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走了

他走了。

接到男朋友岑熠的電話時，我剛上完今天的最後一節課，正在整理資料。

“喂？”

“夏夏。”岑熠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格外低沉的聲音讓我瞬間意識到這通電話似乎非同尋常。

手裏的停下動作，無意識地捏緊了資料，我故作鎮定地應了一聲，“嗯，我在，怎麽了？”

“剛才醫院給我打了個電話，蒲哥…走了。”

心跳頓了一拍，整理好的資料一下掉在了桌上，我張了張口，卻發現嗓子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胃裏抽了兩下，有些想幹嘔。

耳邊岑熠的聲音還在繼續，似乎在說死因，但他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我一句也沒聽清。

腦海中自始至終只循環着一句話。

蒲時清，走了。

那個又當爸又當哥事無巨細照顧了我八年多的蒲時清，在我實習期結束轉正的第二個星期，自/殺了。

“喂？夏夏？在聽嗎，夏夏？”

我按了按發悶的胸口，清了下嗓子，“嗯，知道了。”

“…下課了吧？直接來東門吧，我在門口等你，剩下的…當面說。”

“嗯，好。”我挂斷電話，重新将整理好的資料放進了包裏，自認為一如往常地走出了教室。

垂着頭走出教學樓，在車棚啓動了我的小灰。這個點大家都去吃晚飯了，主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學生。

看了眼躲到教學樓後邊的落日，我抿起嘴，奇怪，為什麽感覺不到特別強烈的情緒波動呢…不應該的吧…怎麽會這麽平靜呢…想着想着，一些不知道被丢在哪裏的記憶突然在腦海中浮現，都是片段，很散、很碎，但都有蒲時清。

蒲時清…

蒲時清是我哥大學時候認識的好朋友，也是他官方認證過最好的朋友，甚至還在我哥的極力勸說下從大二開始在我家常住了兩年。

後來我哥出了意外，我被送回福利院。但只過了三天他就來福利院找到了我，第一句就是問我願不願意以後跟他一起生活。

記憶中那天的他看起來狀态不是很好，眼下挂着烏青，眼底布着紅血絲，像是好幾天沒睡覺一樣，聲音是啞的，衣服上也有很多褶子，唯獨眸子裏隐隐閃着期待。

我同意了，很快就被他從福利院接了出去，那會兒，我還在上高中。

他供我讀完了高中和大學。高考填志願我說想考市裏的師範，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同意了。從師範畢業後我想選擇留校，他也沒有多說什麽，很快同意了。他好像從沒有阻止過我什麽。

今天是我實習期結束的第二周，我想不到任何能讓他自/殺的理由。

還沒走到東門，我一眼便看見了立在校門旁的岑熠，本就高大的人今天罕見的穿了一身黑，自帶的壓迫感導致方圓五米內一個人都沒有。

他也看到了我，沖着我的方向用力揮了揮手，感覺如果不是閘門攔着，他能直接沖過來。

低頭輕笑一聲，內心好奇着我為什麽在這種時候還能有笑容，我加快步大步走了過去。

走出門口站到他面前，我擡眸對上了他的目光，整個人在瞬間被他眼底溢出的關切擔心裹了個正着。

我沒說話，只是張開雙臂讨了個擁抱。

微微俯身抱緊了我，耳畔随之響起了低沉的聲音，“夏夏，你還好嗎？”我能感覺到他有點發抖，他很擔心我。

“嗯。”我在他懷裏閉了閉眼睛，感受着懷裏的暖意擡手順順他的後背，輕聲回了句還好。

“夏夏，我在，我一直在的。”

我從懷抱中擡頭，逆着光看向他，“我知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一直都知道。

和殡儀館預訂的時間是大後天，這周六。這幾天裏，岑熠帶着我跑了好幾個地方，銷戶，買元寶、燒紙、骨灰盒…其實大部分都是岑熠在搞。

我本以為自己的狀态還好，蒲時清的死并沒有對我造成什麽嚴重的影響，直到工作人員同一個問題向我重複了三遍我還是只能注意到她不斷開合的嘴唇時，我發現自己對周圍的感知好像被開了0.5倍速一樣無限放緩。

我好像什麽都感覺不到，但又确确實實的能看到周圍的人事物，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只知道下意識看向了身邊的岑熠。

注意到我異常的岑熠十分自然的把後續各種事情接了過去，和警局交涉，與賣家砍價，還要分神照顧我的感受，詢問我的建議，告訴我在哪裏簽字，這一行要寫什麽，怕我睡不着每天晚上都會熱好牛奶…

直到火化當天，似乎一直處于恍惚狀态的我好像終于清醒了許多。在岑熠懷裏醒來的時候，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三天時間可以過的這麽快。

我忽然問自己，如果沒有岑熠，能一個人把這些事情一件件完成嗎？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別的先不說，至少晚上一個人睡覺的時候，是一定會做噩夢的吧。

“岑熠。”趁他還睡着，我悄悄湊過去親了一口，沖他比了個口型，“謝謝你。”

按約定時間到了殡儀館，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我和岑熠被帶進了告別廳。在主持人從小門中走出來的一瞬，我驟然握緊了岑熠的手，整個人繃的筆直。

岑熠反應很快，立刻緊緊回握住我，低聲在我耳邊安撫道，“別怕，別怕，出來的只是主持人。”

他說的很對。出來的人拿着麥克風站在我們面前說起了追悼詞，确實只是主持人。

“……遺體告別儀式正式開始——”

悠揚悲切的音樂響起，我随之一顫，目光緊緊鎖在了一旁被打開的門上，蒲時清…要被推出來了嗎…他就從這裏出來嗎…他，變化會很大嗎…

頂層的蓋子被幾名工作人員緩緩推開，我又見到蒲時清了。

上次見面，他拍拍我的肩膀又揉了揉我的腦袋，淺棕色的眸子裏滿是笑意，他對我說，小夏真的長大了，挺好的。不會受欺負了，他放心了。

這次見面，他還是笑着，但是我好像再也見不到那雙淺棕色的眸子了。

我忽然看向岑熠，拉住他的衣袖，我問他這個盒子為什麽這麽窄啊，蒲時清會覺得擠嗎，衣服怎麽選的這個顏色啊，他不是最讨厭紅……

岑熠俯身，用指肚拂去了我臉頰停不住的淚水，輕聲解釋道，“這衣服是時清哥自己挑的，就放在床邊。他說，你哥喜歡。”

我哥……喜歡？

“家屬可以把買的元寶紙錢都放進去了，不要擋住臉，放在周圍就好。”

“……”

“家屬還有什麽話想說的，可以和逝者再說幾句，然後我們就安排火化了。”

被岑熠牽着站在棺椁旁，我停頓片刻，松開他的手緩緩跪了下去，我聽見自己顫抖地聲音在空曠的廳裏響起。

“喂，蒲時清，你要是找到我哥了，和他一起給我托個夢好不好…至少讓我再見你們一面吧，一面就夠。”

“蒲時清，你怎麽說話不算數呢，不是你說的只要我需要你你就在嗎…我現在需要你你不知道嗎你躺這幹嘛……你這個騙子。”

“…你和我哥一樣，都讓人讨厭。”

“你們都不要我了。”

他們都不要我了，我要讨厭他們一輩子。

遺體火化的時候，我們在休息大廳等着。我被岑熠看着灌了小半杯溫開水後就被他摟進懷裏不斷地安撫着。

良久，我睜開眼，視線虛虛地落在了眼前的空地，我問他，“岑熠，你想聽個故事嗎？”

岑熠動作一頓，好看的眸子看向我，他好像猜到了我想講的故事，但他還是一邊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撫小孩子一樣，一邊點點頭，“給我講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