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泊西老頭

第002章 泊西老頭

“追魂斷雨三更星”

即便秋臻兩度背叛師門,可放眼整個武林,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代替這句贊譽。

十年前,秋臻返回紫雲劍派,盜走一卷《息緣劍法》後,被青臨門誅殺于伏春山中。自那之後,更星劍也就此在江湖上沒了蹤跡。江湖上下都以為更星劍被門主李慕舸私藏于門中,并于青臨門滅門那日一同葬在了火海裏。

直到半月前,泊西老頭從天機閣那兒得到了,更星劍重新現世的消息。

“怪不得,李慕舸直到死前都在找你。”

将手邊的酒壺随手一擲,泊西老頭盯着秋望舒幽幽地笑道:“原來是因為這劍,一直在你手上。”

眼前的秋望舒,正是初入江湖的年紀,卻沒有半分秋臻當年的神采,反倒是悶得跟他這陰潮的院子似的。

如果不是知道她要問自己的事情,泊西老頭都忍不住要懷疑五年前青臨門的滅門案是不是出自她手了。

不過想想也是,秋臻年少成名,可她的女兒,卻是年少失恃。

這麽想着,泊西老頭不由得看着秋望舒啧啧了兩聲。

沒有理會泊西老頭,秋望舒只是平靜地問道:“我知道你的規矩”

“你要我替你做什麽事情?”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找這人?”

天機閣傳來消息時,也順便将秋望舒要問的事情告訴了他。

江湖上下皆知秋臻死于李慕舸之手,可秋望舒卻偏偏說害死秋臻的另有其人。

嗤笑了一聲,泊西老頭緩緩道:“誅殺秋臻的青臨門早已滅門,如果真有你說的這為李慕舸所驅使之人,你又為什麽覺得此人還有命活着?”

沒有為什麽。

攥緊了手中的更星劍,秋望舒沒有一絲猶豫地回道:“他必須活着。”

“即便是死,他也只能死在我的劍下。”

聞言,泊西老頭一愣,臉上露出了些古怪的表情。

即便白走一趟也要問個明白麽?

看來方才他的話說早了,秋望舒和秋臻到底是母女,簡直是犟得一模一樣。

良久後,泊西老頭才開了口,回答了秋望舒的問題:“也不是什麽難事,只不過……要你幫老頭兒取個東西來。”

聽到他話裏似有門路,秋望舒思索了片刻,擡眼看向對面的泊西老頭,面不改色道:“取回什麽東西?”

聞言,泊西老頭嗤笑一聲,搖頭晃腦地賣起關子來:“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件,就是……一把劍。”

“劍名為——勝秋風。”

勝秋風這名字耳熟,可是畢竟她久居朝夜山上,對中都武林并不熟悉。所以她思索了一會兒,才皺眉遲疑問道:“勝秋風……是武林盟手上的劍?”

合掌拍了一拍,泊西老頭肯定道:“正是,武林盟設群英賽,籌碼便是勝秋風。”

“這群英賽,不過平平貨色,你若是連勝秋風都取不過來,那也沒資格跟老頭子做生意。”

若說別的,那還好說,可武林盟中,有她不願也不能見到的人。

蹙起眉頭來,秋望舒不假思索地拒絕道:“換一個。”

聞言,泊西老頭 “騰”地一把站起來,賊兮兮地堅持道:“老頭就這一個條件!”

怕秋望舒拔劍傷人,他還特地後退了一步,火上澆油道:“怎的,是不敢,還是不想再問了?”

他自然清楚秋望舒不願面對武盟之人,可是世上哪有讓她白得的便宜事呢?所以泊西老頭篤定,就算秋望舒今日負氣而去,她也遲早會回來,答應自己的條件的。

不知道泊西老頭要這把劍做什麽,但秋望舒面上逐漸露出了為難之色。

即便已經易了容,她還是不願登上驚瀾臺。

她不願直面中都武林,也不願節外生枝,可她眼下,似乎也只有泊西老頭這一個選擇。

棄月城城主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天機閣手握南北情報,丐幫勢力遍及天下,可她一路來問遍了各個幫派,不是找不到人,就是答不上來。只有天機閣的閣主替她指了個明路,那就是這性情古怪,不知從什麽奇路探得消息的泊西老頭。

沉吟片刻後,秋望舒轉眼看向對面,下定了決心道:“知道了。”

“我會去替你取回勝秋風。”

語氣中帶着些威脅,她接着說道:“事成之後,你要告訴我,那人的線索。”

泊西老頭答應得也很爽快:“好啊!你只要能将勝秋風帶回來,老頭兒也自然不會讓你白白吃虧!”

不過說着說着,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更有趣的事,轉過頭來看着秋望舒,笑得狡猾,“哼,不過老頭子還是得叮囑你一句,雖然其他人不足為敵,可是小心一個人。”

泊西老頭,早年走南闖北,看盡天下百門百俠,能叫他說要小心的人,定然稱得上當世之奇才。

群英賽囊括天下奇才,泊西老頭卻都不放在眼裏。那麽他口裏說的這人,會是什麽人?

凝思片刻後,秋望舒出聲問道:“是什麽人?”

冷哼了一聲,泊西老頭眯起眼來,賣了個關子:“等你碰到她的時候……你自然就清楚了。”

攥緊了拳頭,秋望舒忍了半天才忍住對泊西老頭出手的沖動。偏頭嘆了一口氣,她妥協道:“知道了,我會替你去取回勝秋風。”

抿了抿嘴,秋望舒低頭看了看手長劍,補充道:“但要拿回勝秋風,還需借一把劍。”

她可以上驚瀾臺,但她絕不會用手中的更星劍。

秋臻的女兒居然會跟自己借劍,這說出去誰能信?

泊西老頭賊笑道:“老頭兒這兒可沒有什麽好劍。”

“我只要一把能出手的劍。”

她的話音落下後,泊西老頭更是笑得停不下來。

泊西老頭是在取笑她畏手畏腳,可是笑了半天,秋望舒卻沒給他半點反應。似乎是覺得無趣了,他讪讪地停了下來,斜睨了秋望舒一眼,從鼻子裏甕聲甕氣地擠出一句:“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

說罷,左手在櫃臺上一拍,一個暗櫃彈出來,裏頭放着幾把看不出原本利色的劍刃。

“就這把!”

轉瞬間,一把輕劍就這樣落到了秋望舒手上,然後便聽得泊西老頭一句:“此劍,名為——無奇。”

語中帶三分戲谑,三分認真,泊西老頭懶洋洋道:“老頭兒就看看這把平平無奇劍,能不能在你手上,殺出個名頭來!”

……

福安街上,正是酉時,這天雖然陰得透不出晚陽來,但街上行人卻仍是從許多個方向湧了出來,循着香氣尋覓着吃食。

秋望舒混在人群裏,腳步不似方才那般篤定。她的眼神飄忽,正邊盯着前頭人的發頂,邊想着方才泊西老頭所說的事情。

突然,面前一人打斷了她的思緒,柔聲叫住了她。

“妹子,來一碗面吧?”

聞言,秋望舒腳步一頓,無甚表情地轉過頭去,看見一個面善的女子正在面攤前喊她。那女子戴着包髻,手執長筷,俨然是一副面餅攤主打扮。

她面帶倦色,連帶着吆喝聲也沒什麽力氣。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的面攤上才只坐着三兩桌人。

可是群英賽的事情挂住了秋望舒的眉頭,連帶着胃口也被攪了個空。張了張口,秋望舒本要拒絕的,可是在餘光看到了老板娘後頭的一個小姑娘後,她又閉上了嘴。

那姑娘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年紀,正緊緊地拉着老板娘圍兜的一角,睜着一雙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她。

後頭一桌人邊吃邊聊,說到興頭上時,那粗啞的笑聲足以掀翻這小小的面攤,叫那煮面的鐵鍋都要為之震三震。

一片叫喝聲中,那小姑娘緊緊貼住手執長筷的老板娘,像一只瑟瑟縮縮,縮在領口不敢往外探頭的貍花貓。

見秋望舒的目光看向身後的小姑娘,老板娘趕忙将孩子推到身後,轉頭對秋望舒抱歉道:“真對不住啊,小兒在家中沒人帶,我這才帶過來攤上。”

“結果這孩子纏人呢,纏得我都伸不開手。”

老板娘的一身衣服,袖口磨得灰白,虎口處還破了一個大口子,可方才她卻注意到,那小姑娘上襖卻都補的精細,甚至有纏枝紋路在上頭。定是老板娘收了這面攤回去,還挑着油燈細細補出來的。

秋望舒不動聲色地看了幾眼這對母女,最終還是不落忍地從懷裏掏出銅板來,輕聲道:“來一碗潑肉面吧。”

見她點了單,老板娘臉上露出欣然笑意來,她邊拉着孩子,邊給秋望舒指了一張幹淨桌子,說道:“妹子,你先過去坐一下,面馬上就好。”

說着,人已經麻利地俯身開了鍋,準備握刀拍姜蒜了。

秋望舒剛坐下,耳邊便傳來了砧板與刀柄相碰的“哆哆”聲,可這聲音還遠不及後頭一桌人的話語聲響亮。

本不欲去細聽他們話中所談之物,可在聽到“四個人”,“勝秋風”後,秋望舒才意識到他們在聊的,卻正是後日在武林盟驚瀾臺上召開的群英賽。

餘光掃過去,那桌上正大喇喇地放着兩三把短刀,刀柄粗略纏了布,看着像是哪個宅院裏出來的一群護院。

他們邊往嘴裏扒面,邊熱火朝天地聊道: “……選四個人,那還不被這紫雲、長空、潛龍這三大門包圓呢?”

其中一人挑眉回道:“誰知道呢,萬一天降奇兵,一腳踢開這三派呢?”

正支耳細聽時,那飄着香氣的潑肉面被端了上來,老板娘大方照顧她,那面上潑過油汁的肉末也鋪了個滿。

還不待有人接着往下再講,角落裏,一個男子卻突然出聲,吸引了大夥兒的注意。只見他着一身褐色短打,手臂沉下,狠狠放下面碗,随即不屑地啐了一聲:“群英賽,賽狗屁!”

顯然,面攤子就這麽點大,他肯定也聽到了方才那桌護院談論群英賽的聲音。

秋望舒斜眼看去,見那人身材五短,但倒是算得上健壯。看着會些拳腳功夫,也不知道是刀客還是武師,只聽他嘴上不停地說着:“雖然中原于五年前擊敗钰龍神教,成立了武林盟,可是這五年來英雄落寞,後繼無人,賽個什麽群英!”

英雄落寞說得倒是确切,中都,曾有江湖六門,其中有四門據中都為派,其餘兩門與中都也只有一山一水之隔。

而大小各派中,又曾有七俠縱橫江湖:青臨門李慕舸,紫雲劍派秋臻,百影門林晏霜,長空派斯若愚,潛龍門祝融潛,告水山莊雲照雪,以及蓬萊島素妙源。

可就在這十年間,七俠卻衰落到了令人唏噓之地。名盛一時的更星劍秋臻和追雪劍雲照雪背叛正道,其餘俠客不是杳無音信就是年邁力衰。七俠不再,中都武林無人以繼,這怎能不讓人為之嗟嘆。

思及此處,面攤中有其他食客搖頭道:“豈止是英雄落寞,我看啊,是江湖落魄!”

“六大門僅剩三門,青臨早已滅門;百影門随林晏霜一起潛居什麽破谷;只有紫雲和潛龍門還能出一兩個英雄奇俠;長空劍派啊,也早已無力一劍長空了!

聽了這話,周圍有人伸出手指一數,然後陰陽怪氣問道:”不對啊,六大門裏那不是還有告水山莊沒說麽?”

告水山莊,曾與青臨門比肩的驚世之莊,卻在雲照雪出事後一蹶不振,甚至連武林盟的門檻都攀不上。

話音剛落,方才褐色短打的男子出言嘲諷道:“笑話,告水山莊早已式微,還挑了個無用女兒來做少莊主,當真是!”

說到這兒,他哈哈大笑起來,說的是江湖落魄,可這口氣卻是十足十的幸災樂禍。

吞下一口熱湯,他才繼續拍桌譏諷道:“當真是,斷子絕孫,再無人也!”

說着,同身邊的男子一同笑了起來,笑聲刺耳而令人煩躁,叫秋望舒再喝不下一口茶來。

她不耐地擡眼看向笑聲方向,可是剛看清那男子模樣,就有一道黑影自欄外激射而來,以反應不及的速度,直直刺進那帶頭譏笑的男子腮邊!

只聽“唔”的一聲悶哼,方才還樂得手舞足蹈的人,捂着腮幫怒目站起。而方才那朝他襲來的“暗器”順着桌沿滾落在地,大夥兒往下看去,竟然只是一顆小小的話梅。

他被人擺了一道,此時正怒火中燒。一雙冒火的眼睛在攤外掃射一圈,最終鎖定了一架緩緩駛來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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