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秋月其人

第013章 秋月其人

風過,送來晚信,可是鼻間卻嗅不到一絲松風之息。

聆松鎮外的山上植有松林,風過,總有松波如浪,帶着木香萦繞鼻尖。

中都與聆松鎮不同,中都盡是楊柳,不見青松。可是這枝葉“沙沙”作響,卻又叫秋望舒不由得想起了那時,化名“小泉”和“華南”的丁淩泉和素華南最後造訪聆松鎮的那一日。

那時,秋望舒跟着母親秋月住在聆松鎮上。白日裏,她在鎮上念塾學,太陽落山時,就和在鎮上經營着一家小小雜貨鋪的母親一同回到小院中。

她包攬除生火做飯以外所有的家務活兒,她娘秋月呢,就只用炒炒菜就行了,連碗碟都是秋望舒邊嘟囔邊洗的。

從她有記憶起,母親便在這鎮上悠哉地開着一家雜貨鋪。每日晨間,都日上三竿了,她才不慌不忙地去開店,到了申時,又好像身後有人攆着一般,頭一個就關了鋪子往家裏面沖。

說秋月不務正業吧,那她店裏進項又不少,畢竟無論是加了名貴香料的胰子,還是那一船撈不得幾顆的南海珍珠,秋月都能給人找齊帶到。

所以每三個月,她便會離家一次,快則個把月,慢則一個秋。每次她回來時,秋望舒都能往上蹿一截,看着倒是怪新鮮的。

那一年,秋月離家的次數尤其多,而在她們住的榴花小院裏,石榴花也一反常态地遲遲才開出花來。

花開的那日,本來去鎮上念書的秋望舒卻躺在家裏,頂着滿臉狼狽,等到了也同樣姍姍來遲的華南和小泉。

“阿望,秋老板——開門——”,那一天,未時都過了,門上才響起了規律的敲門聲上。而本該在私塾念書的秋望舒,卻拄着個拐,滿臉無奈地單腳跳下臺階。邊随口應着“來了——”,邊費勁往前蹦去。

“吱呀——”一聲,大門拉開了,露出了門後站着的兩人,皆是不遠萬裏前來拜訪之人。将一身海棠紅穿得極為潇灑,嘴角笑意咧到眼底的女子,是自東海來到中都行商的華南;而一席樸素白衣,溫柔和善,像個讀書人一般的女子,是在中都教書的小泉。

華南據說是東海來的名門閨秀,而小泉呢,據說也是中都城中小有頭面的女子。所以秋望舒怎麽想也想不通,這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人,是怎麽成的至交之人的?

當她這麽問母親時,母親臉上揚起滿臉得意,給她吹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

什麽從前去讀書的時候,路遇匪徒,要搶劫過路的三人,秋月好不容易才攢夠了盤纏走到了濮州,哪容得匪徒如此放肆,于是大怒之下,她抄起書冊硯臺大殺四方,生生吓退了一隊劫匪,随後救下了正巧都在道上被搶的小泉,華南兩人,于是三人這才結為異姓姐妹。

這話吹得也不知有幾分真假,畢竟母親嘴裏就沒幾句正經的。從前她每每好奇問起父親身份時,秋月不是搪塞說她爹就是個倒黴病死的病秧子,就是說她爹在秋月生産之前上山給她找山參,結果遇到熊瞎子被當成熊給抓回洞裏去了。胡說八道久了以後,秋望舒也學會聽聽就算了,反正秋月騙她也騙不出什麽花兒來了。

想到母親,她又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前些日子,她翻牆逃學被秋月追着罵的時候,她只顧着跑,沒顧着看路,結果一個腳底打滑,摔進了溝裏,把右腿給弄瘸了,連帶着右臉也腫得老高。

摔成這樣,腿上還綁了板子,秋望舒是一天比一天郁悶,大夫說能走動了以後,她也不樂意出門見人。結果呢,她娘還在這兒落井下石。

那日大夫給她包完後,秋月先是到處看了一遍,看出她沒什麽大礙以後,也顧不得先罵她活該了,只管盯着她那“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臉笑得流出了眼淚。

隔壁鄰居問起怎麽回事時,秋月還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然後跟着別人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氣得秋望舒回到家後幹脆連屋門都不出了,就天天蹲在屋裏和牆生悶氣。

可是禍不單行,越不想來什麽,什麽就要來。這不,今天她娘的義妹,華南趕巧也來了。華南說是義妹,其實也只比秋望舒也大上個十歲。每次來,都和秋望舒鬥嘴鬥得要掀翻屋頂,這次也不例外。

秋望舒開門時,隔壁盛奶奶家養的黃毛來福正巧路過,見她瘸着個腿一蹦一蹦,頓時來了勁。賤兮兮地擡起一條腿來跳着走,學得有模有樣的,氣得秋望舒拐杖都要擲出去了,幸好小泉及時攔下,這才制止了一場惡戰。

而小泉旁邊呢,華南看看秋望舒,又再看看來福,笑得也是捧住肚子前仰後翻,幾乎背過氣去。

那還好現在秋望舒被她娘笑習慣了,這會兒只無奈垮着個臉,拄着拐悶頭走着,直把人引到內屋裏後,才看着好不容易停下來的華南,沒好氣地擠出一句:“華南姐,你要是閑得慌,不如去廚房裏弄個三菜一湯。”

華南笑得眼淚都擠出兩滴來,她抹着眼淚,顫聲對秋望舒說道:“不閑,忙着看你笑話怎麽會閑?”

笑歸笑,笑過後華南還是從懷中拿出一瓶玉容膏來,玉容膏是難得的東西,祛疤不留痕,一瓶難求。華南也不知道從哪裏求來的,就這麽大大方方地把那瓶藥膏送去秋望舒手上,邊笑交代道:“每日塗一次啊,就塗你那臉,別到時候又說我只知道笑你,不知道疼你。”

雖然華南總是損她,但是每次帶來的東西都是頂好的,于是秋望舒悻悻地瞟了一眼她,默默把玉容膏收進了床頭小櫃裏,然後從嗓子眼裏又擠出一聲:“……謝謝。”

那話聽得跟蚊子叫似的,華南聽清楚了,心中暗笑,嘴上還故意逗道:“謝謝誰?”

知道華南故意逗弄自己,秋望舒面上微惱,但秉着“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理,她還是含糊地又說了一遍:“多謝華南姐出手大方……”

聽了這話,華南哈哈笑出了聲,然後才滿意地坐下來,不再逗弄她。右腳翹起在左腿膝上,她的手随意地撐在床邊,自得一派悠閑之态。

想起不在家的秋月,華南努努嘴,問道:“你娘呢?”

秋望舒一聽,沒好氣道:“除了店裏還能在哪裏。

一聽這口氣,就知道這倆人又杠上了,而且秋望舒這次摔斷腿,估計又是因為秋月不讓,所以才翻牆想偷偷去武館。

啧啧兩聲,華南幸災樂禍地問道:“火那麽大,又跟你娘吵架了?”

華南這麽問,收獲的,當然是秋望舒一聲氣鼓鼓的:“誰能跟她吵啊。”

“只有她攔着我什麽都不讓學的份,哪有我回嘴的地兒。”

哼完這一句,秋望舒還撇了撇嘴繼續道:“她就是迂腐,嫌棄學武上不了大堂,不能給她掙面子。”

可誰知聽完這句,華南卻皺起了眉來,打斷了她:“不是!”

“別人不知道,你娘她……肯定不是。”

聽了華南這句話,秋望舒更是不解地問道:“你怎麽這麽肯定!”

對于這個問題,華南不僅沒有正面回答,反而還把問題又抛回給了秋望舒道:“你倒是先跟我說說,為什麽這麽想學劍?”

聞言,秋望舒皺起眉來,像是覺得華南問了什麽多餘的問題一般,理所當然道:“這有什麽好問的!”

“中都遍地都是俠士,七俠裏面又有那麽多女俠!”

“更星劍秋臻,破山骨林三娘,追雪劍雲照雪,冰心劍素妙源!”

帶着一股少年人的傲氣和天真,秋望舒擡頭問道:“我就想多我一個不行麽!”

“……”

也不知道是哪個字戳到了華南,聽完她這段話,華南卻像被狠狠噎到了一樣,表情十分微妙。

她難得這幅啞火的樣子,秋望舒原想乘勝追擊一下,結果還沒開口呢,就被“哐當——”一聲給吓得靠到了牆上。

“腿還瘸着,還要多你一個什麽!”

窗邊,一個眉目與秋望舒有七分像的女子正叉腰站着,高聲打斷了兩人。她松松挽着髻,髻上纏一素白發帶,咧嘴看着秋望舒,原來是終于關店回來的秋月。

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秋望舒在心裏直罵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講到這會兒才來!

吼完這句,秋月三下兩下輕松跨進來,動作之輕巧,身法之靈敏。如果不是她死活攔着她不讓學武,秋望舒真的會懷疑秋月其實是有點什麽功法在身上的。

不然為什麽,自己每次有個什麽風吹草動的,都會被秋月逮個正着呢。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華南頓時來了精神,伸長了脖子便笑道:“噢喲,秋老板終于來了!”

拍了拍手,秋月斜睨了一眼沒少逗弄人的華南,理直氣壯道:“再不回來,阿望可能要被你氣死了。”

不,是要被你倆氣死了。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兩人,秋望舒在心中暗暗罵着。

眼看一場惡戰即将打響,關鍵時刻,在竈房中忙碌半天的小泉突然出現,微笑着打斷了這一觸即發的氣氛。

隔得老遠就聽見了秋月的聲音,所以小泉看見秋月時,面上也沒半分驚訝。她用右手輕輕敲了敲門框,目光在三人之中逡巡了一圈,随後溫聲道:“秋月姐,你回來的剛好,我都把飯做好了。”

平常在家裏,是秋月做飯,雖然難吃,但好在秋望舒也好養活。今日秋月有事回來得晚,這頓午飯就落到了小泉和華南頭上。很顯然華南比秋望舒還不如,所以掌勺一職就輪到了小泉頭上。

聽着小泉溫柔的聲調,秋月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調侃道:“我們小泉,不會又做了一桌滿漢全席吧。”

聞言,小泉好脾氣地笑了笑,回道:“秋月姐,只是家常小菜,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

說罷,小泉擡頭,越過劍拔弩張的兩人,朝秋望舒招呼道:“阿望,我煎了乳扇,你要不要先來嘗嘗?”

乳扇!那當然是要的。

乳扇是蒲州特産,以油煎炸,或者用爐子烘烤,再刷上玫瑰糖漿,都香得叫人受不住。丁淩泉不過只見秋月炸過一次,便已掌握了技巧,炸了這滿滿的鼓起脆包的金黃乳扇。

看秋望舒往嘴裏塞滿了乳扇後,小泉才滿意地笑了笑,轉頭去喊屋內剩下的兩人去了。

這一頓飯吃了許久。飯桌上,華南和秋月兩人講得起興,丁淩泉和秋望舒就默默扒菜,偶爾會插上一兩句。

到了最後,那一盤乳扇大半都進了秋望舒的肚子,直撐得她癱坐在凳子上,抻着一條傷腿,悠閑地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打轉。

見她這樣,秋月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地嗔了句:“懶牛”,說完就難得自覺地攬過了洗碗的活兒。将炒了一桌菜的丁淩泉請了出去,和華南一起進了廚房,收拾起鍋碗瓢盆來。

她們在廚房裏邊收拾,邊聊着天,秋望舒就在外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随便聽着。

混着那碗碟相碰的清脆聲,她先是聽到華南埋怨她娘道:“……秋老板,你是真在放養阿望啊,十歲了,就真不打算……”

說到這個“打算”字時,華南的聲音卻突然止住,随後又壓得再低,聽不清後頭說了些什麽。

懷疑她們在說自己的壞話,秋望舒又将耳朵再支起來些,然後便聽她娘回道:“不打算,就放她玩兒吧,我只要她開心平安就好。”

“你自己女兒自己不清楚麽,要是沒有根骨就算了。她本就是那塊料,偏偏你要在這兒說什麽平安就好……”

豎着耳朵聽清了這句後,秋望舒眼睛亮了起來。嘿,剛剛不還說自己想得美麽,現在又良心發現,來替自己當說客了麽。

想到華南嘴裏竟然能說出自己根骨不錯這句話,秋望舒心中一時心花怒放,恨不得叫華南再誇上半天。

可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對,華南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又怎麽知道自己是什麽根骨?

況且,中都到這兒遠隔千裏,華南和小泉卻敢只兩人結伴而來,着實是過分大膽了些。

除非……她們其實并不只是母親口中的普通女子。

那自己的娘呢?她這麽反對自己學武,是不是也有別的身份瞞着自己呢?

意識到自己好像發現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秋望舒瞪大了眼,将耳朵豎得更直,想趕緊聽清她娘會怎麽回這一句。

可是,她娘卻沒接着話,一片沉默中,還是華南又追問道:“你是真的擔心她,還是在逃避什麽?”

“逃避你當日……”

越聽越迷糊,當日,什麽當日,難不成她娘身上,還有什麽驚天秘密不成。被好奇心驅使着,秋望舒又将身子往廚房探了探,想聽個仔細。

可是她的動作,卻被突然出現的小泉打斷了。

她小泉姐本來在外頭擦着桌臺,這會兒卻突然到了秋望舒跟前。也不知是刻意還是碰巧,她臉上堆滿了和善的微笑,裝作沒看見秋望舒費勁阻止她出聲的手勢,溫聲提醒道:“幹什麽呢,阿望,當心摔了。”

說着,也不顧秋望舒一臉大事被擾的不悅,拎着她的臂彎把人攙起來,在一片“別別別別別別!”的抗議聲中,不容商量地拎着人往外頭走去。

小泉邊小心拉着,還邊揚起頭來咯咯笑道:“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院子裏這下熱鬧起來了,秋望舒氣得拄着拐都要追着小泉打鬧,偏偏小泉還不敢用力跑,生怕耽誤了她這條腿。

兩人你追我躲,鬧得隔壁來福都嫌煩,直仰起脖子來犬吠不止。

聽了這出動靜,廚房裏兩人相看一眼,也不再出聲了。過了好一會兒,華南回頭看了一眼院中玩鬧的兩人,才收斂了神色,也不叫秋老板了,只管嚴肅地追問道:“師姐,你倒是回一句話啊。”

聞言,秋月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偏過頭去,那平日裏臉上的嬉笑模樣也退了個幹淨。她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接下這話。

沉吟了片刻,面色稍微恢複了些,秋月屈起手指來撣了撣圍裙上那并不存在的灰,随後故作輕松地回了句:“日落了,我去給你們收拾兩間屋子。”

說着,便解下圍裙向外走去。

見她又岔開話題,華南無奈地埋怨道:“師姐,你又岔開話題。”

聞言,秋臻又再轉過頭來,神色已和平常無異。見華南還是滿臉執着,她卻挑眉調笑道:“再問今晚你睡阿望旁邊啊!”

秋望舒睡覺那是出了名的不老實,翻身、踢人不說,還會搶被子。誰跟她一起擠着睡,誰必染風寒。

見師姐搬出阿望來繞彎了,華南還能如何呢。她只能嘆口氣,從門框邊挪開,疊聲回道:“好,好,好。”

話音剛落,華南就瞥見了門縫邊悄悄靠近,随後又被小泉制住的小人影。她張了張口,斟酌道:“師姐,你也不會再回中都了,是麽?”

對于這個早已回答過數百遍的問題,秋月的回答當然只會是“不”,所以華南的本意也不是要她的回答。

直視着秋月的眼睛,華南收斂了開玩笑的神色,正色道:“師姐,可是如今李慕舸手上已經有兩卷《息緣劍法》了。”

聽到這一句話時,秋月那裝作若無其事的神色中才出現了些許波動。漸漸皺起眉頭,秋月看向華南,聽她繼續說道:“斯若愚為了讓他那不成器的兒子登上掌門之位,竟連劍冊都給了李慕舸。”

“這下好了,一門倒向李慕舸,其他三門病的病,昏的昏,根本無力與李慕舸相抗衡。”

望了望外頭泛起青黑的天色,華南沉吟道:“師姐,你若再不回來,這江湖恐怕真的要變天了。”

聽到這裏,秋月的神色逐漸凝重了起來。

《息緣劍法》為當世之神劍法,天下無雙,至精至靈,可将劍者之長發揮至極,也可将劍者之弊補于無形。

甚至還有傳言道,《息緣劍法》可活死人,肉白骨。

正因為劍法有驚世奇效,所以那五卷劍冊,決不可落入陰毒暴戾之人手中。

聞言,秋月停下了腳步,她抱起手臂來,長籲了一口氣,才緩緩回道:“六大門尚且無能為力,我又如何能憑一己之力與他相抗?”

“還不如裝瞎在這兒過好我自己的日子。”

秋月的口吻越是平淡,華南眼中不平就越是壓抑不住。曾經的七俠之首,驚才絕豔,一把霜刃試盡穢念奸心。如今卻因李慕舸而封劍多年,窩在邊陲小鎮,過着庸碌無能的生活。

一代英才淪落至此,她不信秋月心中沒有不甘,不然又為何每年都要去赴素妙源這個劍癡的約。所以,當她從秋月口中聽到這句 “不如裝瞎,在這兒過好自己的日子”時,她那些替秋月不值的念頭一時都化作了滿腔的憤怒。

攥緊了手指,華南怒目瞪向秋月,質問道:“師姐,若中都各派都只顧自保,你和阿望在這兒又能安定多久?”

可誰料秋月聽了卻平靜地反問她一句:“那若我拔劍回中都,登臺下戰帖”

“六大派就當真會站在我身後鼎力相助了麽?”

這是什麽話?華南眉頭直直往上挑,神情也越來越激動了起來。就算六大派不願出頭,可秋月還有她和小泉啊!當日秋月因為悔婚于青臨門被逐出師門時,自己和小泉只能咬牙旁觀,可如今他們已不是當年的無能之輩,只要秋月願意回來,她們必定能幫秋月在中都博得一席之地!

于是她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和門外的小泉,急聲反駁道:“師姐,可是你有我,有小泉!”

說着,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況且師姐,師父,對當日将你趕出師門之事也早有悔意!”

“甚至,在試劍大會上也提到了你!”

紫雲劍派的試劍大會,并不是尋常的門派考校之會。這會上選的,從來都只有首徒,和掌門繼任之人。

師父在試劍大會上提起秋月,也許是因為年紀大了,覺得自己當年做的太過決絕,也許是觸景傷情,想起了曾經站在臺上的首徒秋月。但這最終都只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也許在這十年中,師父心裏也曾有過繼任之人的人選,可是她們其中都無人能出秋月左右。

看着眼中有些波瀾的秋月,華南軟下聲來,像是當年那個亦步亦趨,低頭踩着秋月影子的小師妹一樣,輕聲祈求道:“……師姐,你不能就這樣在這兒待一輩子。”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華南的語調中已經帶上了哽咽。

她這幅樣子,秋月倒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她寧願華南像往日那般,不管人死活只管追問到底,也不想看她像現在這樣,還對自己保有不切實際的希望。

華南說的這些話,她聽了并不是毫無動容。若是放在從前,那她就是在門前跪上個十日,也一定要重回紫雲劍派。

但如今聽了,竟也只是有那麽一瞬間,替從前的自己感到遺憾和可惜,不過也只是一瞬而已。興許是十年前的變故将她的志氣徹底澆滅了,叫她寧願一頭鑽進兩眼一抹黑的安生日子中,也不願意回看曾經自己走了很久的來路。

清了清嗓子,沉沉地嘆出一口氣來,秋月輕輕地喊了一聲:“華南。”

“你以為其餘五門當真無力與青臨門相抗麽?”

“他們是無心,不是無力。”

頓了一頓,秋月看向自己掌心中逐漸消退的薄繭:“我也是如此。”

夕陽幾乎落到了山後,只留一點餘晖投在秋月的眼下。

兩人所站的竈房中是一片将無奈挑明後的沉默,可一門之隔的小鎮上卻正是最有人氣兒的時候。小到嫩嫩的青菜下到鍋中濺起的熱油聲,大到拖拽長椅的刺耳嘎吱聲,這些既實在又陌生的聲音,都是十年前的秋月絕對想象不到的生活。

可現在秋月卻覺得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卻叫自己安心的不得了。

于是她扭頭避過夕陽,釋然地對着華南笑道:“阿望在我身邊長大,你和小泉也還願意來見我,這就夠了。”

“其餘的,都不必替我覺得不值當了。”

說罷,她便解下了挽起的袖邊,帶着一種不知是滿足還是別無他選的淡然,看向了院中石榴樹下的人。

門邊的秋望舒還在張牙舞爪地叫着,門後的華南卻是被秋月這一句堵得再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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