訝且疑惑,仰起頭時,他好像變得更高了,而且有些……成熟放浪,他也會用蠻力,也會用這樣充滿侵略性的眼神釘人,他不像謝桉,卻像謝束,像謝觀……
但她還是沒察覺到危險,有這樣一種人,她就是無法對他生出危機與敵意。
感官混雜着矛盾,但唯獨沒有恐怖。
此刻被這具修長身體壓制着,卉滿只是全然費解:“你也想把我藏到你的平方根裏面嗎?可你明明讨厭我……啊,你是想揍我嗎?”
“我沒有讨厭你。”他手抵住白色牆壁,撐在她身側凝視她,離的她這樣近,繃緊的手臂強悶着欲爆發的力量。
“你有。”
他喉頭滾動:“我……”
“你就是有。”
她生氣了,氣他的不承認,她輕輕戳了下他的手臂,戳不動,他的肌肉很硬很結實。
“我生氣了。”
“嗯,知道了。”
他如果使力箍的更緊,她會動不了,只要他不松開她,他想對她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們力量懸殊。
但她就是不怕他,有什麽辦法。
謝桉眸光沉下來,看着她,眼裏藏着更深的情緒,無聲無息卸了力。
卉滿用一根手指撥開他的手臂,徑自轉身出了辦公室。
謝桉頹廢地用手捂住臉,喘息急促,擋住臉上鮮明的白與紅。
他停止大腦溫習剛才的畫面與沖蕩,可他阻攔不了,能做的只是把手遮的更深,深到近乎陰暗與失明。
·
·
三號助理在外面等候多時,終于看到了她從謝桉辦公室出來,他走過來跟她打招呼,同時視線輕掃她的身體,沒有什麽可疑跡象,略微放下心來。
“有什麽事嗎?”
“卉滿,關于你跟老板女兒的撫養權問題,可能t要有新的變故了,老板讓我事先通知你,法院的傳票過幾天就到。”
“孩子不滿兩歲是一定會判給母親的。”卉滿對這點胸有成竹。
“萬事沒有絕對,也有一些特殊情況。”
“反正我這裏沒有特殊情況。”
“這期間你可以盡快找律師。”
“不需要。”鐵板釘釘的事,卉滿覺得找再多律師也沒用,而且還白費錢。
“好吧。”
三號助理欠身離開,輕微嘆口氣。
老板的占有欲暴強,他們作為貼身之人從來是知曉的。
他想起年會上的失常。
年會上,第一晚的熱鬧終結時,謝觀低頭看向自己幹淨的鞋面,問起助理。
“今年沒有舞會麽?”
一號助理回道:“有的,不過是在零點之後。”
他對三個助理吩咐了些事情,寥寥幾句,霸道缜密,行事滴水不漏。
接下來助理們都看到,老板将肩膀打開,背影筆直地離開了這裏。
三號助理心細如發,下意識認為,可能是有那麽一個不确定的時刻,老板想到了某個人。
那個人刺激老板年會休假都沒結束,回來後就急于委托律師。
“找律師訴訟孩子撫養權,跟她通知下。”
謝觀風輕雲淡的,眉眼卻是生冷的,十幾年裏,料理集團事宜時總是這般姿态,奪權的姿态。
助理回頭看了眼卉滿,她眼神放空,腦子裏又不知道在想什麽東西。
她總覺得自己終生不同那個男人有關,那個男人便讓她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個錯誤。
一場博弈又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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